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家族同气连枝,顾家也不如从前了。
巴蜀郡王的次子秦湛华,此人素有贤名,幼时背《孝经》,最近见顾家有衰弱之象,便也跳了起来,娶了曹家女为正妃。
又有谦王家的三子,幼年模仿古人称象的秦湛真,原本在户部不声不响打算盘,年初被秦湛麒下了绊子,差事办差了,被皇帝斥责了一顿,如今赋闲在家。
要说这三位有谁适合做太子,似乎也……不成,都太平庸了,看起来最出色的秦湛琪也不过矮子里拔高个。
承安帝耳边总有人夸赞这三人中的某人出色,可他自己的才能其实比这三人强得多,他冷眼看去,越发理解父亲死前怎么总急得要拿鞭子抽儿子。
这样的宗室,便是挑了最好的那个继位,也是守不住江山的,说得难听点,秦湛麒看起来还行吧?他的文章做得还不如当年的昏宗像样。
宸庆宫不可能为这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所造,但现在让他们争着也行。
承安帝去年才亲自去前线打了一番北孟,赢是赢了,城池全守住了,没丢一寸土出去,可行军耗身体,承安帝到底不是富贵里长大的,身体底子不如其他兄弟,再这么一耗,就有些不好。
他去了洛皇后的寝宫,搂着老妻,念着:“等湛瑛来了,咱们也可以歇一歇,把这烂摊子丢给他收拾,我算是发现了,这建国一代起来的皇帝、皇子都有能耐些,湛瑛跟着他太公公、外祖父、母亲一起建立了泽,治国多年没出岔子,来了就能立刻干活。”
洛皇后面露纠结,洛家在云南道防备南越多年,这几年也算给吕家跪了,虽然他们家和吕家联姻不成,好歹她一个堂侄在泽那边做了官,也算对吕家跪出了一点交情。
可丈夫这种要人立刻上工的口气,和她小时候听家里铺子的掌柜招伙计的口气也太像了些。
承安帝又叮嘱:“那孩子脾气硬,开国之主总是性烈,你对他也不能摆什么太后娘娘的谱,但听说他道德极好,颇有圣贤之风,总不会亏待你,有他照顾你,我也放心了。”
听到这,洛皇后心里一酸:“怎么就要他来照顾我了?陛下照顾我不成吗?”
承安帝:“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我家早年穷,我吃的苦多,身子不好,以后是没法给你作伴了,我对你不住,不能给你孩子,害你晚年也无子嗣承欢膝下。”
洛皇后不再出声,只搂住承安帝,想,丈夫这一辈子又何曾享受过什么?禅精竭虑的守着这江山,最后也不能交给自己的亲生孩子,还得指望别家来接手。
她踟蹰:“若那孩子以后要改秦为吕。”
承安帝:“不会,他们家……道义上值得交托,而且我知道,晓璇她恐怕和我、我爹在那件事上是有共识的。”
洛皇后:“什么事?”
