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雁云今年送来的偏是芒果山竹占大头,究其原因,自然是叶弟想着他们,知道他家里爱吃这两样的人多,这是体贴的意思,这份心意,又怎让人不动容呢。
第128章
九月十月是丰收的月份。
今年整个雁云连带岭南府, 向朝廷纳贡共计700万贯。
这个巨额数字令朝野上下震惊。
要知道以往整个大启朝全年财政收入不过年1200万贯左右,雁云州连带岭南府一年财政,就占到往年全年财政收入的一半还多, 已经快赶上最富庶的江南地区了!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个巨额数字竟然是来自不为人所重视的岭南和雁云地区, 以往印象里,雁云和岭南各自临海,年成好的时候能打捞出奇珍异宝讨皇上欢心不错, 但个别稀奇的宝贝,和支撑王朝发展的财政收入那是两码事。
的确, 雁云和岭南这些年发展得不错,但也仅仅是从老印象里的穷山恶水蛮荒之地, 稍微转变想法,成了土产丰富瓜果鲜美之地,要真论起正儿八经的粮食, 那人民思想里还是江南鱼米之乡,中原肥沃之地, 雁云和岭南那还是排不上号的。
可是事实就摆在眼前,也由不得人不信,财政关乎国祚, 谁会在这上头弄虚作假呢,再说就算弄虚作假, 占了多少虚名就得拿出实打实的真金白银来入国库,这可是没有一丝作假余地的。
……什么时候, 雁云岭南,竟然也成了这般富庶粮仓之地了吗?
有心人立马去翻查借阅近几年雁云和岭南的财务上缴情况, 不看不知道, 一看吓一跳。
原来从四年前起, 雁云地区每年上缴国库的白银就开始逐年递增了,近些年更是翻倍递增,但只能说还好,还比不上老牌粮油区的中原和江南,至于今年一下子跳出至人前,让众位大人大跌眼镜,其中乃是有个缘故,其实说起来也简单,就是一州一府的财政合并上交了。
为什么合并上交呢,乃是因为雁云和岭南的一把手是一个人,叫叶峥,他既掌着雁云,也掌着岭南,同一个人手下的两个地方,自然就合在一块儿来了,加上今年又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年,这一合,夸张之处就显出来了。
马上就有大人问了,叶峥是何人?
因着叶峥近些年风头也很盛,立刻有朝臣回忆起来了,哦,叶峥啊,就是明光xx年那届的一甲第二名,先帝钦点的那位榜眼,在翰林院清贵之地只待了一年就下放到雁云做地方官去了,前阵子红火得不行不行的那个四君子皂盒、香薰蜡烛、精油皂,可不就是那位叶榜眼的手笔?
有了溯回的时间,另有大人掐指一算,又发现了哗点,这位叶峥叶榜眼下放雁云的时间,和当今圣上建平帝自请去雁云封地的时间重合了,有人会不记得今上在登基前乃是先帝封赏的雁云郡王吗?
那些在吏部上班的,记性略好一些的,又翻出个巧合,去岁雁云郡王奉旨回京那个月,又和这位叶大人回京述职的时间对上了。
虽不知其中是巧合还是其他,但架不住只要涉及帝王,但凡是个人就会联想€€€€这里头到底有没有……啊?
其中曾经供职于翰林院的大人们,则又联想起一件事来,当年这位叶大人还在翰林院就职的时候,曾经帮着今上,也就是当初的四皇子,编过一本册子,这本册子的名字叫《农政全书》,正是指导大启农业飞跃起来的那本神农书!
这还不算完,马上有人又去扒这位叶大人的祖籍和出生地,是个叫平安镇溪山村的地方。
……平安镇溪山村。
这原本是个极度不起眼的小镇,但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当今圣上,就没有被这些朝臣们放过的,躺在犄角旮旯里,几十年前,一位出身卑微的官女子的祖籍,也被扒拉了出来€€€€平安镇溪山村€€€€而这位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的官女子,死后被追封婉嫔,正是当年圣上建平帝的生母!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臣们也曾风闻过一件事,便是明光xx年,四皇子曾经得了先帝授意悄悄出京,去生母婉嫔的祖籍地祭拜过一回,那之后过了三年,堪堪不过十九岁的叶峥叶大人,就在金銮殿上被点了榜眼。
朝臣们面面相觑,对上了,都对上了!
顺带,翻阅这段履历过程中抱持的淡淡疑惑也解开了,那就是:一位前途无量的一甲榜眼,为什么只在翰林院就职了一年,就匆匆被调离权利核心的京城,外放去了雁云这样偏僻之地做官。
在众位朝臣心中,这样的调任轨迹是不合理且无理的,要知道京官是清流,地方官是污流,一个地方官即便升迁到京城,也会被从未下放过的京官看不起,不会把他接纳入清流的圈子里,当年的小叶榜眼年不过十九,多么前途无量,又帮着四皇子编撰了农政要书,可谓是有功之臣,即便资历浅不升职,也不该坏了他清流名声,将他下放地方啊?
