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的太子,未来的九州君王,轻轻放过了这些宗室孩子们的“原罪”,允许他们在自己的国度中拥有自己的人生。
腊善想,这下自己的傻妹妹真的不用担心自己以后要去靠讨好一个男人过日子了,太子不需要他们的讨好,就如同他不需要孩子和女人的眼泪一样。
当晚回去,秦湛瑛写了一封信,想要告诉秋瑜,孟人的歌舞的确不错,希望等秋瑜得胜归来后,他们一起欣赏。
谁知他的信还没寄出去,秋瑜的信就先来了。
【瑛瑛,皇帝大伯走了……】
随着肾病的并发症,承安帝夜晚时常疼痛不已,最终,他在某个攻城战开启前,在众将士的注视下披上了开龙帝曾经穿过的小兵的衣服,提着武器,靠着洛皇后的搀扶上了马。
比起一直这么疼下去,他宁肯死在冲锋的路上。
这或许是第一位如此选择死亡的皇帝,承安帝知道自己的任性,但谁叫他就是有任性的资本呢?
出征前,承安帝回头,被疾病折磨得与英俊再没有关系的脸上带着笑。
“阿慧,我这辈子对你不住,下辈子,你要是乐意,我再补偿你。”
说完,承安帝头也不回地骑马离去,留下洛皇后泪流满面。
……
看完秋瑜的信,秦湛瑛听到太监郑尧的呼声。
“殿下,您流泪了!”
秦湛瑛一怔,摸了摸眼角,才感到一阵酸涩。
“我没有父亲,大伯就像我的父亲,他教了我很多,有关对家国的责任,对权力的洒脱。”
秦湛瑛叹了口气:“小郑,陛下崩了,准备一下丧服,小祝,去召集诸臣工。”
承安十七年末,承安帝离世,未满十八岁的秦湛瑛成为了禹国的第四位皇帝,他没有急着改年号和办登基大典,而是立刻前往前线。
第151章 改元
在各方眼里,秋瑜本就是承安帝离世后接手军权的默认人选,承安帝离世前又再次强调一遍“之后众将士就听令于秋瑜”,所以他接手军权时算得上平平稳稳。
也是因为早就对承安帝的死有了心理准备,他冲锋时的甲胄是将军们一人一件披的,马鞍缰绳同样如此,还有洛皇后扶上马,所以等看到他被射了数支箭的遗体被送回来,洛皇后也没有情绪崩溃。
她只是站在亡夫的尸身前,为他合上了眼,含泪说了一句:“怎么死得和你姐姐一样,身上都插了这么多箭,和刺猬似的,也好,也好,你可算能去见他们了,我知道,你想他们,这些年一直都想……”
说着,洛皇后捂着嘴哽咽起来。
秋瑜心里也难过,就像秦湛瑛说过的那样,承安帝性子好,对秋瑜也不薄,算得上一位不错的长辈,此时长辈离世,秋瑜心里酸痛,但还是支撑着接过军权,收拾他们才攻下的城池。
禹军在秦湛瑛的整治下早已脱胎换骨,扫盲时用的课本里就有军纪,加上军队满饷,没人饿肚子,入了城以后也不会劫掠骚扰百姓。
保城的百姓们只看到一群来自南方国度的大兵们整整齐齐走入城中,在大街上放下了包裹,有军士拿砖头搭灶造饭,穿着铠甲的将军们扶着镶了黄金的棺木,为棺木搭了唯一的帐篷。
没有人去抢老百姓的屋子和钱财,没有人侮辱他们的妻子女儿。
李家粮铺的老板李守财是个胆大的,壮着胆子去送面粉,想打听点消息,顺带讨好这批军爷,谁知竟是没一个军士肯收他的东西,消息却是打听到手了。
这中年人呆呆走回家,才和满面忐忑的妻子说:“是咱们汉人的皇帝带着军队打过来啦,他们把孟人赶走,但是……但是……他们的皇帝在冲锋时战死了,就躺那棺材里呐。”
秋瑜知道,此时的禹国军队创造了数个纪录。
哪怕是才死了领军的皇帝,军队也没有乱。
皇帝的棺材何等尊贵,可禹国军队没有人去抢老百姓的屋子安置这口棺木,将士们自发建了帐篷为其遮风挡雨。
他们没有扰民,甚至连百姓自主送来的钱粮都没有收。
这是一种在当前时代极其可怕的纪律和素质,堪称是奇迹。
有人问:“继续打吗?”