承安帝:“山河一统,为了这事,吕家愿意把唯一的子孙舍过来,那我们老秦家也不能落后,也幸好,最有希望达成山河一统的吕家和秦家,都有道义,和那些蠹虫不一样,幸好,幸好。”
他这么念着,闭上眼睛。
如此又过了些日子,孙紫珍终于从秦英手里得到了想要的所有文章,准备下杀手,很快,他舅父就派人来回报,说已经将事办妥。
孙紫珍心下一松,高高兴兴去科举,却不料他前脚进了考场,后脚,秦湛瑛就从马车上下来。
他轻飘飘道:“做得还不错。”
执掌内宫邢狱的掌印太监郑尧穿着寻常富家老翁的衣服,对他腼腆一笑,背后竟是冷汗。
大京是帝王掌控力最强的地方,秦树焉到底还有两把刷子,给了宦官和内廷护卫权力后,也建立了情报网络,郑尧便是其中的首领之一。
只是没想到这位小祖宗先于泽国使团入京后,直接就找到了他们的大本营,还三言两语就压得郑尧冷汗淋漓,立刻答应帮他收拾孙紫珍舅父,当今翰林院掌院派出的杀手,进而还扯出了科举舞弊案。
眼见得秦湛瑛施施然步入考场,秋瑜下马车,拍拍郑尧的肩膀,友善打招呼:“郑公公好,以后咱们就是一个锅里吃饭的兄弟了。”
岚山这个粉头子被派到巴蜀道管那边的驻军去了,姜平还在闵福道执掌海军,也算走上其既定命运€€€€“海战名将”,两大元老级马仔都暂时不在,秋瑜就得作为马仔代表欢迎新马仔入伙了,梅沙坐在马车夫的位置上,也对郑尧点头。
郑尧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仰头,发觉只看到下巴,又后退两步,说:“杂家还有事,这便先忙去了,秋大人您自便嘞。”
【小剧场】:
瑛瑛的马仔数量和质量高于另一个自己,他的马仔内部也有山头,岚山和姜平、梅沙、刘紫妍、薇妈妈等都是各自山头的领头人,且他们的派系未必看彼此顺眼。所以瑛瑛以后的继承者,必须也得是个强人,否则会有压不住的问题。
郑尧作为权力倾轧中打滚多年的老太监,几乎就是立刻就察觉出,对秋瑜表示友善态度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但其实秋瑜的自我定位是孤臣。
第111章 考试
科举发展了好几百年,如今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成熟的状态,而南禹的科举制度又与前朝不同。
前朝是这样的,秋闱是各省举办乡试,考出来的是举人,春闱则是全国举人到京城考会试,考出来的是贡士,贡士入殿试接受皇帝考校。
结束了殿试,前三名入一甲,二甲进士,三甲同进士,像小胖子唐过,他就觉得自己能入三甲已算不错了。
南禹反过来,他们春闱考举人,秋闱考贡士,其他的与前朝差别不大。
考场条件极差,考生住的那小小板房冬冷夏热,逼仄狭窄,只适合一米六五以下的男子。
秦湛瑛的考房是最偏的,除了对面就没人了,他想,这一看就知道是秦家宗室无一人来住过这破板房,恐怕连来这里看一眼都没有。
他娘和他说过,秦家男子的身高都还可以,开龙帝是山鲁道那边的汉子,从小没吃好喝好,营养堪忧,成年后还驼背,站起来照样快两米,不驼背估计更高,如今秦氏宗室大多比较高。
施政者在建一样东西后,没有亲自审查。
秦湛瑛将这件事记在心里,他一米七多,算是男子里中等偏上的个子,住起来便很不舒服,只能坐着写文章。
坐他对面一个老兄更高,是个一米八多、看起来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看到秦湛瑛这样年轻的少年郎,便露出一个友善的神情,只是碍于考场秩序,没有出声,只努力压低了身子,看到试卷发下来后,便开始沉思。
第一个课题自然是从儒家经典中摘取,而那俊美得过分的少年郎却不假思索,运笔如飞,甚至连草纸都不用,直接就在喧白的纸页上开始书写。
能走到大京的考生,大多都不是水货,中年考生偶尔抬眼一看,也不过心中叹息,到底是年轻人,轻狂而自信,想必在家乡才名极盛。
秦湛瑛:没什么才名,不过老家那边的教科书都是我领头在编。
