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瑛轻蹙眉宇,轻声道:“只是拿筷子,这有什么可夸的?”
秋三娘:……
天终于被三个小孩聊死了。
大人们举杯笑道:“来,喝酒喝酒。”
吕瑛捧着碗吃饭,丝毫不被谈话影响心情,不多吃也不少吃,吃完就想放碗筷,全没有长辈未吃完饭,晚辈也要陪着吃的意识。
这小孩挺自我的,但这么着老太太心情怕是要不好,秋瑜夹了一筷子蒸香菇放他碗里,吕瑛正想说自己不吃别人夹的菜,就感到桌下有动静。
他略一垂眸,看到秋瑜两根手指在大腿上走路,然后对着吕瑛的方向,用食指中指跪下了。
幼童眼眸微微睁大,嘴角勾起,像是要被逗笑,但他反应极快,收起笑意,转而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重新拿起筷子,对秋瑜低声道:“谢谢,但不用夹了。”
秋瑜看他面上的浅笑,又往人碗里舀了几个肉丸。
两个孩子的小动静瞒不过大人,吕晓璇穿越前是经年的老警察,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秋瑜,收回目光,心中暗暗思量。
一餐饭吃完,秋二爷把秋瑜拎走:“小四,你不是说想做武林高手吗?来,二叔这就教你武功。”
秋瑜:“大晚上的练什么功呐,自宫都不挑这时候,二叔,我想回去睡觉,睡觉才能长高。”
秋二爷呵呵一笑:“你已经够高了,再说了,你回去哪会好好睡觉?肯定又是偷着看那些剑客侠侣之类的话本子,越看越不着调,不若跟二叔好好练武,将来考不上进士,也能在湖兴坊混口饭吃。”
吕玄父子则是应秋大爷的邀,留宿湖兴坊。
吕瑛躺好,看母亲还在摸镜子,便倚着她的肩,挤进镜面中:“这镜子有什么神妙的?要看这么久?”
吕晓璇摸着它:“我不知道,但我做过一个梦,梦里,它会在琼崖岛,吕家的祖陵再躺五百年,直到斗转星移,物是人非时,它在一个下着流星雨的夜晚重见天日,而我见证了这一切。”
吕瑛知道娘又发痴了,她说睡前故事时也爱把自己讲成很多年后的人,可当吕瑛问她历史会怎么发展,下一个皇帝是谁时,她又发不出声音,答不上来。
他摸摸娘的额头,没烧,那就随她去吧,瑛瑛自己躺下睡觉了。
吕晓璇对儿子的反应哭笑不得,为他掖了被子,等吕瑛睡熟了,靠着床榻,又想起她见到这面镜子时的事。
吕晓璇本是二十一世纪的飒爽警花,十八岁从军,三十岁做警察,一直做到四十多岁,潇洒快活得很,直到2023年,她接到上级命令,到琼崖岛维护一座正在挖掘的陵墓的秩序。
墓主是禹朝著名海盗王,禹武宗外祖父吕房,考古学家们为了确保墓葬完整,一直细细的拿刷子扫土,连个大点的铲子都不敢用,挖掘进度一直快不起来,恰好那天晚上有五百年一见的大型流星雨,几个大学生和高丽游客在附近的山头观星,还因为摔了器材吵了一架。
吕晓璇去那边维持了治安,转头回了吕房墓看专家们工作,正好撞上照年镜的出土。
然后,她就穿越到了五百年前的禹朝,变成个十八岁的少女,混乱的记忆还没整理好,先依着骨子里的正义感,救了个差点被山匪劫了的绝世小美人,小美人对她一见钟情,哭着闹着要以身相许。
见美人聘礼备好,喜服穿好,已是含苞待放之态,脑子还不清楚的吕晓璇沉思片刻,顺应本心把人给办了,回头才知道小美人叫秦树安,是禹朝那位开国皇帝的九儿子,封号梁王。
美人含羞带怯,色若春花秋月,美不胜收,他说:“爱妃唤我九郎便是。”
吕晓璇老家那边说话九狗不分,她开口唤:“狗郎。”
狗郎不介意王妃的口音,就像他也不在乎王妃一团浆糊的脑子,她说自己叫小萱(xiao xuan),他便为她种满园的忘忧草,带着王妃在位于西南、算不上富庶的封地上过起幸福的小日子。
秦树安实在是个没什么野心的男人,就想老婆孩子热炕头,等老爹死了,再把老娘接封地来一起热炕头。
