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瑜想和他说一说他走后武林大会上的事情,却听吕瑛柔柔说:“秋瑜,我今晚心情不好,可娘有公务在身,你要怎么哄我?”
秋瑜提起手中的剑:“给你来一支剑舞好不好?”
吕瑛颔首,秋瑜便拔剑。
少年于月下舞玄影剑法,他本就身法出众,又性情洒脱,剑光于院落的青石板上挥洒,也没有分毫刺眼,只觉圆融舒乐。
他的剑法是有意境的。
吕瑛慢慢换了姿势,上半身柔软伏倒在石桌上,仿若无骨,脑子里却细细思量了自己与秋瑜的武功差距。
最后他得出结论,他们若认真打,他一定能赢,因为秋瑜绝对舍不得伤到自己。
第二日,秋瑜向明玄道长发起了挑战,这是他专程到武林大会的主要目的。
只有在这里,当着武林同道的面,他发起的挑战明玄才必须要接,不得拒绝,而只要他赢下这场比斗,就谁也不能拦着他将师傅带走。
这就是江湖,强者为王,胜即特权。
明玄也是武功极高的高手,却未入先天,秋瑜还能与之拼上一拼,这次吕瑛身穿男装跟在他身旁,旁观了这场决斗。
旁人对吕瑛男装出场,自是惊讶得很,十三四岁的美人,本就是还未长开的男生女相,就像温润生光的小玉人,年纪还小,却已配得上第一美人的称呼,可这美人若是男儿身,那就令某些人心生可惜。
而这和秋瑜关系极为亲密的美人却没有插手秋瑜的战斗。
他静静看着秋瑜与明玄在擂台之上,纷纷施展各自平生所学死斗。
明玄是为了自己作为门派长老的权威,而秋瑜却是为了还他才来到这个世界那浑浑噩噩几年间,石掌门对他传道受业的师恩。
若论武功,其实秋瑜还是弱一筹,可他的对手也不是瑛瑛,而是信念远不如他坚定的明玄。
拼着受伤,秋瑜将剑锋架在了明玄的脖子上。
英姿勃发的少年郎露出一个轻快的笑:“这一局是我胜了。”
明玄喉咙被冰冷的剑锋顶着,他低沉道:“弃徒,你寻我决斗,拼死获胜,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回武当吗?”
就在前几日,南禹道家的门派代表已经赢过了北孟派来的门人,而武当为当世道家教派之首,一旦成为武当掌门,便有希望成为天下道人名义上的领袖。
这的确是极大的诱惑,许多人都认为秋瑜来此,便是为了这份权力和名望。
秋瑜却收了剑,洒脱道:“要论名和利,我只要他给的。”
他看向吕瑛,吕瑛优雅点头。
“何况我此生志愿非权和利,硬要说起来,大概就是……做我自己,再让我最好的朋友这辈子过得平顺点,能多笑笑最好。”
秋瑜带着他的剑,走到石掌门面前,将老人从掌门的椅子上扶起。
“师傅,你也在掌门的位子干了这么多年,辛苦够了,经历的风浪也够了,以后就由我这个不算有出息但还挺有钱挺有孝心的小徒弟孝敬你后半辈子,可好?”
石掌门摸摸他的头,和蔼道:“小瑜啊,你又长高了。”
秋瑜:可不嘛,我就是那大禹三阿哥,天天在长高。
吕瑛看到这儿,第一次发出声来。
他捂住嘴,别开脸,噗嗤一笑。
秋瑜:看吧,这娃笑起来多好看呐。
第96章 狗子
作为这一届武林新秀中唯一一个挑战老一辈高手还赢了的存在,秋瑜此次必然是要名声大振了。
且他不仅接走了武当派掌门,武当内部也因为他递过去的一本账本而掀起波澜,本来武当已定了明玄做下一代掌门,经此一事,下一任掌门却要另外选了。
秋瑜作为石掌门的亲传弟子,本也是有竞争掌门的机会,小伙子却带着一身血和洒脱的笑直言:“武当派掌门需舍了尘缘出家,我一不舍老爹,二不舍官位,三不舍钱财,还是乐于在尘世奉养长辈,做一个富贵人。”
这都不是以后秋瑜准不准备在这个时代娶老婆的问题,而是他都干到户部侍郎的位置了,让他辞官舍尘缘去做道士现不现实的问题。
他扶着石掌门离开武当,才走出武当众人视线,吕瑛就说:“小梅,去扶一下富贵人的师傅,富贵人伤得太重了,快倒了。”
梅沙连忙过去接手石掌门,而秋瑜一把捂住渗出血迹的右腹,龇牙咧嘴:“若我今天要割阑尾,都省得开刀了。”
吕瑛上前搀扶住他,将人架上马车:“你先好好疗伤吧,蒜素、酒精和针线呢?我给你处理一番伤口吧。”
秋瑜想起在这个没有麻醉的时代却要接受缝合,内心顿时涌起忧伤,他指了指医疗箱的位置,仰头单手捂脸,长长一叹。
“唉€€€€嗷!好痛!”