放着现如今会看从前,先帝爷这样做是大有深意啊,当初的小叶榜眼一定是被先帝爷看上了,想要他成为辅佐新君之臣,生怕他留在京中,在之后的各样动荡里出现变数,才会有此保护措施,隐其光芒,让他跟着雁云郡王去地方,顺带还能培养君臣感情,静待时机成熟。
有朝一日雁云郡王鱼跃龙腾,小叶榜眼自然也跟着起飞了€€€€先帝爷真是用心良苦。
至于究竟是否这样,其实也很好佐证,只需略有点耐心,等一等,看近期建平帝会不会对叶大人有所举措就是了。
以上是朝臣们合计之后,得出的想法。
而宫中,也不知是否因着雁云州送来的时鲜瓜果起了作用,还是各宫主子们自己逐渐适应了京城气候,从那一日起,苦夏症状轻了,饮食也日益恢复常态,各宫侍奴们的心也就落回腔子里了。
因想着雁云惦记着故人,朝会时候,建平帝的言辞间难免就流露出些许。
无论从建平帝水恒的私心,还是天理公道上来说,叶峥的办事能力那真是没得说,只做一任四品地方官是屈就了,这样利国利民的人才,合该给他更大的发展平台,让他施展胸中抱负,于整个大启都有益。
他是很想一纸调令将叶峥召回京中伴驾的,近几年他都习惯有事就召叶峥来商量了,现在叶峥远在雁云是多有不便的。
但建平帝初登基,已经在朝廷紧要位置上安置了一批自己人,再换总担心朝臣误会是要大换血,引起争议,再者就是因着他对叶峥的亲近,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私心,故而有点心虚,反不如正常提拔人才那么坦坦荡荡,而且叶峥才被先帝从五品提升到四品知府没多久,如今又要调动,这速度太快也怕朝臣们有想法,对叶峥不太好,这就有点为难,是调回呢,还是缓一缓呢?
建平帝这样的心思,若叶峥知道,面上就算不说什么,心里也难免吐槽,都当了全天下最高领导人了,还为这点小事纠结,实在不是一个帝王该有的心胸。
但凡是要两面看,除了念着他的生母婉嫔,建平帝本人敦慈又瞻前顾后的性格,也是明光帝愿意把皇位交给他的原因之一,明光帝自幼在宫中受到的迫害,成了他一生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老年人又常多愁善感,只有建平帝这样的人登基,才有可能让他的儿子们尽可能多地活下来。
明光帝算得不错,不仅皇子们活下来了,连他亲口说要带走的五六皇子的生母良妃都活下来了。
这固然是建平帝的好处,信赖下臣,不滥杀无辜,但一位帝王如此仁慈,也很难说就一定是件好事罢了。
但横竖他已经上位了,是好是坏,端看以后吧。
这日朝会上,建平帝刚表示了几句对雁云岭南两地财政税收的满意,赞扬了几句叶知府的办事能力,本只是试探几句,并没有一下子要说把叶峥调回来的意思。
但架不住下头朝臣们心里早有计较啊,我们所料不错,圣上果然提这事儿了,看来上回的猜测是准的!
接下来就是闻弦歌知雅意了。
新人新气象,谁不想在新帝跟前讨个好呢,反正以诸大人们的推算,叶大人回京是板上钉钉的事,谁让人家是先帝留给新帝的辅臣,名正言顺的事,这还等圣上自己说出来,那要我们这些人何用?
再不济,满足圣上意愿,混个脸熟也是好的啊!
这边厢,今年刚有了资历上朝的周纪明,正盘算着怎么替远在雁云的叶弟说说好话敲敲边鼓,说实话,他人微言轻,还犹豫着开口时机呢,谁知还不曾说话,就被人抢了先。
“臣觉得叶大人如此年轻有为,只任一届地方官,大材小用耳……”
“叶大人这些年所作所为,吾等都看在眼里……如此……这般……实是屈才了。”
“臣恳请陛下,看在叶大人……”
“臣也有同感,叶大人辅国之才……实不应使明珠旁落,合该调回京中,施其才华……”
慢了一步的周纪明:“???”
叶弟啥时候人缘这么好了,这许多位高权重的大人说他好话。
斟酌着怎么开口的建平帝:“???”
不过正中下怀。
于是装出一副你们如此任性,朕真是拿你们没办法啊的样子,允了。
这一允,又更加印证了大臣们心里的想法:果然,果然就是的!
……
建平元年十月底。
圣旨到达雁云州。
调任雁云知州兼职岭南知府叶峥回京,任中书侍郎,正三品,入内阁草拟理事,共商机要。
第129章
初时, 叶峥被这一消息砸得差点没回过神来,回京,谁回京, 他回京?
然后就是,怎么回京了, 干什么回京, 雁云之地甚好,我都打算带着一家老小在此扎根养老了!
