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杂役手脚麻利也很规矩,问名住处后,自动分成几人,有的出去从外头马车上把东西搬下来,有的拿起清扫工具开始除尘洒扫,还有的从外院井水里打水拧了毛巾,仔仔细细将门户、桌椅、柜子、床榻等地方都擦了,杂物垃圾收在一处,忙活得井井有条。
倒叫云爹草哥儿他们有点不习惯,先是一起忙活,后来发现这批人做事利落,且清扫顺序先里后外先上后下,都有他们的条理,自己凑上去反而打乱人家的步调,也就放下手头工具,找了清€€地方坐着闲聊说话去了。
所以从简入奢易,谁还不会享受咋的,习惯就好。
这也是叶峥欣然接受王府下人来帮忙的原因,要让家里人习惯习惯了,不能老想着什么都自己来,若他都当了知州了,他爹娘还不能当老太爷老夫人,万事还要自己来,清清还得在家做杂活,他这官当的还有什么劲儿。
余衡是里头最不适应的,他鬼火直冒看着这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下人抢了属于自己的活干,什么情况,难道东家终于嫌自己吃得多干得少,要把他一脚踢开了?
他一把子力气能干活,可在京的时候东家家里压根没多少活计,每日就两趟出门接送是他固定任务,其余时间就闲着,睡大头觉也没人管,余衡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变着法儿地找活干。
这时,一个杂役堆着笑靠过来,冲余衡这里伸手。
余衡警惕:“你要干什么?”
那下人腰哈得更低:“麻烦爷让一让,小的好把骆驼牵后院去。”
余衡更加警惕了,他牵着两只骆驼后退一步,宣誓主权:“这骆驼一路都是我照顾的,用不着你。”
“是是是€€€€”那杂役更加低姿态,“小的是瞧着天热,后院马厩里有水,有遮阳顶棚,小的再给舔两把豆饼,让这骆驼舒舒服服住进去,岂不好?”
王府下人自然是认识骆驼的,也知道骆驼生性耐寒耐旱,但现有水,还是给骆驼喝点,也跟着走一路了。
“不用你,我自会牵€€€€还有,我不是什么爷,也是云家下人。”
说完,余衡牵着骆驼去后院了。
趁着天色还早,万大人领叶峥去书房说话,把一些该交接的事都和他说了。
叶峥本以为万大人主事雁云州多年,这交接工作怎么的也得做个半拉月,谁知万大人十分光棍,只给叶峥留了一书房纸质资料和卷宗,说都在这里了,让他得闲自己翻翻就成。
叶峥又问知州日常事务,万大人打着哈哈说,具体也不用做什么,下头知县有什么话递进来你就见一见,无话你就看看书,喝喝茶,愿意的话也可出去采采果子,还热情地和叶峥说,再过段时间雁云州这里大批量的果子都成熟了,都是经常不常见的,他算是赶上好时候来了,还给他安利哪片林子出的果子个大,哪片地出的菠萝甜,说得头头是道,想来是有些经验在身上的。
叶峥还是不解,知州日常就这,见见人,喝喝茶,摘果子?
万大人迷惘:“叶大人是觉得无聊了?其实雁云州虽不比京中繁华,一年到头也不缺事情做,譬如这里多山水,可以出去湖上泛舟,或者领了一家子爬山登高望远€€€€别听信那谣言,只要不去那当地百姓都不进去的毒障林里,寻常爬山并不会遇见要人性命的瘴气或毒虫,北地描述南边的这些话,十句里头听上一句就成,那些人没亲身来过,都不实在的。”
万大人表示不信谣不传谣。
叶峥当然不会信那些。
他是问的也不是这个。
他想知道是知州具体的工作,对治下三个郡县的规划,有没有造桥铺路,改善民生的方向,有没有安排投放下去,但未来得及完成的措施,是否需要下一任知州延续的未竟事业……之类的。
听完叶峥的解释,万良弼明白了。
哦,这又是一个满腹抱负的年青人。
年青人好,当然好,年青人热情有朝气,就像万良弼自己,当年也有一段十分年轻,雄心满满要干出一番事业的时光,自然不会去奚落叶峥。
只是怎么说呢,太年轻的人总要经受过一些摧残,才能慢慢明白这个世道的现实,这个时间无论早晚,总会来的,所以也不用一下子就说出来打击人。
所以万良弼缓缓说:“哦,这是有的。”
叶峥精神一振:“万大人请说。”
前辈未竟之事业,只要合情合理,于百姓有益,叶峥一定会继承过来完成下去的。
万大人却笑了笑,说:“这些东西,等你正式上任后见了李淼,让李淼和你说吧,他都清楚€€€€李淼就是州府同知,他住在彩云街上,以后,他就是你的辅助了。”
叶峥点点头,万大人都要离开了,估计自己懒得说,交给下官去说也是正常的。
