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瑛嗯了一声,坐在书桌上,不紧不慢亲手调好颜料,慢吞吞给自家的狗和哈斯特鹰画了像,笔尖如游龙流动在画面上,色彩逶迤间,画上动物栩栩如生。
他沉吟一阵,将橘猫胖子也画了上去,画的背景则是院中一棵桂树,如今桂花花季已过,可主人家身上自带的香气,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花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美人穿一袭墨蓝锦衣,如瀑黑发随意披散,以纱轻挽,素手执笔作古画,这样的美景令人百看不厌。
秋瑜看了许久,才起身去烤蛋糕,打奶油,做了个奶油蛋糕送过来。
“来来来,寿星快来许愿,话说你去年许的愿望实现了没有?”
吕瑛坐在桌前,烛光映得眼睫下方的灰影如同蝶翼,他握着一卷诗书,悠闲道:“当时我希望对粤西道的用兵能顺利,算是实现了吧。”
“那今年的愿望一定也能实现。”秋瑜喜滋滋,给他点了蜡烛。
吕瑛坐正,望着蛋糕上用糖浆写的“瑛瑛长命百岁”,双手交握,闭上眼睛。
他虔诚地想,秋瑜也要长命百岁。
等娘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秋瑜最懂他了。
第78章 离家
海岚拂云,露出白月,月光洒落似无边际的海岸线,吕瑛赤足踩在沙滩上,延绵出一长串脚印。
他手握一支竹笛,笛声幽幽,似喜似悲,与潮声作伴,黑发散落后背,无任何发饰。
这一幕如同仙人月下行,秋瑜屏住呼吸,恐惊天上人,谁知那天人却回头,邀请秋瑜与他共赴海洋。
吃完十三岁的蛋糕,吕瑛带秋瑜去海里游了一阵,到后来便是秋瑜乘船牵着绳子,而吕瑛躺在水中,睡得无比安宁。
新年一过,春耕开始,吕瑛忙得脚打后脑勺,却依然保持了往年亲自下田耕地的习惯。
田自然是提前灭过钉螺、消毒过的,吕瑛则穿着方便活动的短打,提着锄头下地。
秋瑜发现这家伙的种地水平越来越高了,一举一动颇有经年老农的范儿。
吕瑛学东西确实快,秋瑜练游龙拳的时候,吕瑛就说过:“给我半个时辰,我也可以将这套拳法学下来。”
他经常到田间考察,观察过的老农多得很,自然学到了不少使力法子,看他种地,简直是视觉层面的享受。
哐哐哐一亩地就给他垦好了。
吕瑛拿袖子一抹脸,又去温言鼓励农户们,问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家里还缺什么,最近有什么苦恼,粮食够不够吃,儿女有没有去上扫盲班……
秋瑜看的叹为观止,这人十三岁的年纪却操着给全岛当爹做妈的心,居然还有那么多头发,神奇!
结束春耕后,吕瑛巡游琼崖岛,又将一批敢受贿、侵占百姓利益、违法乱纪的官吏送去修路队,提拔了一批认真做事的,接着率领水军出海,维护航路安全,见到倭贼和洋番海盗直接沉海。
秋瑜跟着吕瑛,发觉这孩子对统领琼崖岛已做到了游刃有余,他任人唯贤,对公务严厉,给发工资和福利时却毫不含糊,且爱护臣民,只要不耽误公务,臣属和他开点玩笑,他也能随口搭话,又有远见卓识,心胸开阔敢于进取,做事周全,永远备着应付各类情况的planB。
横看竖看都是明君预备役,除了对官吏素质十分严苛,岛上科考是不光要求考生文章做得好,还要看他们的算术、民生外,连之前被杀了一批人的士绅都对吕瑛评价极高。
因为吕瑛不是不用儒生,正所谓“我入关后自有人为我辩经”,泽一成立,也有文人投奔这里,作为吕家臣属,他们也会担负起为主家管理舆论,与南禹文人辩经、积极维护主家统治法理的任务。
对于干得好的属下,吕瑛从来不吝于赏赐,这批人拿了他的好处,自然越发卖力。
至于吕瑛唯一被人置喙的点,也就是任用女官这事吧,如今大伙也骂得没那么厉害了。
原因很简单,泽的都城位于南洋吕宋岛,那么大的地盘要开拓,男性官员不肯去,女官们去总行吧?吕家总要人干活吧?女官们主要在琼崖岛、南洋群岛做官,没有损害到北孟、南禹文人的权力,他们也就嘴上叽叽歪歪,骂完了还要返回朝堂继续与同僚们勾心斗角呢。
在家天下的时代,一个王朝连出明君是百姓之幸,连出六代明君的那个国家完成了华夏大地的大一统,之后每有新王朝建立,只要连出个两三代明君,也能让百姓们过上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泽的第一任国主吕空勇武豪迈,第一代吕房沉稳冷静,第三代吕晓璇则明察秋毫,有识人善断之能。
已确定要做第四代国主的吕瑛集合了家中长辈的优点,且在治理民生一道极有天分,军事方面也不弱,自他开始掌管吕家军,后勤方面从不出错,打海仗从无败绩。
难怪泽一成立便被各方认为有兴盛之相。
秋瑜心里将武宗陛下夸了又夸,就被丢了个任务。
吕瑛说:“你给我的粤西道考察册子我看完了。”
秋瑜:“这么快?”