吕晓璇对这个小男人是有心的,可她阻止不了历史的前进,每当她试图透露历史时,她都会发不出声音,也不能有试图改变历史的举动,于是一切便照着历史的记载前进。
风华绝代的婆婆丽贵妃死了。
丈夫娶了权臣之女进京复仇去了。
她回了琼崖岛,在海盗王父亲身边生下了吕瑛,恰好吕房只有她一个独女,独女养了个独子,吕房直呼天降好崽,把吕瑛当心肝宝贝养了起来。
吕瑛的出生解放了吕晓璇,她还是不能透露历史,可她已行动自由,等吕瑛能说话走路时,吕晓璇开始随吕家的商船跑生意,跑到一半破了个连环杀人案,从此结交刑部侍郎赵栗,走上古代破案之旅,最后还和微服私访的皇帝大伯秦树焉见了一面。
皇帝大伯人不错,见她把事业干得风生水起,也不介意弟妹是个女人,给封了个刑部员外郎,让她好好干。
三年前,孟国南下攻打禹朝,吕晓璇又上了战场,凭一身箭术连立战功,恰好皇帝大伯要扶勋贵集团与文官对抗,吕晓璇也被封了个琼崖县子,有了子爵爵位。
皇帝大伯是这么说的:“吕卿家有能力,朕便愿意用你,也不用担心万一露了女子身该如何,大不了把瑛瑛拉出来,就说朕是为了给侄子留个爵位,才对吕卿家这么照应。”
吕晓璇戳儿子的脸蛋子:“还是沾了你的光。”
她本以为照年古镜有神异之处,今天拿了镜子一看,也不过是件特别精美的古董,吕晓璇想,她这辈子怕是要在古代待到死了。
那她的儿子呢?他是否会沿着祖母、生父的足迹,被历史推向英年早逝的结局?
吕晓璇神情坚定起来。
只要她不死,就绝不容许瑛瑛走到那样的结局。
那边厢,秋瑜被二叔盯着蹲了一个时辰的马步,脚步虚浮飘回屋里,从枕头里翻出日记本,用碳笔写拼音。
承安六年十月十日,在这个国庆假期已经结束三天的日子,我见到了封建社会中理论上最尊贵的人,秦湛瑛(幼年版)。
瑛哥人还行,没和史书里一样动不动就砍人,脸和史书记载一致,真的非同一般的靓,就是胃口不太好,有点挑食,希望他小人家早日改掉挑食毛病,好好吃饭,他的海战能力在这个时代是独一档的,多活十年有望把太平洋变种花洋。
穿越的第八年,还是希望哪天再降个流星雨把我送回去,毕业论文还没写完,担心。
qiu yu。
备注:是秋瑜不是鳅鱼,希望看到本日记的考古学者不要弄错本人的名字。
第4章 穴道
吕晓璇觉着照年古镜没什么特别之处,只将之放在床头,心想便是没用,带回去顺应历史,给自家老头做个陪葬品也好。
谁知镜子一摆,吕瑛晚上却做个梦。
梦里他提着一把剑,劈砍四周的丧幡,状若疯魔。
“娘呢?娘在哪?你们都喜欢骗我,这次也是骗我的!她没死!她才不会死!”
有人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喝:“醒醒,你母亲已经死了!她是为了保护你死的!若非因你,她那般机敏的人,怎会和东瀛武林第一宗师以命相搏,以致心脉受损,回天乏术。”
吕瑛看不清这人的脸,只看出他的头发是红色,揪着他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
红发男人扯着吕瑛冲进灵堂,堂上有漆黑的奠字,又有一牌位,上书“慈母吕晓璇之位”。
吕瑛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他想,若我能习武便好了,若我能强大到不需要娘的保护,而是反过来保护她就好了。
有人对他说,吕瑛,像你这样的人居然也会为一个人哭。
直到有人把他扶起,说:“别哭了。”
吕瑛抬头,发现灵堂不见了,他身处海边的亭子里,前面是曾在梦中出现过的小将军。
小将军身穿白衣,玉冠束发,脸与娘生得极像,只是比起母亲的锋利俊美,他更温润秀丽,是一张未语先笑、风流含情的桃花面,先前他在梦里见过这人,只是没想到对方卸了盔甲,会是这般亲切温柔的长相。
吕瑛摸摸自己湿漉漉的脸,疑惑:“这是哪儿?你是谁?”
