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瑛一本正经道:“你不懂,我在乡间考察时曾遇到一件很有趣的事,在琼崖岛于各处分地时,有一农家女子冲到我面前,说她也能耕田,想要我也给她分地,当时就有男人提着锄头过来要打她,骂她不安于室,连其他妇人也过来揪她的头发,觉得她冒犯了我。”
“可当薇妈妈拦住那些人,也向我提起这件事时,却没有人敢吭声了,农民们还为薇妈妈找理由,说她一定是为了不浪费那些荒地,才要女人们出门做活的,你知道那农家女子和薇妈妈的差别是什么吗?”
秋瑜面上的笑意消失,他叹息一声:“是权力吧,薇妈妈实则已是吕家在琼崖岛的吏部尚书,主管全岛官员人事。”
当强者要做一件事时,将有无数压迫更弱者的弱者主动为强者找理由,这就是人性。
他无法想象小小的吕瑛在田间考察时看到这一幕时,这透彻到极点的孩子面对那些人丑恶的模样,会是什么心情。
听到他的疑问,吕瑛歪头:“丑恶?没什么丑恶的,这世上有敢向强权挥刀反抗的人,自然就有向强权下跪的人,阳盛子道长和我说过,世间万物都有阴阳两面,这也是道法自然的一种。”
秋瑜:那怕麻烦的老神棍居然也会对瑛瑛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啊。
“世人皆慕强权,也畏惧强权,如果我手中无强权,莫说是给穷人分田分地,只怕我才表现出一点要减免部分赋税的意思,那些嘈杂的声音就要吵死我了。”
“那样的话,我娘可就没人护着啦,别看她武功高强,可在这世道之中,作为女人的她就是很弱,便是做官,也要先扮个男装,假装自己是强者。”
吕瑛:“我是不介意用女官的,因为她们都很忠心,我对她们也很好,娘到我手下做官肯定能开开心心的,可是娘心怀天下,不愿意龟缩琼崖岛,那我只好扩地盘了。”
秋瑜听明白了,瑛哥的意思是,既然吕警官想为天下百姓请命,那他就夺下这个天下,让妈妈活得舒服一些。
这梦想实在稚气,满是小小孩童对母亲回到自己身边的期盼,可当说这话的人是吕瑛时,就只剩霸气了。
行动力爆表的瑛哥,已经开始为了夺取天下而行动了,终有一日,他那象征权势的羽翼展开,将荫庇包括吕警官在内的所有女官。
秋瑜想了想,突然说起他这趟出门不仅成功在大京开设了秋氏椰子鸡分店,又打开了椰子油和香皂市场,还认识了好几个大京高官。
他和吕瑛抱怨:“你是不知道啊,我的生意做起来后,想来摘桃子的高官不少于一个巴掌,绝了。”
吕瑛挑眉:“嗯,琼崖岛在被整顿好以前,做生意也都是要有人撑腰的,不然就有地痞流氓去闹事。”
现在琼崖岛就没那些人了,敢闹事就要进修路队,不闹事的就被扔去干活,大家都有忙碌的未来。
秋瑜:“最后是皇帝派太监到我这送了令牌,现在大家都以为我攀上了宗室,嗨。”
吕瑛安慰地拍拍他的脑袋。
秋瑜想,在这冷漠不讲理的古代,还是瑛瑛最让我温暖。
等午睡结束,秋瑜决定给瑛瑛做秘书,辅助小人家早点结束工作,继续摸鱼画画。
谁知吕瑛这天下午压根就不打算工作。
行动力爆表的小人家早上就加班加点把活干完了,他换上一身方便活动的玄黑剑袖长衫,乍一看就像小号的吕晓璇,细一看,才发现是萌萌的瑛瑛眉宇间原来也有母亲的英气。
吕瑛拉着秋瑜骑马出城,虽是小小年纪,马术却很好,等到一处山脚,他就让仆从们用竹轿抬着大布包(秋瑜猜测里面是外出游玩时要带的零食),自己提着竹杖,和秋瑜一起爬山。
秋瑜超惊喜:“瑛瑛,你居然带我爬山呀。”
这懒宝宝居然主动参与室外活动了!
吕瑛认真回道:“你难得来,我该带你多出门玩,可是台风再过半个月就要来了,到时候我会很忙,只能趁这个时候带你出来逛逛。”
秋瑜:“瑜哥哥好感动。”
啪!
