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房东悚然惊醒。
他喘着气,额头冒着细细的汗珠,后背的睡衣黏答答的贴在皮肤上,空调吹出的冷空气和后背接触,激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草,什么€€玩意€€儿……”房东抹了一把脸,目光有些呆滞,缓慢的挪到卧室门口。
“笃笃笃€€€€”
他细细听了会儿,才慢了半拍的反应过来有人敲门。
“来了!”房东喊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家。
他迅速换了衣服,揉着胀痛的脑仁走到门口打开门。
“……贺老师?”房东一愣。
“生日快乐。”贺庭屿微微一笑,双手捧起€€一个六寸大小的蛋糕,“希望你今天还没有吃过蛋糕。”
真实与虚幻的碰撞,胀痛的后脑,恍惚间€€房东看着贺庭屿的脸,和他哥哥的脸在眼前重合起€€来,他忽然意€€识到两人其实挺像的,只是气质和细微的差别让两人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似的。
也是,毕竟是亲兄弟。
“……谢谢。”他愣了一会儿,视线迟钝的转移到蛋糕上时才反应过来贺庭屿刚刚说了什么€€,“我还没吃,进来坐吧。”
贺庭屿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经过两个多月的时间€€,房东的头发已经长成了寸板,前额的碎发湿哒哒的黏在额头上,贺庭屿的目光顿了一瞬,“好。”
房东打开客厅的灯,明亮的灯光倾泻而下,灯光刺激的房东忍不€€住眯了眯眼,分泌了些湿润的眼泪。
“蛋糕放在茶几上了。”
房东听着贺庭屿温润的声音,捂着眼睛点头。
贺庭屿带来的蛋糕外面罩着一层透明的塑料壳子,里面是一个棕色的熊头,图案做的毛茸茸的,明明是平面图案,却做的像是立体的。熊的表情€€和袁嘉焱他们买给房东的趴趴熊表情€€如出一辙。
房东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在他们的眼里可€€能就是这样一个既憨又凶的样子。
“?……”
可€€恶啊。
“你不€€会是专门定了这样的吧?”房东指着那只熊头,这又不€€是什么€€联名,哪能这么€€巧的碰上。
贺庭屿笑而不€€语,转而说起€€其他,“你刚刚在睡觉?”
房东默默瞪了一眼那个憨了吧唧的熊,抽了一张纸擦擦自€€己额头上汗湿的头发,“嗯。”
他看了一眼贺庭屿正准备道歉的表情€€,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别多想,睡的午觉,也该醒了。”
“睡的时候有点晚,下午开始睡的。”
贺庭屿捏了捏眉间€€,再一次感觉他真是跟不€€上现€€在年轻人的作息了。
“好吧,”他说,“那要开始切蛋糕了吗?”
“其实不€€用买的,我也会做蛋糕,”房东挠了挠头,拆开蛋糕外壳上的系带,将€€上面的透明壳放在一边,“那,我开始切了?”
“你吃多少€€?”
“好吧,那下次我不€€买了,只是觉得过生日总该提个蛋糕上门才对€€,”贺庭屿笑了笑,“我吃四分之一就好了。”
贺庭屿考虑到只有两个人,已经选了小号的尺寸,但六寸的蛋糕一般也是2-4人份,对€€于不€€太能吃甜腻东西的人来说,四分之一已经是极限。
“等€€下,还没插蜡烛。”贺庭屿拦住房东准备切蛋糕的手,他也很久没有吃过生日蛋糕了,差点忘了这个重要的流程。
“不€€用吧,我都二十……”房东的话在看见贺庭屿从兜里掏出来一个似曾相识的盒子之后吞了回去。
贺庭屿掏出了盒子里的东西,“还是要的。”
生日怎么€€可€€以没有蜡烛呢?