“这里是梦。”他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悯,衬得他像菩萨,“不该让你梦到这些的。”
他将吕瑛轻轻一推,吕瑛被惊醒,他扶着床榻缓缓坐起,还未从梦里悲痛悔恨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吕晓璇也儿子的动静吵醒,迷迷糊糊伸手摸儿子的额头。
“瑛瑛,不舒服了?喉咙痛不痛?头痛不痛?膝盖痛不痛?”吕晓璇习惯儿子孱弱的身体,张嘴就问他生病时最容易痛的地方。
吕瑛摇头:“不痛,也没有生病,只是好像做梦了。”
吕晓璇哦了一声,把儿子往怀里一捞,拍他的后背,唱一首童谣。
“月亮粑粑,里头坐个嗲嗲,嗲嗲出克买菜,里头坐个奶奶……”
吕瑛靠在她怀里:“娘,这是什么曲?”
吕晓璇闭着眼睛:“是洞庭湖那边的童谣。”
这是丽贵妃教给秦树安,秦树安又教给她的歌。
丽贵妃是洞庭湖边长大的湘女,笑起来带梨涡,让人不自觉想起春日的湖光山色,吕晓璇却记得她是个自毁倾向很重的人,生病了不肯吃药,总望着水池子发呆。
当丽贵妃知道吕晓璇会武功时,曾偷偷拉着儿媳问“我死后,你能不能盗出我的尸身,烧了后撒到洞庭湖水里?陛下、树安都不懂我,只有你能帮我了,我不想死后还见不到爹娘。”
吕晓璇答应了,丽贵妃便笑起来,眼含感激,像个小女孩。
后来吕晓璇追着一个案子到京城,案子办完了,顺道去盗丽贵妃的尸骨,履行自己的承诺,恰好那一晚承安帝微服遛€€到妃陵,和陵里的亲娘诉苦自己生不出儿子,手下可用的能吏少,当皇帝好难,两人撞上,皇帝大伯看着吕晓璇,乐了。
他生不了孩子,但本人才三十岁不到,而且膝下还有个贵妃生的公主,说明他可以生,只是要再努力一下。
他缺能吏,前九弟妹作为江湖有名的神探,难道不是现成的壮劳力吗?
亲娘嘞,您可算显灵了!
承安帝逮住吕晓璇,封官给钱一条龙,把人留下了。
作为一个有编制的刑部能吏,吕晓璇本该奔波于各地查案,这次带儿子出门旅游和拿照年古镜,是用了几年没动过的探亲假。
禹朝官员每一年可申请为期一个月的探亲假,若有急病、急事、事务需到千里外才能办等缘由,可延长半月的假期。
永康帝(秦湛瑛)登基后嫌官员假期太多,大手一挥,把一年一次探亲假改成了三年一次……
吕晓璇自觉假期剩得不多,第二天就带着吕瑛和秋家老夫人、秋大爷道别,要把儿子送回他外祖那边。
秋老夫人送钱送干粮,很不好意思地提出要求:“吕大人既是要去南方,能否顺带捎个人?”
吕晓璇:“何人?”
秋老夫人:“正是我那不成器的四孙子,秋瑜,他爹接到任命,要任滨州知府,这便来信要接秋瑜过去,仆从与马车都候着,但还是要有个大人照应才好。”
吕晓璇心想带个人不碍事,答应得很是痛快,秋老夫人当即留他们吃早饭,又叫丫鬟去唤秋瑜过来。
半个时辰过去,早饭吃完了,秋老夫人面上的笑容消失,秋大爷一脸尴尬,秋二爷一言不发,从老娘手里接过拐杖出了门。
一盏茶后,秋瑜揉着屁股进来,睡眼惺忪,无精打采,满眼哀怨:“昨晚蹲那么久马步,今天还打我,真是我的亲二伯。”
秋二爷抬脚就要踹,被秋大爷喝住:“二弟,算了算了,孩子还小。”
秋二爷指着秋瑜:“都这么大个了,还小?”
秋大爷痛心疾首:“可他真的只有八岁啊!”
秋瑜满脸坦然,听到秋二爷说他大个时还骄傲地挺起胸膛。
吕瑛偷笑一下,一抬头,发现秋瑜笑眯眯望着他,当即别开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秋瑜干脆走到瑛哥边上,说:“我家老头开了辆马车给我,一起坐不?”
吕瑛着看母亲,吕晓璇点头,又若有所思的打量秋瑜。
一个历史小知识€€€€有语言学家考据过,烈性的湖广人民在禹末庆初时曾被庆朝屠得十室九空,官府只能从其他地区迁徙了一批人口到湖广一带,所以现在的湖广人民和以后那批口音并不一样,他们更习惯叫父亲“嗲嗲”,“老头”是庆朝以后的叫法。
穿越前干了十几年刑侦的吕警官挑眉,眼中了然。
上马车时,秋瑜对瑛哥伸手:“来,抱你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