吕瑛用酒精擦了手,给秋瑜缝针,手艺居然比以前好了不少,看来是出门这阵子拿不少人练过手,才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思及秋瑜在巴蜀救灾时,吕瑛也在吐蕃高原上救了不少人,也难怪小朋友一手针线活突飞猛进。
不对,吕瑛已经是大朋友了,身高一米六三的十三岁少年,放在这个时代,已经可以当成人看了。
秋瑜靠在马车上,微微低头,便看到吕瑛的发旋,还有他专注的雪白侧脸,渐渐的失去意识。
武林大会还余两日,秋瑜却只能在养伤中度过,因着失血过多,秋瑜难得感受到虚弱,走路也没力气。
他醒来的时候,吕瑛靠坐在床榻旁看书,满面清冷,却遵循着秋瑜写的伤患护理手册,将他打理得挺好。
鉴于这是吕瑛最后一段自由时光,他本该再想法子逃一逃母亲的抓捕,多赚点游玩的日子,可从桉叔那里接过的来自吕房的一封信却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兔子病危,速回。】
兔子便是吕瑛从小养到大的细犬的名字,如今也是八岁的老狗了,猫狗不如人类寿命悠长,只需短短十余年,与人的缘分便会断个干净。
吕瑛当即也不再多留,待武林大会结束,便找到在武林大会擂台上坚守到最后,已被百晓生列入南禹江湖高手榜前三的吕晓璇。
听到儿子的话,吕晓璇面露惊讶:“这就要回去了?不多玩一阵子?”
吕瑛淡淡道:“已经玩够了。”
吕晓璇注视着他,认真问道:“真的够了?”
吕瑛肯定道:“够了。”
既然他如此说,吕晓璇也不多劝,只温和说道:“那你等我一等,我们一起回去,在外这么多年,我也差不多够了。”
吕晓璇这么说,言下之意竟是准备结束在南禹的神探生涯,要回泽国履行自己皇太孙义务的意思!
吕瑛睁大眼睛,却见母亲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像安抚吃惊的猫猫。
“终有一日,我们各自持有的领土会连起来,瑛瑛,你答应你大伯那边,改姓为秦,是为了两地相融的那一刻不起兵戈,少流鲜血,是你的慈悲,我相信你能经营好这里,选择回家接手泽国,守卫我们的海洋,是我的职责,我们各有使命。”
南禹是陆权国家,泽国则是典型的海权国家,而她的瑛瑛终有一日会成为一位同时拥有陆地、海洋霸权的霸主,是这颗星球当下时代的头一份。
吕晓璇看着这个不知未来的孩子,已满心期待。
比起来时,回家的时候,吕瑛身边有了黑衣军士们的护送,他们大多是吕晓璇带着在边境打仗的精兵,被传授了适宜战场的武学,训练有素,适应各种作战环境。
吕晓璇为他们取名为“追嵬”,意味追思上一个汉人王朝诞生的那支背嵬军。
为首的小校叫程开路,护送吕瑛时便为他说明了这支队伍的组队历史、日常训练以及如何操使战阵。
吕瑛看得明白,这是母亲要将这支追嵬军留给自己,日后他要在南禹做太子,手头没人是不成的,而琼国公在南禹那横贯军队到刑部的势力,便是吕瑛的势力。
秋瑜则趴马车窗口,十分兴奋地看着那边。
是追嵬军诶!传说中野史里记载的由吕太后训练的部队,只效忠于秦湛瑛一人,是他练兵扩军时的核心骨架,秋瑜一度还以为他们只是传说!