但很快,团团围上来庆贺的人鸡一嘴鸭一嘴地恭喜吉祥话就把他包围了, 弄得他没空愣神了。
因着调令来得突然,且卡在十月底这个时间点上,越耽搁路上就越冷, 即便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叶峥家里还是开始张罗着收拾东西了, 到底有老有小呢。
叶峥从外头进来,云府是闹哄哄的, 仆人们用了这些年,主家待他们仁厚,面上是不舍, 行动上却还是干净利落, 不折不扣行使着草总管要求他们的“站好最后一班岗”的使命职责。
一大家子住了几年,宅子里是多了不少东西, 云府并不是云家宅邸, 算是公职人员的福利,但云家人把它维护得很好, 里头东西也很爱惜, 一点都看不出实际有年头了。
家里大件是带不走的, 除尘洒扫擦洗干净,重新归位,下一任知州看得上就可以接茬用,不愿意的话就买新的,即便是卖了二手,成色上也绝不输的,连后院牲口棚余衡也担水冲洗得干干净净。
这些杂活早不用余衡亲自做了,但他主动出力,也没人敢撵他。
叶峥走到花园,安儿正站在水亭里发呆,然儿在投馒头喂锦鲤。
见了叶峥,安儿抬头问:“爹我们真的要举家搬迁去京城吗?”
叶峥走进水亭,故作轻松道:“怎么,舍不得了,不过你爹升官了,难道你们不为爹开心?”
安儿理智道:“爹升官自然是开心的,但我们在这住了那么久,不舍也是不舍的。”
不舍也正常,来雁云的时候,正是他们会跑会跳能闹腾的年龄,这间宅子承载了小哥俩多少童年记忆啊,连大人都有点舍不得,何况小孩。
然儿忽然提了个没脑要求:“爹,我们能不能把湖里的鱼带去?”
叶峥黑线:“此去京城何止万里,这么多鱼你想怎么带?”
然儿遗憾道:“我想不到,不过我还以为爹有办法呢。”
叶峥摸摸他的头:“乖崽,你爹是人不是神。”
“好吧。”然儿耸肩。
叶峥又纠正他们:“对了,我们这次是回京,不叫搬迁去京,你爹我和你们阿爹包括阿爷阿奶,还有你们两个,籍贯上都是北地人,当年来雁云才叫举家搬迁,现在去京城,那叫回家,我们要回家了懂不懂。”
又循循善诱:“你们都是出生在北地的,三岁才来的雁云,有没有印象?当年咱家还在巷子口摆小食摊赚钱呢,有时候你们阿爹忙了,爹就带着你们……”
在叶峥的讲述中,安儿然儿都朦朦胧胧回忆起了三岁之前的时候,依稀记得京城那栋大宅,没有雁云这里宽敞,但也有个小花园,花园旁有个小池塘,没有这里大,但也养着锦鲤。
离得花园不远就是厨房,厨房的烟囱总是冒着白烟,厨房里也整日飘出馋人的食物香气。
冬日的时候阿爹和爹抱着他们打雪仗,在收割完麦子的田里的跑来跑去,有一股烧荒的烟火气,京城外还有个温暖的大庄子,冬日里开着艳丽极了的菊花,远山似墨,琉璃瓦上还挂着透明长长的冰棱……
想起来了,那是京城,他们记忆里最早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啊!
他们现在是要回家了。
如果叶峥知道小哥俩是这样想的,估计还会纠正他们,其实你们最早的家也不在京城哦,在溪山村。
不过那实在太小了,安儿然儿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被抱着到了京城,婴儿能有什么记忆呢,所以其实说京城那栋宅邸是记忆里最早的家倒也没错。
孩子的情绪都是很好转移的,一旦从出远门变成了回家了,心理上感觉大不同,那不舍也变成了仅仅对于生活在一个地方久了的不舍。
叶峥于是抓紧时间,该交代的交代,该安排的安排,好在这摊子事早就理顺了,从去年起具体实施就全盘交给下头人了,他不在倒也不怕出乱子,比照从前该怎么还怎么就成。
云清那边要交代的事情略多一些,好在手底下都有可靠人,也不用时时管着,他即便去了京城,总管着整体脉络,倒也不怕运转失利,无非是从前雁云是商务中心,以后云清去了京城,京城变作这个商务中心而已,下头人一年一次要去京城报账的。
家里头草哥儿和云爹云罗氏收拾东西,外头叶峥云清理事办结,忙忙碌碌到了十一月初,终于是都妥了,他们也要出发北上了。
离开那天,全雁云,包括雁云附近村镇的百姓都感念叶峥为官的恩德,来送别叶府尊,噙着泪花是跪了一地。
叶峥不断朝他们挥手:“起吧,回了吧,乡亲们不要跪了……”
唯有这件事,乡亲们不听,还是跪,更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云罗氏和草哥儿也跟着抹眼泪。
两小只也是瞅着马车外泪眼汪汪的。
本来叶峥和云清也挺有离愁别绪的,这么着反而对视一眼,无奈了,各自安抚不提。
离开雁云城上了官道,就和早等在那里的商队汇合了,一路跟着商队走,三天就离开了雁云,到了岭南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