洛皇后第一个站出来:“打!”
皇帝都死在收复汉土的冲锋中了,这时候有谁说不打,洛皇后都会物理问候对方全家。
承安帝的灵枢停在保城中,洛皇后穿上甲胄,额头与手臂都绑着白麻,骑着马加入运粮的队伍中。
秋瑜不知该如何描述如今的禹军氛围。
承安帝或许政治手腕不够,可他却是个将自己的死亡利用到极致的将军,在冲锋的那一天,全军都知道那个骑着马往前冲的人是皇帝,死之前,承安帝都在说“带他们回家!回家!”
他要带谁回家?
当然是那些在异族苦难压迫中熬了多年的汉民了。
这是承安帝从开龙帝那里继承来的夙愿,也是开龙帝举起反旗时用的口号,孟人让他们活不下去了,他们就自己拿起兵器,让同胞活得下去。
此举极大振奋了禹军的士气,也成为了《刘大喜》的编外结局,那位在戏曲中穿着黄袍走到主角身边邀请他一同出征的男人,在现实里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艺术作品与现实对应着,激发了莫大的力量。
秋瑜一路往前打,兵马已压到了冀北道的孟国京城门前,再过两天便可以开始攻城,此时他也已经在军队中积累了更加深厚的威望。
一日,他开完军前会议,就听到有人来报,秋瑜听完,即刻起身朝军营奔去。
军营门口,秦湛瑛押送了大批的军需物资过来,身穿素净衣袍与皮甲,正和军需官交接账本,感觉到他过来,便回过头。
少年张了张嘴,口型变了变,似乎是想叫“瑜哥哥”,只是没发出声音来。
秋瑜看到他新披的重孝,心中一痛,上前几步,毫不犹豫地跪下行军礼。
“陛下。”
秦湛瑛双手将他扶起:“在军中无需向朕行跪礼。”
秋瑜低头说:“您是皇帝了,臣子第一次见到作为皇帝的您,总该行大礼以示敬重。”
作为军中最大山头的秋瑜跪得利落,既是表态,也是省掉很多可能会有的麻烦。
君君,臣臣,此为贯穿了封建王朝的一段关系,象征着权力,斗争,信任与猜忌,永远带着晦暗的颜色,每段权力的交接都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秦湛瑛来此是他的勇气,秋瑜必须要保护好他,辅佐他。
秦湛瑛也反应极快,他的眼圈发红,几乎不需要怎么酝酿,就落下泪来,带着半份真心朝着承安帝的棺木行去,先哭了一场展现孝道,又拜洛皇后为太后,之后群将簇拥着秦湛瑛入军帐,汇报军情,讲述接下来的战略,秦湛瑛则对有功之将进行嘉奖。
折腾到晚上才算消停,秋瑜旁观时都替秦湛瑛心累。
好不容易空下来,秦湛瑛又占了秋瑜的窝,这是一个用比市价高三倍的价格买下来的院子,这也是秋瑜提前备好的住所。
院子中间有磨盘,还有水井,种了石榴和桃,看得出主人家条件算得上宽裕,听说原来是个粮铺老板,现在携家带子住铺子里去了。
秦湛瑛盘腿坐在磨盘上接着灯笼里的光看折子,过了一阵,天上就开始下雪。
十二月了,天冷得很。
秋瑜举着伞站后边:“夜已深,该休息了。”
秦湛瑛跳下磨盘,一个旋身扑入秋瑜的怀中。
秋瑜单手握住少年君王的肩,就感到掌下一阵微微颤抖,他长叹一声,放下伞,俯身将人搂住,柔声安慰:“知道你难过。”
白日里人多事杂,想难过都没多余的力气,直到此刻,秦湛瑛才放心掉了几滴眼泪,秋瑜直接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屋里,为他脱外套。
