安儿然儿围着阿爷乐,拍着小巴掌说好,他们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山上的野鸡呢。
云爹只说捉野鸡没说打野猪,想也是觉得舍不得,到底安儿然儿和他们那会不同,娇贵些。
总之,家里没人觉得不在京当官,失了在皇帝眼面前出头露脸的机会可惜,反而还挺憧憬,这就挺好的。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嗯,怎么不算呢?
雁云郡王朝上自请就藩过后大约十几天,有一天叶峥正在伏案临摹,上司王€€学士来找他,说得了令,让他去吏部一趟。
叶峥听着就放下笔,心里有数了,应该是和他大哥雁云郡王商议过的那件事有了结果。
谢过王大人,紧赶着去了吏部。
到了吏部报出名字,接待他的官员一听见叶峥名字就抬头仔细打量了几眼,眼里有显而易见的不解,大约想着这么年轻的榜眼郎,在翰林还没待满三年怎么就外调了,还是调任到那狗不理的地方。
叶峥坦然任他打量,眼神不闪不避,脸上还带着恰到好处微笑,到把那官吏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心道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年轻又俊秀,大约是太过展露锋芒,遭了小人嫉妒吧,才落得此等地步,听说这榜眼郎乃乡野出身,家里没权没势的,无人为他前途主张,也是可叹。
不过毕竟坐这位置久了,见多了人事调动,也见多了优秀青年才俊因种种原因被埋没下去,已是见怪不怪了。
何况这调动书又不是他签署,乃是上头下发,他就是个传递者而已,纵遗憾也是有限的,不过到可以表现得和蔼些,兴许能让这年轻人看了任命书后心里好受点。
于是,习惯性把脸板得臭茅坑一样的吏部书记官,破天荒朝叶峥笑了笑,递过任命书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给他说了句鼓励话:“年轻人都锻炼锻炼是好事儿,等混成我们这样的老家伙,想下头历练一下,这身子骨也不成喽。”
叶峥把这话当成老官员对新官员的祝愿和期许,当即整整袍服立正接过任命书,整肃神情道:“是,您的勉励下官铭记在心,定不负此话!”
说完高高兴兴转头去了。
书记官看着叶峥乐淘淘背影,不知怎么的,一颗磨砺出茧子的良心隐隐有些作痛,等等€€€€他还有良心这东西吗?
翰林院没啥秘密可言,叶峥回来不过盏茶功夫,他调去雁云任知州的事十之八九的同僚都知道了。
几个关系好的放下手头干着的打发时间的工作,涌进叶峥办公室给他出主意。
“要不小叶你去求求掌院学士大人,他家与吏部尚书家是姻亲关系,说话比我等管用。”
“……我看还是去求圣上吧,上回圣上不是还在朝会上说你青词写得好嘛,你就说你定会精益求精,更加钻研青词功夫,求圣上不要把你派到那蛮夷之地去。”
“瞎胡说什么呢,圣上就这么随口一提,哪里还记得一个七品小官姓甚名谁,万一小叶信了真去了,还没到宫门口就给御林军撵出来,多伤面子啊。”
也有人叹€€€€
“哎,小叶你左不过才进翰林一年,也不知碍了谁的眼了,竟如此陷害于你,我就不信若无人提,你好端端清贵翰林当着,忽而就给你调任到外地去了,还是那么个€€€€那么个€€€€”
“莫非是小叶上次替四皇子办差,办得太好了,圣上奖励四皇子,他们气不愤,又拿新出炉的雁云郡王无法,就把气撒到你头上了?”
此言一出,大家纷纷点头:“很是很是。”
“我看定是这样了。”
小叶实惨!