因着秦湛瑛要在考场里待三天,秋瑜也没有一直守在考场门口,而是去了西市的菜市,作为南禹境内唯一可以肯定没有菜人铺子的菜市,这儿也是秋瑜外出时罕见的愿意进去逛逛的菜市。
梅沙介绍道:“我以前在大京待过一年,此处权贵富户皆有庄子的人将菜、蛋、肉、米送上府,但京城居大不易,所以根基不深的官家还是要到菜市来购置物品。”
秋瑜不意外的:“看来京城周边的土地都被权贵圈走了。”
梅沙苦笑:“不然皇帝为何受掣肘呢,那些土地不光是被圈起来,更有大量看似护院实则私兵者,数量不多,却势力不小,前几年大泽收拾了四大阁老中的三家,皇帝也配合着收拾了这三家在京城的私兵,可顾家还有非阁老家族的权贵却没什么损伤。”
若要这些人家不养护院,好,那治安要搞好吧?若有强人闯入私宅又如何,他们也不能引颈就戮啊。
开龙帝那会儿就想治这些人,权贵们(包括和开龙帝一起起家的穷兄弟)嘴上应着好好好,实则转头就叫人假扮了强人进自己的院子,奸杀了自己的妾室和庶女,然后报官大哭,说巡捕刑部无能,导致废各家私兵一事不了了之。
对,就连开国那批最该让开龙帝亲近信任的武官勋贵,实则也被文官集团腐蚀得不轻,那些人就如跗骨之蛆,在发现一个新生的势力有希望夺得天下后,立刻依附过来,通过贿赂、联姻等方式,将其拉入自己的利益集团。
他们是这片土地上亘古不变的烂疮。
秋瑜听完这些官司,都不由得替瑛瑛脑壳疼:“好大一个烂摊子。”
梅沙:“不是被逼到一定的份上,也未必会把我们主子请过来继位。”
梅沙的心理也很有趣,他其实还是把自己作为大泽那边的人,而且在泽内部,他也是只认一个瑛字的。
瑛瑛带到禹这边的都是些只认瑛字未必会服气吕晓璇的人,而像薇妈妈等女官团体,她们因性别天然亲近女皇,反而是吕晓璇可以迅速收服的,就被留到了那边。
因着泽那边一直以海外扩张为国策,秋瑜很怀疑以后澳洲、北美、南美会是娘子军打下来的……吕阿姨手头本来就练了一支两千人的女兵,现在还在扩军呢!
不省油的娘生了个更不省油的儿子。
秋瑜跟着瑛瑛混了这么久,对其安排背后的深意有所了解,心里也是敬佩,十四岁的小孩,放二十一世纪还在念初中,秦湛瑛就敢接南禹这样的巨型烂摊子,能搜刮出一批强人且压得住,多牛掰啊。
“就是身体还不够好,得多补补。”秋瑜蹲下,和一个他蹲下后依然看起来不怎么高的小贩问,“这鸡鸭平时吃什么的?自己在田间塘子里找东西吃吗?喂不喂苞谷米糠?这只多大啦?”
秋瑜挑挑拣拣,要了一只老鸭,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都是各性别各年龄段里精神最好最膘肥体壮的,提回去,先折腾鸡,割脖子放血,再拿滚开水把毛烫掉,清洗得干干净净。
鸡胗直接拿酸菜炒便很香了,鸡血和切碎的青菜叶子一起煮汤,大京的鸡质量自然不如琼崖岛文昌县养的好,白切的滋味肯定不成,那就拿酒去烧,酒精会在烧的过程中挥发,只留下浓郁的香气。
跟过来的飞云说:“主子喜欢吃辣的。”
秋瑜吐槽:“重油重盐重辣,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再用辣一激,万一咽喉炎就糟糕了。”
秦湛瑛从小到大贪辣导致咽喉扁桃体发炎,然后发烧扑街的次数多到秋瑜都不想说他。
之后再摊一盘鸡蛋肉末饼,将食物装盒,秋瑜走到考场后门,敲了敲,就有穿着官服的人过来,这是皇帝的内宫四品护卫长,曾位列江湖十大剑客之一的柏河,五十岁的老头了,平时都在銮仪卫里做头领,守卫皇帝,这次竟是亲自来蹲考场。
见了秋瑜,柏河很客气:“秋侍郎。”
秋瑜:“我已经辞了泽国户部侍郎的位置,和殿下来禹,准备给他做东宫属官呢,目前官职还没下来,白身一个。”
柏河:“那也是同僚。”
秋瑜:“我给殿下送个饭,怕他在里头吃不惯。”
柏河:“兄弟们已经为殿下备了饭菜,不过老家人做得肯定更合口,我这就给送过去。”
这时旁边传来秦湛瑛的声音:“不用提,我在外边吃。”
两人看去,就见瑛瑛黑着脸,秋瑜疑惑:“呀,你这是怎么了?”
