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开口了。
“关于昨天晚上的事,我很抱歉。”
房东绷着脸坐的很直,和旁边的贺庭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两只手都安安分分的放在膝盖上,眼神直视前方,配上他凌厉深邃的眉眼,神情看起来有点不屑。
贺庭屿眼皮一掀,视线在他僵硬的脊柱上停留几秒,随后扫到微微颤抖的眼睫,定了定神终于确定这人只是在尴尬。
房东这人其实跟人交往很随性,大多时间都算的上温吞,不主动也不拒绝,等着感情自然发展。他虽然看着凶,但日常生活其实很好说话,对相处的来的人也算得上乐于助人,所以很少和人道歉。
再加上他感情内敛,真心话往往很少说出口,现在道起歉来也显得格外硬邦邦。
不熟悉他的人大概会以为他是不是有什么意见,名为道歉,实则在心里嗤之以鼻。
“没什么。”贺庭屿摇摇头,昨天晚上要是只有前半段,他或许还会觉得有点奇怪,猜测一下这家伙是不是在装醉,实际上是别有所图,但就他抱着树亲的那一下,就能证明他是真的醉的不轻。
对于这样已经明摆着丢掉脑子的傻子,贺庭屿愿意给予一些特殊关怀,宽容对待,
房东狠狠松了口气,背脊的肌肉都放松不少,“那就好。”
他拿过桌上粉嫩的纸袋放在贺庭屿面前,“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小饼干,希望你不要在意昨天的事。”
“另外……”房东犹豫片刻,“那个……贺警官有没有说什么?”
要说前半句的不要在意只是让贺庭屿听着不大舒适,后面半句的贺警官则是让他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准备去拿饼干的手自然的拐了回来,落在自己下巴上,透亮不染丝毫尘埃的镜片稍稍遮挡了贺庭屿晦暗不明的眼睛。他沉吟片刻,意味不明的开口:“他倒是没有说什么,你昨天也不过就是抱着他的腿嚎了一会儿,我哥哥不会在意的。”
“不过有件事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总是问我他的事呢?”
就算最近的,选衣服那次,还有今天加起来都两次了,目的十分清晰不加一点遮掩。
房东哦了一声,神色冷硬,“因为我不好意思直接问他。”
“……”贺庭屿唇角微抿,其实他的话重点是房东为什么对他哥这么感兴趣,而不是为什么问他,而且不好意思这种情绪,出现在朋友身上可就有些微妙了。
“我是说,你好像很喜欢我哥?”
贺庭屿觉得还是直接点好,特意加重了喜欢两个字的语气。
“是的。”语气干脆,铿锵有力。
贺庭屿沉默了,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阖眼闭目轻轻叹了一口气,向前俯身,双手十指交插,“……你是gay?”
他的语气很轻,像是一阵风。
房东刷的一下转头看向他,眉头皱的像是要打结,“你怎么会这么认为?”难道他还是不相信自己没有看擦边视频,所以误会了?
现在他不止是表情冷硬,整个人都变得僵硬起来,比之前道歉时有过之而无不及,目光灼灼像是要在贺庭屿脸上烧出一个洞,“我对贺警官是一见如故的友情,我不喜欢男的。”房东的眼里盛满了真挚的疑惑。
“那你说你喜欢他?”贺庭屿的表情意味不明。
房东一脸我可没说的骄傲劲,“是你说的。”
他补上一句:“朋友间的那种喜欢。”说到这房东也觉得有点怪异,啧了一声改了口:“我是说只是朋友间的好感。”
好像也不太对,甚至更奇怪了。
“我是说……”他蹙眉苦想,终于灵光一闪,“我是说朋友之间正面的情感。”
“跟那什么……爱情,没关系。”说到爱情二字,房东还蹙了蹙眉,一副说不出口的牙酸表情。
“这样啊。”贺庭屿又挂上了温和得体的笑容。
他依旧没有再靠回沙发。
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遮挡了眼中晦暗深邃的色彩。
“我只能奉劝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抱有什么特别的心思,最好趁早打消,我哥哥是直男这一点绝不会变的。”
只是普通朋友间的“正向情感”大可不必做到这样积极,在他看来房东对贺元良的态度有的时候甚至称得上有点小心翼翼,像是对待易碎的艺术品。和朋友比起来少了一分随意,多了几分慎重。
房东的态度从他问到贺元良开始就过于僵硬,这或许只是一点微小的变化,但贺庭屿看的真切。
在他眼里房东涉及到要表达自己内心情感的话题时,会下意识紧张尴尬,避免表达,眼神躲闪,表情会僵硬一些。但对于一个认识没多久的朋友,就算是一见如故,也没必要这样僵硬,生活中房东交流日常时其实是个说话有点直接的人。
在问到关于贺元良的问题时,他的态度会这样就表明这个问题一定触及到了一些他内心的真实情感,并且是房东很重视的。
这其中应该还藏着点什么,贺庭屿不信他的话。
只是贺庭屿自认为的好心规劝,听在房东耳朵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房东蹙起眉,他有点恼怒自己明明解释了,但贺庭屿还是一副默认他觊觎贺元良的态度,于是他又说了一遍,“就算我真的有别的心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的语气很冲,看着贺庭屿的眼神十足的挑衅,火药味十足“贺警官是成年人,我也是成年人,我们什么关系关你什么事?”