吕瑛一竹杖抽他屁股上:“什么瑜哥哥,你只是区区一条鳅鱼罢了。”
秋瑜不痛,当即大笑着往山上跑去,吕瑛随即也跟上,小腿噔噔跑,速度也很是不慢。
山路崎岖,却已铺了阶梯,石阶上没有青苔,一看就知道是新修的,吕瑛走到一处山坡时,还踩了踩一处台阶,让秋瑜停下来。
秋瑜以为这孩子要介绍此处景点典故给自己,连忙到他身边。
吕瑛指着秋瑜脚下的石阶:“秋瑜你看这里,你要不要猜猜这底下埋了什么人?”
人……
秋瑜默默挪了一阶:“什、什么人啊?”
吕瑛显摆道:“是琼崖岛最大的采花贼哦,他曾奸杀女童十二人,男童六人,连亲戚家的瘫痪的三叔爷爷都不放过,我就把他活埋在这里了。”
秋瑜又挪了一步:“哦……”
吕瑛不满:“你什么表情嘛!我可是搜集了证据才定罪的,别看我们琼崖岛不大,审判罪人时,初审、复审都是不含糊的。”
秋瑜:“理智上我知道你做的事情以《禹律》来说是对的,开龙爷定的《禹律》里还说过如这样的恶贼要凌迟,但我对活埋不太习惯……咱这辈子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刺激的场面就是一个同族叔叔要沉塘他的儿媳妇,我还把人救下来了呢。”
吕瑛叹气:“好吧,你这人太心善,见不得这个,对不起哦,我以后不告诉你这些台阶下埋了什么了。”
秋瑜:……看来被你埋了的人还不少。
大家默契忽略台阶的话题,一路爬到山顶,到了一处悬崖边,清爽的山风刮得秋瑜眯起眼睛。
“嗨呀,从这居然也能看到海,真是太美了。”
吕瑛得意一笑:“我还有更好玩的给你看呢,放心,这次和石阶没关系。”
秋瑜好奇:“那是什么呀?”
吕瑛说:“我翻了荷祖奶奶的手札,还研究了孔明灯,我娘以前教我一斤和一百斤的重物落地时速度一样,除非其中一个挂一个布伞。”
秋瑜有了不祥的预感:“你该不会……”
吕瑛让仆从们打开布包,拖出一个大大的布伞,将上面的绳子挂自己的肩膀和腰上。
冯筝和祝大午、姜平三个跪在一边,哭丧着自从出门后就没乐过的脸:“孙少爷。”
吕瑛斥责道:“有什么关系嘛!我已经在猪身上试过了,两百斤的猪挂着这布伞都不会摔死,我还能出事不成!”
哈斯特鹰不知何时已经飞到附近,吕瑛又让岚山给秋瑜也挂个大布包。
秋瑜深吸一口气:“这还有我的份啊!”
吕瑛莫名其妙地看他:“不然我带你爬山干嘛?你要是怕,我先跳给你看咯。”
说着,小朋友已经朝悬崖奔去,纵身一跃。
秋瑜连忙追上去:“瑛瑛啊啊啊啊啊!”
两朵布伞在空中展开,一个上面有巨大的青蛙,另一个则画了一条鳅鱼。
秋瑜守了两辈子的降落伞第一跳就这么在古代贡献给了吕瑛,他被粗制滥造的布伞带着慢慢降落,隔着十来米的空气对吕瑛破口大骂:“你个不要命的熊孩子!万一伞不管用怎么办!”
吕瑛在风中大声回道:“有如意啊!”
听到自己的名字,哈斯特鹰掠过长空,飞到了两人中间,又绕着吕瑛盘旋一圈。
姜平膝行到悬崖边看了看,确认两个少爷平安降落后,面如死灰地对岚山、岚溪、祝大午和冯筝说:“我们没能拦住孙少爷的突发奇想,回去以后都要被老家主罚了。”
第64章 祖先
时隔几年,吕瑛又被他外祖拖到祠堂里去罚跪了,这次就连最疼吕瑛的沐跃、老管家和薇妈妈都没站吕瑛这边。
这孩子太熊了,为了学祖奶奶飞天,喊跳崖就跳崖,还带着朋友一起跳,哈死个人!
秋瑜不得不再次说出那句话:“这还有我的份啊!”
吕房面无表情,提着秋瑜的后领子,抬脚一踢,走你!
秋瑜也滚进了吕家祠堂。
等把祠堂大门关上,吕房和沐跃抱怨:“这孩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像谁了,明明我是这么稳重的人,他却无风要起三层浪。”
沐跃没好意思回这个话,要说浪这个毛病不光她有,吕空也有,吕空的亲哥更是浪到失联,吕晓璇也成天不见人影,这么一想,吕瑛也只是继承了家族传统罢了,他甚至不是这个家族中第一个浪上天的,硬要追溯的话,吕荷祖奶奶才是上天第一人!