吕瑛扫他一眼:“我读书向来快,我还过目不忘呢。”
秋瑜:“六。”
接着过目不忘的天才一本正经道:“我记得你说,粤西道那边越靠近内陆的地方,得大脖子病的人就越多?是缺碘?”
秋瑜:“不错,所以我想劝你派我去那边再开商道,贩卖海盐与海带干过去,你家是神权王权集于一体的治理方法,我对此没有异议,因为你们确实干得好,而宗教扩张的最好方式,就是解民生之困,治百姓之疾,海盐、海带干正好是治大脖子病的良药。”
吕瑛干脆应道:“可以,这事我现在就能应你,只是要调集岛上海盐、海带干,需要你递一份折子给我。”
大批资源的输出是必须要有盖了鲲鹏印的文书才行的,这是行政系统必须要走的流程。
秋瑜嘿嘿一笑:“早写好了,诶,我现在算不算你们家的皇商?”
吕瑛自然地挽着秋瑜的胳膊,靠上去:“你算我的干兄弟吧。”
秋瑜:我又升级了?
“瑛瑛。”
“嗯?”
“走累了的话就找个地方歇歇吧。”
“为什么不是你背着我走?”
秋瑜认命蹲下,吕瑛就趴到他背上,被稳稳背起,少年很轻,且有刻意控制体重,按照阳盛子的说法,吕瑛要是太重了,心肺压力就偏大,对健康不利。
路上他们还在聊。
秋瑜说:“我找到了黄粉虫,这虫子只要米糠等厨余的东西就能养活一大堆。”
吕瑛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秋瑜继续说:“如今百姓缺蛋白质,我不会培养长肉快的肉猪肉鸡,也不能让鸡使劲下蛋,只能给你出个可能有点烂的主意。”
吕瑛声音变低:“你说吧。”
秋瑜:“我看咱们能养殖虫子,然后将其磨粉,吃起来就和肉没什么两样了,到时候加糖、奶、面粉做饼干,有的还能加胡萝卜,发到慈育堂和扫盲班里,给人补钙和蛋白质,还能防夜盲症。”
当营养不良成为整个国家百分之九十九的人的常态时,吃虫子也成了没那么要紧的事。
秋瑜在国家队打排球时,队里有几个山东队友,他们说自幼就吃钙奶饼干,个子长得高和这些营养补充也有关。
如今吕家军的平均身高还是只有一米六,不是南人天生矮,主要是许多人从小就没吃好,压根没长到本该有的高度,所以秋瑜想给老百姓们多补些营养,省得以后吕瑛提拔个水军将领,还得矮子里头拔将军。
但这事还得作为泽国朝堂头领之一的吕瑛来牵头,秋瑜一人是做不了的。
吕瑛轻声应道:“你递个折子给我。”
吕瑛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头一歪,又睡着了。
果然是累坏了,秋瑜托了托吕瑛的大腿,犹豫一阵,将手掌托大腿换成了手腕托大腿。
孩子到底是大了,秋瑜觉得自己该注意一点,也是瑛瑛太漂亮了,如果他是个糙汉子的长相,秋瑜可不会想到讲究这些。
秋瑜带着一批货离开后,五月,吕房终于和沐跃归来,他们没有找到金鸡纳树,却带回来了澳洲坚果……
吕房和吕瑛说:“本来还带了一对秋瑜说的袋鼠,但想起你忙得很,连如意和兔子都是散养,就将它们送给你太公公了。”
吕瑛拿了个小锤子敲核桃,满脸不在乎:“我是没精力养新宠物啊,有人说跑就跑,把整座岛丢给我,哪有空再养袋鼠。”
吕房、沐跃:这小子又阴阳怪气我们。
到底是发现自己走的时候把一大摊子事丢给个孩子,自己悄悄溜走这事干得不地道,外祖父外祖母都选择无视吕瑛凉凉的腔调,一左一右坐他两边,伸手给人捏核桃。
沐跃哄着:“这锤子敲哪有婆婆捏来得快?”