万大人瞧出叶峥是误会了,但也没说什么,就让他这么认为吧。
说了一回话,万大人看看天色觉得不早了,就和叶峥告别,见叶峥还在翻着旧年的卷宗,不由好心提点了一句:“雁云州和京城环境迥异,水土也极为不同,叶大人一家初来乍到,还是多给自己点宽裕时间适应适应,左右我还有些日子才离开,这些公务并不急在一时。”
叶峥也就是随手翻看翻看,想粗略有个了解。
此刻见万大人这么说,又猛然想起来,万大人说得不错,爹娘云清宝宝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虽是车马慢慢过渡着过来,不像上辈子上午上飞机下午就到了,即便如此,这身体、口味等还得适应一阵,自己的确不该一来就把心思放公务上,应该都陪伴家人,都关心他们的需求,共同度过这段磨合期才是。
叶峥醍醐灌顶,当即放下卷宗好好地谢了一回万大人,将他送到门口。
万大人侍从是赶了马车的,万大人一出府门就坐进马车,并不用叶峥继续送,为表谢意,叶峥还是看着万大人马车前行一段路程才转身回去。
此刻日暮西沉,整座宅邸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而王府杂役麻利着手脚做完事已经悄悄告退离开了。
人手充足办事就是有效率。
门头上还顶着万宅匾额的宅邸,其实里头只剩自家人了。
叶峥想着还得什么时候出去一趟找人换下万府匾额,把云府的匾额换上,然后下一件事就是采买一点下人,以后家里的事情就要交给下人去做了。
边想着边往正堂走。
还没走到正堂内,隐隐听到门口好像有人在喊叶大人。
叶峥又重新走到门口,开了门,来人是王府小厮,几个小厮提着一些多层食盒,恭敬说王爷想着叶大人搬新家必是兵荒马乱的,对街面上采买地方也不熟,就厨子将大人家的饭食一并准备了,着小的们送来。
这好意的确是体贴,叶峥连忙开了门让他们进去,等从里头出来恭敬告退后,又自己拴上门再往里走。
配着闷热天气短短几步路走出一脑门汗来。
这宅子不比京城,堂屋到大门就走几步路,在这宅子里他们都住在二门内,有时候余衡也在二门里,前头有人敲门就听不见,看来必须尽快配备门房了。
走到正堂的时候,食盒里头的菜已经被取出,还都散发着热气,满满摆了一桌子。
王府厨子做的,都是北地常见菜肴。
都是自家人,又累了一天,也不讲究什么了,洗洗手坐下就吃,余衡还是不愿同桌,自己打了满满一盆饭菜走到前院下人屋子里坐着吃。
下午收拾屋子的时候他特意挑出一间向阳方位好的单间,屋子里陈设半新不旧,但也不破,比他从前住的那可是好了千百倍不止。
全家用过饭食,云罗氏和草哥儿正在收拾碗筷的时候,余衡早就吃完饭烧了满满两锅热水提进来。
坐车出行其他都好,只有洗漱不便,此刻看到热水,连云爹的眼睛都直了起来,早想好好搓搓了,在马车内虽也擦洗,总觉得不爽利。
但到底顾虑着家人,想着他们也累了,说你们先洗我缓缓。
云罗氏和草哥儿说我们洗了碗再说。
云爹又说安儿然儿先洗,不然哥儿哥婿先洗。
叶峥忍俊不禁:“爹你就先洗吧,我们小辈缓缓。”
云爹还是推。
余衡瞧不过去,硬邦邦说这两桶先洗着,那边灶上还烧着,一会再提进来。
云爹这才答应先洗了。
痛快搓洗了全身出来,灶上果然已经烧出了一家子的热水,余衡一桶桶往里提。
云爹打了井水洗刷完澡桶,也帮着提热水。
直到月亮从云层里透出亮来,在地上洒下白霜。
所有人才洗漱完毕,觉得蜕了一层皮似的舒服,伴着晚风习习,那一路的舟车劳顿都消了不少。
不过还是累的。
所以洗完也没什么话,早早各自回房睡了。
有话等睡醒精神饱满再说吧。
第91章
一转眼,叶峥他们到雁云州也有一个礼拜了,日常事务也了解些,风土人情也知道些€€€€都是粗浅知道罢了,并不深。
前两日是王府送来吃食,都是北地精美吃食,送了几餐后全家都觉得不妥,以后在雁云州日子还成,总要自己把日子过起来才是真,这些北地菜蔬在雁云州难寻又难买,王府财力自然支撑得起,可哪里能安心让王府一直供着他们家吃喝,于是叶峥又抽了一天带上夫郎儿子们去王府坐了半天,回来之后说郡王已经被说通,同意以后不派人送饭食来了。
于是下午,叶峥一群人就出门逛街了。
雁云州人是酸辣口味,喜食偏酸偏辣偏咸的,调味也多用本地调料,于是叶峥惊喜地在实际上发现很多他以为还没流传进大启的东西,比如西红柿、辣椒等,看到辣椒的一瞬间,叶峥差点喜极而泣,好东西哎好东西,总算能做一回正宗的麻辣烤鱼了,那茱萸虽也辛辣,但到底和辣椒有所不同,紧赶着买了一大堆,喜滋滋放身后背篓里。