不管是征服南海也好上,上天也罢,吕荷是一切的源头。
秋瑜跪在蒲团上,问吕瑛:“你们家是从荷祖奶奶开始才能感应天气的吗?”
吕瑛回想着自己看的族谱和手札:“差不多吧,荷祖奶奶之前祖上偶尔也会出现力气特别大的,还有对风雨敏感的,但这些异能都是从荷祖奶奶那一辈才稳定下来的,长寿倒是从族谱第一页就开始了。”
他带着秋瑜走到摆牌位的架子后边,那儿竖着一块非常古老、但保养得不错的石板,吕瑛指着最上头一排的名字,开始为秋瑜介绍。
荷祖奶奶的母亲那边姓季,祖上也是从中原迁过来的,族谱上的第一人叫季清莲,终年壹佰贰拾陆岁。
清莲爷爷出生的唐时候唐朝僖宗还在位,他死的那年,宋朝与辽国立了岁币之约。
秋瑜嘴角一抽:“那我还蛮理解你家清莲爷爷为何会在那一年的。”
岁币之约就是宋朝向辽国称弟,从此以后每年都给哥哥国送岁币的盟约,说白了就是汉人国家朝异族纳贡。
清莲爷爷出身的唐朝可是在快亡国的晚期都能爆锤周边国家,走之前拖着好几个邻居一起升天的巨人,经历过晚唐最后一点光辉的清莲爷爷看到岁币这么个骚操作,怕不是被活活气死的。
总之从清莲爷爷开始,他们家除了意外去世的,大多都能活到九十来岁吧,但这一家意外去世的人还不少。
据吕瑛所说,他家不少先辈脾气都很暴躁,有种田的,有打铁的,还有打猎的,脾气上来了就提着镰刀、铁锤、弓箭和人打架,抢水抢田、徒手与野兽搏斗、还有被倭贼杀了家人后提着油和火把去和对面同归于尽的。
秋瑜:这帮人就很有一种“我可以死,但死之前必须把仇家也干挺”的疯批劲。
说起来,他上辈子一个云南省的排球队友说过,他老家的县志记录,禹武宗亲征南越时,顺路还给云南道的百姓分了田。
这说明当时禹武宗必定杀了不少大族,才有那么多田可分,而且禹武宗死后没多久,南越当时的皇室全员都被禹朝军队拖到武宗陛下的墓前殉了,所以禹武宗走后,南越皇室也换了个姓。
秦湛瑛这种“我走了也要带几个对手升天”的精神,大概也是他家的传承……
在吕姓剑客带着他家传的武功来到琼崖岛,并与厘家少女季海洋生下吕荷前,没有武功全凭蛮力的季家人在打架时,一打十也是没压力的,等吕家剑客开始带着后人们练功后,他们家在南海就彻底没对手了。
天气感应、天生神力从吕荷那一代开始成了这一家的显性基因,从此吕荷的后代都生来就携带异能,吕空更是成年后就击败过当时的武林第一。
秋瑜震惊:“空爷爷赢过武林第一高手?”
吕瑛:“就是丐帮上一代帮主嘛,那个老叫花在世的时候偷过我太公公的烧鸡,气得我太公公给了他一拳,老叫花傻兮兮的以掌去接,结果骨头被太公公捶断了。”
秋瑜:……你太公公连五六百斤的幼年大象都可以随便举,他全力一拳过去,老叫花的骨头没碎成渣渣都是奇迹。
开启吕家神裔时代的荷祖奶奶大概也是人类进化时的一个小奇迹,只是谁都没想到,这份基因层面的奇迹延续了没几代就断掉了。
按理说跪祠堂时,望着那一排排牌位,难免会让人觉着阴森,吕瑛却无惧无畏,过了亥时,有奴仆偷偷过来送热水,又有一个大木箱子,打开一看,洗漱用具和被褥枕头都齐全。
吕瑛洗脸漱口,对着镜子将头发打散,用檀木梳子梳顺,厚实柔顺的黑发发质极好,又留得长,坐在地上时,有一截发丝铺在地上。
吕瑛捡起一捋发丝:“要修一下了。”
秋瑜在一边打地铺,两床被子一床垫一床盖,浅青色的被褥是缎面的,摸起来光光滑滑,上面用银线绣了鸽子图案。
等吕瑛洗漱完,秋瑜去洗,吕瑛便提起一角被子:“来吧,分你一半。”
秋瑜:“你还能不分我吗?小混蛋,我可是被你牵连进来的。”
吕瑛嘻嘻一笑,难得俏皮。
两小朋友亲亲热热挤在一处,秋瑜不经意间碰到小孩的躯体,摸到纤柔的骨骼,心中一叹。
如此单薄,真怕这孩子被那么多重担压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