他倒是不意外这孩子能跑出来,毕竟考房么,写完卷子一交,把门口的帘子一盖假装睡午觉,然后用先天高手的轻功跑出来,他边上那些文人能发现才有鬼了。
秦湛瑛:“找茅房。”他用不惯考房里的便桶。
柏河:“我这就送您过去。”
秦湛瑛:“不会是旱厕吧?”
柏河:“这……是啊。”
秦湛瑛很能吃苦,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也是个贼讲究的人,比如说旱厕他就坚决不用,而且曾有过不愿意在外上厕所于是连续五天只喝清粥米汤以避免去茅房的记录,挺神奇的。
秋瑜很能理解他,因为他同样受不了旱厕……那玩意对他来说有点反人类,反倒是吕阿姨据说上辈子小时候是七十年代的乡村长大的,后来又去非洲混过,比旱厕还极端的环境都能适应下来。
秋瑜叹气:“我在京城买的院子住得不远,那儿有抽水马桶。”
秦湛瑛立刻就没影了,柏河看着他的背影大惊:“殿下轻功已可列入天下前十之列!”
秋瑜:“可不么,他太公公就是天下第一高手,江湖第一侠盗还给他做马仔,一堆轻功高手上赶着给他开小灶,再有上厕所的冲动一逼,博尔特都只能在他后头吃灰。”
自从发现吕空是那种八、九十岁了,在不用内力轻功加持的情况下都能肉身破十秒的狠人后,秋瑜一直怀疑如今正值壮年的吕阿姨恐怕能肉身冲九秒。
啥叫豹的速度、熊的力量、鹰的眼睛啊![后仰.jpg]
柏河:“博、博什么?”
秋瑜又提溜着那一盒子菜回去了,秦湛瑛在院子里吃了午饭,又用轻功飘回去继续考试。
但这人还挺有底线,坚决不用他可怕的眼力和轻功作弊,毕竟瑛瑛同学太过牛掰,他就是用脚写字都能上榜。
秋瑜特意找瑛瑛要了他上京一路为准备会试练手写的文章,以及他自己编的复习体系思路大纲,准备之后出个科举秘籍卖给书铺。
搞笑的是,由于考场内部的茅房太过简陋,会试三天,每次瑛瑛要上厕所,都得用轻功飘出来,再用轻功狂奔1.5公里抵达秋瑜的院子。
然而除了上厕所这事秦湛瑛不肯妥协,其他时候都不搞特权,晚上就在那洗得发白的单薄被褥上打坐,忍受那里的逼仄狭窄、烂透顶的光线、屋外嗖嗖刮的夜风。
对于土生土长的琼崖岛娃子来说,大京的夜晚已经挺冷的了,瑛瑛都没说多要一床被子,总之除了茅房这事,他还挺让柏河暗中刮目相看的。
三天考试结束,秦湛瑛终于能名正言顺地钻出考房,舒展四肢活动了一下,将小包袱往身上一甩,淡定排队出考场,在考场门口,他看到了唐过、张摩腾、安赏、赵朋朋四人,和有八十年功力支撑、看起来还挺精神的秦湛瑛一比,这四人就像霜打过的茄子、被摔过的酸菜,一个个精神萎靡,唐过看起来都瘦了一圈。
当然,还有孙紫珍。
面对孙紫珍如同看到鬼一样的表情,秦湛瑛对其勾起一个冷淡的笑,大步走出考场,在一众迎接考生的人群中,秋瑜和长颈鹿一样,高的一眼就能瞧见人。
秋瑜张开双臂,一般来说,他每次这么干,瑛瑛都会很配合地踩他一脚,或者直接往他腰上轻轻踢一下。
秦湛瑛见到秋瑜后却一愣,接着很自然地也张开双臂和秋瑜抱了一下,又握着他的手和他撞了撞肩膀,可惜由于身高问题,那小肩膀最后只碰到秋瑜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