“你不€€是说过,想要再点一次莲花蜡烛吗?”贺庭屿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房东,“来点吧。”
房东握着手里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了看,扯着嘴角笑着问他,“……这个你是在哪里买到的?我之前想买,走了几家店却都不€€卖这东西了。”
“路上刚好路过一家年岁挺久的蛋糕店,想到你之前说过想要这个,就进去问了一下。”
实际上贺庭屿专门跑了几十家蛋糕店才找到这个东西。
莲花蜡烛是十几年前流行的东西,状似莲花,点了火之后聚拢的花瓣便会慢慢的散开,像是盛开的莲花一样,还会唱生日快乐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这个东西早就被时代所淘汰,现€€在在国内基本上看不€€见了。
他几乎一下午都在找,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又小又旧的店里找到,因此现€€在才拎着蛋糕上门。
房东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插在蛋糕正中€€间€€,拉开茶几抽屉找打火机,贺庭屿适时将€€自€€己的打火机递给房东。
他偶尔抽烟,打火机这种东西都是随身带的。
“谢谢啊。”房东微蹙着眉,紧紧盯着蛋糕中€€间€€那个蜡烛,右腿一动翘了个二郎腿,捏着打火机的手无意€€识的在裤缝上蹭了蹭。
他抿了抿唇,握着打火机凑近蜡烛中€€心,“啪”的一声,点火€€€€
火焰是最小的档位。
莲花中€€心喷起€€一束高高的火光,莲花花瓣渐渐散开,生日快乐歌的纯音乐也响了起€€来。
房东看着中€€间€€的火光移不€€开眼,火苗在他的眼眸中€€跳跃着。
“真没想到现€€在还能看见这个东西。”他感慨道。
“喜欢就好。”贺庭屿笑笑。
“其实,现€€在听起€€来这个《生日快乐》,一点也不€€好听,”房东突然说:“声音尖锐、刺耳、激烈的让人烦躁。”
贺庭屿温和地看着他,给房东一种无论自€€己做什么€€,都会被包容的感觉。
大约大多数人在真正成熟之前总会表现€€的像个幼稚的孩子,别管外貌长的有多成熟,心里都住着一个稚童。这种不€€成熟的个性有的时候无疑是惹人厌烦的,然而有的时候又很招人喜欢。
房东轻轻抖着脚尖,带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微妙频率。
“……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我的生日几乎都是在家里过,吃我爸做的比平时稍微丰盛一点的饭菜,”房东像是被火光刺到,眨了眨眼睛垂下眸子,语气还是依旧的沉稳,“那会儿满街跑着的还是桑塔纳,最流行的游戏是俄罗斯方块,缝纫机还是很贵重的东西,再过两年电视上的广告才会是被豹子追的美女€€突然掏出了急支糖浆。”
“那会儿生活不€€太好过,但是我也很想在生日的时候吃蛋糕,我每年都偷偷的期盼着。”那会儿的蛋糕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还是有些奢侈的东西。
但他从来没说过,当年年纪虽小,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所以从来都不€€敢说。
蛋糕这东西其实跟钻石似的,本身没什么€€特别的价值,但跟幸福快乐这样的情€€感联系在一起€€,成为感情€€的宿主后,地位就显得不€€同了起€€来,成为了特殊节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去掉噱头,从本质上来说,跟饭菜之类的也没什么€€不€€同。但小孩子哪里懂得那么€€多,房东只知道自€€己没有蛋糕,生日好像就没有那么€€完美了。
“终于有一年,我的愿望实现€€了。”
“那天中€€午,我妈妈提回来一个蛋糕,当时还很流行这种莲花蜡烛,几乎是蛋糕必备。”房东支着头,百无聊赖的虚睨着蛋糕的底座,“我有点害怕,不€€敢点火,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把打火机递给了她。”
“我妈点了火,但她也没见过这个东西,不€€知道是火开的太大,还是点的位置不€€对€€,”他淡淡的嗓音像是涓涓细流,“那个蜡烛被点坏了,莲花没能盛开,反而整个燃烧了起€€来,塑料的花瓣沾到了火苗,变得卷曲,慢慢发黑,火焰越来越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塑料烧焦的臭味,生日快乐歌断断续续地响着,响一下,停一下……”
明明是很平静低沉的嗓音,但贺庭屿却觉得像是在幽深湿重的大海中€€,海浪卷起€€,拍打在露出的面孔上,氧气时而被海浪夺走,带来一阵一阵难言的深沉。
他依然用包容且温柔的眼神看着房东,即使房东低着头并没有看他。
“当时我只觉得我的期待全€€被这一场意€€外毁掉了,我觉得很难过,断断续续的生日快乐歌像是一场气氛逐渐紧张的演奏,我……”房东顿了顿,眉宇间€€盛满了烦躁,啧了一声,“我最初有多惊喜,那一刻就有多气愤。”
惊喜破灭的感觉比从来没有拥有更加让人受不€€了。
“我觉得是她毁了我难得的一次生日,我期盼了好几年才盼到的惊喜,”他说,“所以我发脾气了。”