吕瑛面无表情,直接把活丢给这两人,往院子里一躺,休息去了。
华美静煮的药膳吃着,每天睡满五个时辰,醒来后就叫人来打麻将,哗啦啦的搓牌声响彻永康书院。
被叫来打牌的人分别是洛奇逸、陆缘海、梅沙。
陆缘海:“碰,诶,老洛,我是收集完南洋群岛的春耕数据,来向小殿下呈折子汇报的,你一个考上进士的人来这干嘛?”
洛奇逸:“五条,嗨,我这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太直了,在禹朝那边的朝堂难混,思来想去,还是来给小殿下做臣子。”
梅沙苦着脸:“一筒,两位兄弟也是被太孙殿下退回来的?”
陆缘海、洛奇逸:“是啊,你也被退了?”
梅沙摇头:“被退了,今天才回来,水都没喝一口,小殿下就说三缺一,让我先上牌桌。”
梅沙是吕瑛这些年找到的最俊俏的男子,一张脸如猫儿一般机灵讨喜,双眼灵动慧黠,笑唇自带三分笑意,一眼望去就感到亲切活泼,据说在江湖美男子榜上排到了第一。
初见梅沙时,陆、洛一人都满心惊叹,原来江湖上除了作为雨神神裔的吕房外,还有这样好看的男子,结果没想到啊,这也是个被退货的。
【评外貌时大家都会自动忽略吕瑛,因为吕瑛太好看了,他们是一千的话,吕瑛就是一万,因此大家自认默认“人不与神比”。】
想起俊美凌厉、倜傥洒脱的吕晓璇,桌上三人都满心怅然,若说吕瑛把他们送过去时,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的话,等经历了倾心€€€€纠结€€€€表白€€€€被拒€€€€回来后被吕瑛骂废物等一系列流程,大家的心里就只剩无奈了。
这年头想给人做个男妾都不成,可见世道着实难混,幸好吕瑛是个好主公,骂完废物,又物尽其用,把他们安置到了最合适的岗位上,让他们在事业的道路上顺畅奔跑。
不过梅沙似乎还没经历挨骂这一最后环节?
就在此时,好主公吕瑛一推牌:“自摸,十三幺,给钱。”
三个美男子唉声叹气的取出铜板递过去。
吕瑛收好钱,觉得牌打够了,将牌桌一推,站起来,示意梅沙和他走。
梅沙自觉站起,在洛奇逸、陆缘海同情的目光中心若死灰地跟上。
秋瑜曾说过吕瑛的逻辑清晰明了中带着一种诡异的直白简单,他不喜欢一样东西就去改变,爱一个人就设身处地为对方着想。
因为爱母亲,所以努力去理解母亲,知道母亲不喜欢如今的世道,就立刻行动起来改变这个世道。
可当吕瑛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将这个世界变成母亲的来处那样美好的样子时,他就转移赛道,思考怎么送妈妈回家。
在他理性的思维里,爱是一种需要用语言和行动表示的情感,如果不用语言和行动表达爱意,这爱和不存在没有区别,因为现实就是人类无法通过脑壳探究另一个人的思想和情感,连吕瑛这样聪明的人都做不到,更别提别人了。
爱一个人,是推着他/她去幸福的方向,或者将幸福推到他/她面前。
“可惜我推到娘面前的男人都是废物。”
吕瑛端坐于床榻上品一杯热奶。
梅沙辩解:“小殿下,我尽力了,可你娘真如铜墙铁壁一般,我攻克不了啊。”
“少废话!”吕瑛没好气,“你不是江湖第一侠盗,什么都见识过吗?发骚会不会,你骚一点啊!我娘喜欢好看的,我爹就是靠脸上位的!”
梅沙可委屈了:“我骚,我可骚了,衣领子都扯得老开,我这辈子都没那么骚过,可你娘不吃这一套啊,她说我再不好好穿衣服她就要把我拷牢里去了,我就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