这时,掌院学士从外头路过,瞧见里头光景轻咳一声。
工作时间摸鱼给上峰撞见,到底有些尴尬,翰林大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朝掌院学士鞠个躬,赶紧鸟悄儿各归各位拿起书籍毛笔假装忙碌起来。
掌院学士没搭理他们,朝叶峥这里看了一眼,似是欲言又止。
叶峥忙做出一副我也很忙碌的样子,几秒后抬头,见掌院学士还看着自己,恍然说句:“大人是想说调任的事?本朝官员调动吏部自有考虑,并非谁有意针对,周大人你放心吧,这我还是省得的。”
“哎€€€€你能如此想就好。”
掌院学士没有进来,隔着们和叶峥说:“我不放心你,来看看,想叫你知道,此事非我没有运作,但这是上头直接下达的命令,连吏部尚书也是昨日才被告知的……”
堂堂掌院学士,竟然会为一个弘文馆翰林学士的调动问题特去问了吏部尚书,叶峥简直有点受宠若惊了,忙站起来谢过周大人。
周掌院捋了捋长须:“你虽来翰林院时间不长,但人才人品是翰林三院都有口皆碑的,连我不常下来,也知道你与人为善的好名声……”
叶峥想说自己其实也没那么乐于助人,大约是修明光本纪大家伙都忙着往太子前头挤的时候,他帮助做了一些他们的工作?那不是,自己刚来,想着干耗着时间也无聊,随手做点嘛。
还是同僚们说喜欢吃他家的钵钵鸡,他就让云爹一趟趟往翰林院送来?
这更牵强了吧,又不是白送,每一份都是收了铜板的好吧,他还很霸道,不许翰林们点菜,打到什么吃什么。
除此之外好像也没什么了吧,要么就是他做人比较有礼貌,见到认识的人必定主动招呼一声?
这不是想在团体里混得开的必备技能嘛,这就为他博得一个好名声了?
好吧,想想也不错,你瞧不过一次调动,还不是贬谪明明是升迁,连掌院大人都亲自来慰问他了。
也算一种成就吧。
第86章
到了翰林下班时间,叶峥慢吞吞收拾东西,慢吞吞和同僚打了招呼走到门口,才嘱咐外头等着的余衡回去说一声晚饭可能不回去吃,就听到有人在喊他了。
一回头,果然见周谢闵三人朝这边尔康手:“叶弟留步,迎宾楼走起!”
叶峥脸上的笑一下就扬出来了。
被他料着了,三位兄长肯定要堵他。
迎宾楼内,周纪明严肃着脸问叶峥:“你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
谢元德也对闵良骏说:“小闵,你一向消息灵通,关于此事可有办法替小叶转圜一二?”
叶峥哭笑不得,心里却暖洋洋的。
他和翰林院其他人没有说得很清楚,但面对三位一直关心他的好朋友,这话就说得直接多了。
叶峥吃酒喝一口,干脆利落道:“几位兄长不要猜了,我和你们交个底,其实这调任令下来前,我已经事先知道,这事雁云郡王问过我,我自己同意了的。”
“什么,你竟知道?”
瞧见三位兄长有志一同瞪着自己。
叶峥叹口气解释:“你们一向知道,我是个咸鱼没志气的,虽有幸考中进士,但我对仕途如何实在是无心,反而更乐意和家人待在一起……对别人来说去雁云兴许州避之不及,却十分适合我的性子,谢兄你不是还嘲笑过我的志向吗?当时说的时候,你们可能觉得我在开玩笑,但那却是大实话€€€€所以兄长们,叶峥此去乃是奔着自由而去,你们应该为我高兴,实不用替我忧虑。”
谢元德伸出手指了指叶峥,却不知说什么好:“你啊你€€€€”
知不知道多少人挤破头入这翰林,说句难听的,就是到地方上当个五品官,也不如翰林院清贵有前途,那走得都不是一条升迁路线了。
该说什么呢,说翰林乃储相的预备库,以小叶之才,以后说不得可以往内阁努力一把?
说白了这些人家不稀罕€€,那还有啥好说的。
叶峥放出惊人之语后,又缓缓语气做出讨饶之态:“之前是未定下来不好宣之于口,才对几位兄长隐瞒实情,让你们替我担心了,这样,兄长别生气,我自罚三杯好不好?”
他唇红齿白,笑起来一边一个梨涡,乃是极为讨喜的长相,又用着可怜巴巴神情这么说,有理有据的,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不愿意怪他了。
周纪明摇摇头:“哎€€€€叶弟你啊,我本想着我们几个同为一届又同入翰林,以后入得朝堂也是互相勉励扶持,谁知你竟先要离开了。”
说着说着,一口酒灌入口中,竟有些伤感起来。
雁云州距琼天府何止万里之遥,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再相聚。
谢元德和闵良骏也有点沉默,显是被周纪明的话打动了。
叶峥不想把好端端的气氛弄得太僵,故作轻松道:“人生聚散总有时,兄长们不要难过,万一雁云郡王……”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要说,这话大逆不道,不说,这几位都是一片真心待他,他若全然不知就算了,有那么点说不上确切的想法,一点都不透露,万一那位兄长一脚踏坑里去了,他也会有点自责。
想想还是略说一点,反正他就要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就是想说,雁云郡王也是圣上的皇子,若说有没有机会,我想着机会再渺茫,也是有的……”
只能说这么多了,能不能领悟到,就看各人了。
这话说完,周谢二人略有点不解,非要说的话这是一句废话,雁云郡王当然是皇子,理论上当然也有机会,但这又不是理论上的事儿,叶弟在说什么呢?