房东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啧了一声有点烦躁地说:“我哭闹,我让她赔我的生日,现€€在想想那会儿真挺不€€懂事的。”
“第二天,她中€€午回来的晚了些,一进门就从她掉了皮的包里拿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里面是一个新的莲花蜡烛。”
“她说,她去和老板商量了一下,叫老板又给了她一个。那时候真惊喜啊,午饭都没吃就把蜡烛点上了,”房东笑了两声,“还是我妈妈点的火,我小时候太胆小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点了莲花蜡烛。
房东喝了一大口水,因着喝水的缘故,他一时间€€没有说话。
“别难过。”贺庭屿微皱着眉,伸手揉了揉房东的头发,“这没什么€€。”
虽然房东表情€€挺轻松的,但却带着故意€€的机械感,看着不€€够真实,他直觉房东的心情€€这会儿的心情€€是有些低落的。贺庭屿大概也知道房东在为什么€€而烦躁。
他小时候也算不€€上是个听话的小孩,跟爸妈吵架这件事放在他们两兄弟身上太常见了,有时候明知道是自€€己干了坏事,挨骂的时候却还是嘴硬的要死,有些事情€€也是长大之后才觉得有些后悔。
他家里小辈不€€少€€,个顶个的熊,和家长吵架这事简直太常见了。小孩子的情€€绪不€€稳定,年纪限制了他们能懂的道理也不€€多,不€€教€€而杀谓之虐也,放在人生的成长过程中€€这只是一件小事。
房东没理他皱着眉继续开口,“讲真的,小孩子的世界总是在不€€该想的地方想的很多,却又在该想的地方想的很少€€。”
“我现€€在想想那是一家连锁店,这种要跟蛋糕配着卖出去的东西,店员大约是没有权利单独给的。”
他表情€€还是一如往常的桀骜,但嗓音却带着点低落,“当时她回来的比平时晚一些,我竟然从没有想过她当时跟店员……纠缠了多久。”
房东到底是说不€€出口“求”这个字,他现€€在一想到有这样的可€€能,心里就很后悔。
他说:“我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
其实一个蜡烛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时候的某些连锁店店员似乎都给人留下一种高高在上姿态的印象,那家店的店员当初的性格房东早已记不€€清了,他只能以最糟糕的形象去带入。
这件事在房东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痕迹,一直到成年后的某一天晚上,他睡不€€着觉时突然想起€€了这件事,才品尝出了小时候从没有品尝出的个中€€滋味。
贺庭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是房东自€€己过不€€去心里的坎,谁来都没用,只是慢慢的揉着房东的头发,低声安慰他:“没关系……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当时也不€€一定就有规定不€€许单给,我这不€€就是单买回来的吗?”
“不€€要把事情€€想的那么€€糟糕。”
“或许是吧。”他随口应道,房东也知道其实会有这样的可€€能,但他总忍不€€住想万一不€€能呢?万一事情€€就是他想的那样呢?
真正的事实已经没办法€€得知,他总是控制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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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总是叫人忍不€€住反复琢磨。
有些事情€€琢磨着琢磨着,就容易钻进牛角尖里去,成为心底的一根刺。
“人人都会犯错……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贺庭屿说:“别想太多,那只是一个蜡烛而已,对€€于一家店来说,算不€€得什么€€东西,很容易就能拿到了。”
因为珍惜,所以自€€己将€€蜡烛看的很重,觉得店员也是这样,会因为一个蜡烛为难别人,但事实可€€能并非如此,贺庭屿觉得根本不€€值得为了一个根本没有定论的事情€€压抑自€€己,压抑的久了容易走近死胡同里,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小时候太难得从而认为蜡烛很珍贵,长大了再想起€€这件事时蜡烛却已经不€€卖了。房东暂且还没有转变过来对€€于一个蜡烛真正该有的心态。
真要说起€€来,贺庭屿觉得房东小时候已经称得上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小孩子控制情€€绪的能力是有限的。知道自€€己的行为不€€正确,仍然故意€€去做才是真的犯错,他不€€觉得房东小时候是个知错不€€改的人。
他转而说:“时间€€还很长,以后每年我们都点一个莲花蜡烛吧。”
执念终究会在日复一日的时间€€中€€慢慢消散,缺失的莲花蜡烛总有补全€€的一天,直到它成为一个稀松平常的东西。
他几乎买完了店里所有的蜡烛,能一直点燃到房东的一百二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