房东觉得他有点不可理喻,怎么平白无故污人清白。
贺庭屿深深蹙眉。
有刀
房东本是带着歉意上门,走的时候却憋了满肚子的火,不欢而散。
事情解决他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理由,顺势跟贺庭屿道别,回了自己家。
贺庭屿在房东走后闭着眼沉思半晌,心想面对脸皮薄的年轻人,他果然还是应该再委婉些。他摘掉眼镜细细擦拭后放在茶几上,意味不明的看了看桌上的纸袋,最终缓缓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四个透明塑料盒,每个里面装的都是不同类型的饼干,摆放的很整齐,大小也刚好贴合塑料盒,看上去颇为赏心悦目。
贺庭屿拆开最上面的盒子,取了一块金黄的酥饼。饼上撒着细细的白芝麻,纹理清晰层次分明,外皮酥脆泛着温润的油光。
贺庭屿咬了一口,表皮脆而不碎,口感香甜可口,丝毫不显油腻。
倒是好手艺。
-
周末很快过去,房东也回归了日常外出跑车的生活。
他对自己工作的要求就是上五休二,周末一般在家休息或者出去找点别的事情做,平时作息也比较规律,和当下的年轻人一点也不一样,偶尔还会随机给自己换个工作,也因此他的工作微信上有很多人,都是他在各行各业打零工的时候认识的。
周三,房东临时接了个工作,给学校送水。
他以前给S大送外卖的时候认识了一个老头,就是在学校里送水的,有些宿舍楼没有电梯,桶装水就要人力送到每间宿舍楼门口,还有一些老旧的办公楼,用的依旧是饮水机,也要送水上去。
房东不清楚这老头多大,不过看着应该都有五六十岁了,皮肤黝黑,眼神却很清亮,裸露出来的皮肤爬满了沟壑,像是附着在骨头上一样,人看着干瘦干瘦的,但力气还挺大,在S大干了好些年。
他今天突然感冒了,所以叫房东来忙一把,替一天班。
他们送水的有专门的三轮车,桶装水统一由卡车送到楼下,然后送水的工人就要把足量的水卸下来,挨个送到各个房间。
房东替的老头负责的是一座办公楼,据说已经有好些年的历史了,很有纪念意义,所以学校一直没有拆除盖新楼。
他在楼下工具室找到扁担,照着登记的单子挨着送。
今天天气不错,不是很热,房东穿了一身黑。黑色耐脏,干活的时候弄脏了也不会特别明显。
扁担中间光滑圆润,跟两边的粗糙一点也不一样,整个木头呈现一种弯曲的拱状,一眼就能看出一定是使用了很多年的。
房东最开始还不会用这东西,是老头一点点教他技巧,怎么用才能最省力,现在他也能姿势熟练的使用这东西挑水了。
办公楼一共就四层,要送的水不多,按照房东以前的经验,一次可以挑两桶,很快就能弄完。
现在估计是上课时间,楼里的人不多,老师应该都去上课了,房东健步如飞,挑着两桶水依然能一步跨两阶楼梯,走的飞快。
房东先将每一层的水都送上来放在楼梯口旁边的空地上,然后拿着单子一间一间的挨着对信息。办公室和学生宿舍不一样,宿舍的水统一放门口,不会直接给换上,办公室里面有人就要进去把水装饮水机上,没人再放房门口。
三楼比下面两层还要安静,走廊上看不见一个人,寂静无声。
安静无人的氛围反而让房东更加自在,漫不经心的溜达,比对信息的样子显出几分懒散。
记住哪些办公室要送水之后,房东就拎起了扁担开始送水。他像平时一样,先敲敲门,有人应声就等着开门进去,没人应声就放水走人。
敲到最后一间时,里面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稍等一下。”
片刻后,木门向内打开,露出一张带着无框眼镜,面带笑意的脸。
两人目光相接俱是一愣。
贺庭屿的视线在他挑着的担子和两桶水上一扫而过,了然的侧身让开了门口空间。
“先进来吧,”他说:“今天李叔怎么没有来?”李叔就是送水的老头。
“他生病了,身体不太舒服,我替他一天。”房东把水提了进来,顺手就换了水。
“放着我来就……”贺庭屿有心要拦却没来得及,“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虽然他们住对门,但这几天还真没遇见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次不欢而散导致的。
“李叔身体怎么样?”贺庭屿问。
房东随意点了点头,不怎么想搭理贺庭屿的样子,“还好,好像就是感冒了,提不起劲,别的没什么。”
贺庭屿点点头。
换好水房东就准备离开了,他还有一层楼的水没有送,却被贺庭屿叫住。
“喝口水再走吧。”贺庭屿抽出一个纸杯,饮水机还在亮着红灯“咕噜咕噜”的烧着水,现在是夏天,所以他直接接了凉水,看了一眼房东干燥的唇瓣递给他,“天气热,润润嗓子。”
挑水毕竟是个力气活,房东这一趟下来也出了不少汗,看起来就是热的不行的样子。
“谢了。”贺庭屿都递到跟前了,他不接也不太好,何况确实有点渴,于是房东三两口就将水喝了个干净。
贺庭屿动作很快的接过空杯子又接了一杯递给他。
“……”房东不得已再次接过。
看着他喝了水,贺庭屿不由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房东的时候,没来的及送出去的那杯水。
现在倒也算是弥补了当时的遗憾。
喝完这杯,房东眼疾手快的将纸杯压扁,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贺庭屿轻笑。
他哥家里养的乌龟也不爱喝水。
房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瞥眼看了贺庭屿一眼。
他觉得贺庭屿这个人有点复杂,看不透。有的时候能感觉到贺庭屿似乎不太喜欢他,有的时候又没有那种感觉。但从态度上来说,贺庭屿一直都笑眯眯的,言辞上也没有不喜欢的意思,房东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间歇性的错觉。
不过上次警告他离贺警官远一点,想来应该确实是不太喜欢他的。
想到这房东皱了皱眉,也没了待下去的心思,“我还有工作,就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