秦湛瑛带的队伍也是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的,听说不光是粮饷给得足,也因为思想工作做得好,由吕阿姨亲自组队教导,这些军士的思想怕不是比吕家军许多人还过硬。
那程开路也不是普通人,在对北孟的统一战争中,他战功赫赫,战后封了侯爵,可惜在禹怀宗即吕瑛的三弟登基后,这位倒霉的老哥便因贪污之罪全家抄斩,程家下场比那贩卖人口的巴蜀于家还惨……吕晓璇判案相当谨慎,真没罪的人便是要按《禹律》连坐,也是不会让人去死的。
程开路是吕太后留给儿子的托孤之臣,是她给血脉的一杆枪,一面盾,他是禹武宗军事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忠骨,最终也随君王的大部分成就与臣子一样,成为了“需要野史去补完”的存在。
如今一看,程开路是个很高很壮,神情很静的人,五官可用清秀形容,却练出了武将特有的雄健身形,而且看得出体脂率并不低,是那种典型的古代将领。
至于吕瑛,他“识货”的特征可是史书上有明确记载的,和程开路聊上以后,他便眼前一亮,发觉这是个肚子里有货的人。
他以半考校半请教的态度和程开路说了一阵话,主要询问了程开路在边疆如何打仗,以及后勤方面还有什么需要的,还有战后的战友们及其家属要如何安置抚恤等很实在的问题。
两个都精通实务、颇有头脑的人,聊了一阵,吕瑛对程开路说:“你不错。”
程开路低下头,恭敬道:“殿下也很不错。”
吕瑛温和道:“就这样吧,你骑你的马,做你的事,我记住你了,程将军。”
秋瑜发现一件挺有趣的事,其实吕瑛因着天生嗓音影响,以及己身教养的缘故,说话的调子有股令人骨头发酥的动听,乍一听简直是温柔到极点,长得也是柔润若一尊玉菩萨,却没人敢小瞧他。
小人家身上有股奇妙的威严。
吕瑛以一种雪临、雪樟都觉得恐怖的顺从态度,被黑衣军士们一路护送着从湖湘道到粤东道,直到海边,没有逃跑,甚至半路上就开始处理事务。
琼崖岛发展出了相对当前时代相当发达的情报体系,送信也快,有些紧急的公文,吕瑛就和吕晓璇商量着批了。
他做事有股继承自母亲的谨慎,思虑十分缜密,又不失果决公正,不光处理政务如此,一路上顺带看着吕家的商务产业,面对作为主要报告人的秋瑜,虽然两人是朋友,但吕瑛也将公私分得很清楚,定要将事务问得清楚,查得明白。
秋瑜十分配合,便是有伤在身,也绝不耽误公务,有时甚至会与吕瑛就一些问题争执,也看得雪樟十分惊叹。
这秋瑜看起来是个好好脾气的小鱼仔,没想到骨子里的风骨比她见过的许多文臣还硬。
最有意思的是,实际上脾气还挺爆的吕瑛并不介意下属和他争论,还很能听得进去下属们的话,是那种能听人话做人事的领导,素质优秀到令人感动。
雪临也不禁说道:“吕晓璇的资质也好,连续出了几代人才,真是琼崖岛不发达谁发达。”
此次吕瑛出门,在泽国那边是不怕积累什么事务的,可后来巴蜀、吐蕃都遭了灾,琼崖岛很是支援了一批物资来,又有吕家军入驻巴蜀道的事。
这事算起来可复杂得很,又要接手新地盘,又要治理,其中巴蜀道旁边的梁州还是吕瑛生父的地盘,要接那里,还得和梁王如今的妻族曹家对上。
吕瑛问吕晓璇:“那边如何了?”
吕晓璇闻弦歌知雅意,笑道:“我已和秦树安见过面了,他对吕家军进梁州没有意见。”
吕瑛也不问母亲如何在和生父分开多年后,如何才一再见,就让生父答应她派兵入驻自己藩地的事。
以吕晓璇的作风,如果她真想将梁州规划入吕瑛的地盘,那么不管梁王是否愿意出于感情而给予前妻各种方便,吕晓璇进梁州时肯定是杀了一批人的,吕瑛在梁州那会儿已经调查过梁王的势力,简而言之,细胳膊拧不过吕晓璇的粗大腿。
所以他娘肯定是用很硬的方式接了那里,吕瑛只要问大军开拔时的军饷还有驻军家属如何安置的问题就够了。
而吕晓璇的近身侍卫谢二顿啥话也说不出来,自然也不好吐槽在吕晓璇乘船离开梁州时,梁王还在岸边吹笛子送她。
只是吕太孙心如铁石,便是梁王这样的美人表露深情,她也岿然不动,只专注吩咐随军的伙夫做一锅鱼片粥,她馋了。
见识过吕太孙吃饭比男人重要、公务比男人重要、好像什么事都能比男人重要后,谢二顿就觉得吕太孙的光棍日子还得继续。
“不过还有一件事,望你晓得。”吕晓璇提起一件旧事。
“瑛瑛可还记得,你之所以先天体弱,是因为你出生之前,娘曾被一群高丽人追杀,且下了毒的缘故?”
吕瑛神情一动,沉声道:“我记得。”
小人家记仇得很,这胎里带出来的仇,他可是从小记到大,从未放弃过报复的念头,只是苦于泽国和高丽之间隔着南禹和北孟,不好调查那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