反而是闵良骏,原本沉默着喝酒,这时抬头看了叶峥一眼。
二人隔着菜蔬上蒸腾出的热气对视了一眼。
闵良骏举起酒杯:“叶弟,你既然已经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多余的话我也不劝了,雁云州山高水阔,兴许真有一番好前途呢,至于京城的事,你也知道我外祖父是工部尚书,有点什么消息总会提点我这外甥一番,我总会顾着谢兄周兄,不会让他们踩坑里去的,你就放心吧。”
周纪明有听没有懂,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喂,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
叶峥朝闵良骏灿然一笑,没有说开,但彼此心里都有了点数。
闵良骏搪塞道:“什么哑谜,我这不就是和叶弟保证,以后他离开了,我罩着你们二位兄长嘛。”
周纪明不服:“说反了吧,啥叫你罩着我和谢兄,要知道我俩为大,你为小,官职上也是我俩比你大,我们罩你才是,你搞搞清楚,叶弟在时,有叶弟比你小,等叶弟离开,我们三个里你就是老末了!”
闵良骏€€着脸讨饶:“好好好,周兄你说啥是啥,我是老末,我老末行了吧?”
谢元德笑出声来,叶峥也跟着笑了。
这样一来,那伤感的气氛总算是去了。
吃过这顿践行酒,就数着时间过日子了。
叶峥调任令上写的时间是建议三月底动身,八月末之前到雁云州就成,现在时间是二月中,路上给的时间还算富余。
后头水恒也派人联系了他一趟,问他需要多少时间修整。
叶峥想着,既路途遥远,那轻装简行是最好的,除了人反正也没什么是必须带着的€€€€哦,有一样东西是必带的,就是土豆,土豆不挑地利不挑环境,也不像水稻那样需要一整块平坦地方种植,有个小山包就能种下一片土豆,这东西和他们即将去雁云州倒是无敌适配。
雁云郡王派了人手去溪山村取土豆,叶峥反正在翰林院也没什么工作要做了,就想着带家人回去一趟。
三月中,叶峥全家从溪山村回来,雁云王的侍从取了大约一千斤土豆回来。
叶峥本来觉得种出土豆村里人吃吃喝喝再卖一点,没那么多的,谁知村里人看到土豆的生长力,种了不老少,种的多,剩下得也多。
有了这千斤土豆,除了留种带去雁云州,路上也可以吃一些解解馋了。
东西慢慢收拾着,人也告别着。
因着是跟着雁云王车驾一同启程,路上安全基本有保障,不怕遇到土匪地痞之类的,全家人的心情都挺放松的,知道要远途也没啥担忧,就当一次旅行了。
叶峥这时候倒有点庆幸当时买下人一直没有买到合适的了,万一买好了人,马上就要走,不是耽误人家么,还给别人的履历上多了一次发卖记录。
只有一个余衡,叶峥问过他,余衡倒是很有志气,说既然跟了主子就要跟着,不想再寻人家折腾,况他对京城这片也没什么留恋,能离开这个伤心地重新开始也不错。
叶峥问明白他的心理后就带上了。
三月底,雁云王车驾离京,因着是自请就藩,许是里头有着不得已和过意不去,明光帝赐了他不少好东西,还派了不少人马同行,这时候没人敢说眼红,也没敢说违制的,你要觉得眼红你也去啊?
几位皇兄皇弟为了表达兄弟之情,也给送了一堆金银华服财宝。
雁云郡王一点不推辞,给什么都要,照单全收。
到了出发那天,赫赫扬扬,仪仗开拔。
叶峥他们人和东西一共装了五车,外加一大一小俩骆驼,混在雁云郡王车队里,紧跟着雁云郡王的马车一起出发。
接近三岁半的安儿和然儿口齿走路已经很利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