另外就是见识了不少京中没有的调味品,比如柠檬、椰子、斑斓叶、棕榈糖、鱼露、九层塔之类的,本地人做菜少放油,多放这些调味料,用这些材料做出来的菜酸香扑鼻,开胃可口,与本地湿热气候最是相合。
其余都好说,只有那鱼露的味道令人接受无能,于本地人来说很香很勾人的鱼露,在大启北人闻起来,那就是又腥又刺鼻,云爹云罗氏皱起了眉头,草哥儿捂着嘴干呕,云清忍耐力还成,也抽了抽鼻子,安儿然儿更是直白,小手捂着小鼻子,一个劲儿拉着爹爹手,催着叫快走。
叶峥呵呵一笑,算了算了,总有个接受过程,脚步一转,就不往卖鱼露那一排排大缸那里去了。
刚走出鱼露那边,空气里味道散了点,大家这才用力吸气吐气,把肺里那点不适应都呼出去了,草哥儿还拍着胸脯描述:“可怕可怕,那味儿一钻鼻子里,好像有人兜头给我一闷棍,差点给我打懵了。”
云爹虽不适应,但很理解,说:“十里不同俗,千里不同风,譬如我们溪山村也有一种臭食,叫冬菜梗,你瞧京里人可吃?也是捂着鼻子说臭,我们溪山村人就吃得津津有味的,只觉味美香甜。”
这冬菜梗乃是将一种叫冬菜的植物洗€€晾干,封在坛子里等它自然发酵烂化成汁,第二年夏天拿出来,用这汁蒸豆腐或者旁的菜,就着米饭能吃几大碗,也是一种“香飘百里”的臭食了。
用冬菜举例,草哥儿一下就理解了:“那我晓得了,这鱼露也和冬菜似的,闻着臭吃着香对吧。”
云清点头:“肯定是这样。”
云罗氏拍着胸脯:“你们瞧见那鱼露怎么做的没,那缸里全是密密麻麻指头大烂掉的小鱼,我是看一眼就头昏脑涨的,我先说好,你们以后谁要吃鱼露,上街买可以,可不许弄了大缸在家里头做,弄得臭气熏天的。”
几人一路走一路聊,又走到一处卖菌子的地方,各色各样的菌子都摊在地上白布上卖,红红绿绿灰灰白白,都是没见过的。
以叶峥对菌子浅薄的认识来说,只认出里头有一种口蘑、一种鸡枞菌,一种牛肝菌,黑木耳、还有网上特别多人科普的见手青,其余就都不认识了。
卖菌子山民热情招呼叶峥买一点,叶峥也就蹲下把自己认识的菌子买了些,付过钱装背篓里,想到什么又和家里人说:“雁云州这地方很适合菌子生长,但菌子里头有不少是有剧毒的,比那□□还毒,吃了就死,有时候那毒菌子混在好菌子里山民没注意到也是有的,咱们刚来这里还不熟悉,买菌子的时候只买几样认识的吃,不要去冒风险。”
这点云爹和云清倒是很有发言权,他们以前是上山打猎的做陷阱的,有时候也会寻了那些有麻痹或者致幻作用的菌子涂在箭头或者陷阱里的竹削子上对付大型猛兽,对于这一点深以为然。
草哥儿则惊了:“会吃死人?哎哟,那我下次一个人可不敢买菌子了,万一买到毒菌子就不好了。”
云罗氏说:“也不用太怕了,哥婿不是说了,只买认识的菌子吃,那不认识的一个也不要就成。”
草哥儿点头:“我知道了,那不认识的菌子,老板就是吹得再天花乱坠,我也不买了!”
叶峥心想,这就成了,以后认识的植物多了,经验上来了就行,慢慢来不急。
还给安儿和然儿科普:“宝贝儿,有句话叫长得越漂亮的菌子越容易有毒,就譬如说人,虽说人不可貌相,但长得漂亮的人他选择余地多,搞各种幺蛾子的几率就比那平平无奇的几率大,你们以后可要看准了,不要被那长得好的装个可怜一哭,就巴巴地上赶着对人好,那可不成知道不?还是得长远观望一下那人品是好是歹。”
叶峥嘴里说出这话,大家都笑了。
云清也笑:“旁人说这话就罢了,阿峥你自己顶着绝顶好相貌,说这话前也不照照镜子呢?”
叶峥自恋,挨着云清摸着脸:“我不一样,你夫君我这是万里挑一的人品,世上难有,经过时间考验的,难道清清觉得我不是吗?爹娘你们说呢?”
云爹提起烟杆抽一口,虽然心里觉得是,但不想说话,这哥婿在家时候性子已经够€€瑟了,不想让他更€€瑟。
云罗氏倒是说了句实在话:“当初我和你爹也是担心的,后来瞧你对云清对家里都是一腔真心,也就把那老观念去了。”
草哥儿也凑趣着笑说一句:“东家在人前那是最严肃端正的,在家里有时候瞧着却和安儿然儿差不多性子。”
叶峥也不恼,反而喜滋滋:“要不说我是爹爹呢?他俩可是我生的,爹随儿子没毛病。”
云清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行,阿峥说他生的就他生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