秦湛瑛来时带的行李不多,衣衫被褥和照年镜都是必要带的,这孩子睡外头的被子容易打喷嚏。
床榻被铺垫得柔软,没有安蚊帐与床帘,炭盆旁放了香膏,镜子安在桌旁。
秦湛瑛配合着自己摘下发冠,说:“我又有三年孝要守了。”
秋瑜轻笑一声:“嗯,守完这三年就没事了,你家其他长辈都长寿得很,近二十年不用操心他们。”
面前的瑛瑛比禹武宗还是运气好一些,禹武宗是守完外祖的孝守娘的孝,守完娘的孝守大伯的,一路守到二十七岁也没谈亲事,就被心疾给送走了,堪称史上最出名的守孝导致的帝王级单身狗。
在他之后的皇帝大多守孝都会把时间卡一年以内,以免妨碍子嗣,很难说是不是被秦湛瑛无嗣而终的结局给吓到了,毕竟秦湛瑛无嗣早逝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继任者可以随意抹杀他的功绩、抹黑他的名誉,到了七百年后才有人开始为他翻案,也太冤了些。
“瑛瑛。”
“嗯?”
秦湛瑛抬头,感到后背被结实的胸膛靠住,下巴被抬起,额头被人从上方触碰了一下,他放松下来,往后一靠,镜中人影合二为一。
“三年以内,我都不能……”
“我知道。”秋瑜拿来玉梳为他篦发,“我只是告诉你,前些日子,我做了个自私的决定。”
秦湛瑛眯起眼睛,像是被撸得舒适的大猫咪:“什么决定?”
秋瑜:“我写信给我爹,对他说,我此生不娶妻。”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秋瑜和秦湛瑛都懂。
秋瑜终于决定面对和接纳这份感情,而且开口之前就先与唯一的长辈报备,下的决心之重,令秦湛瑛动容。
秦湛瑛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爱错。
他背对着秋瑜,沉默许久,才用略颤抖的声音回道:“我又何尝不自私,不任性?我是最该去生育子嗣的人,可我却要你和我一起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本也心中犹疑,是否会害了你,不想能得君回应,此为瑛一生幸事,决不相负!”
少年转身,靠入秋瑜怀中,仰起头,这一次,秋瑜再也没有躲他了。
唇齿交接,带着泪水的咸涩。
他们都在这个时代成长了十几年,知道这里的残酷,知道他们在一起是世俗不容,也许终其一生,他们的情感都不能摆到台面上说。
可他们还是选择了这段“不体面”的情感,建立这样一段不符世人标准的关系,毕竟错过眼前这人,天大地大,又向何处去寻这样的知己?
秋瑜抱紧他,轻笑出声:“我本来还以为这辈子都要做单身狗了呢,想找知心人实在太难,在我那个时代已是如此,何况是跨越了七百年,我从没想过我的姻缘会在这里。”
“不过现在想想,一切都有定数。”
秋瑜和瑛瑛说起一件往事。
当他还在国家队里的时候,队里有个人称熊算子的家伙,球打得好,还会搞玄学,闲着没事就拿龟甲、骰子、塔罗牌给人算命,还怪准得嘞,就是有一次秋瑜得罪了对方,熊算子就叫着他那时的外号咒他。
“鱿鱼,恁大爷!撒手!不然当心俺用最新学的法子咒恁!”
秦湛瑛:“鱿鱼?”
秋瑜解释:“我上辈子姓游,大名游子瑜,哈,我爸妈给我取这么个名字,我居然也真成了离乡游子,漂泊到另一个时代。”
秦湛瑛调整了一下在他怀里的姿势:“继续,后来呢?你怎么回答的?熊算子又是怎么咒你的?”
彼时游子瑜的秋瑜对于熊算子的诅咒不以为意:“你咒啊,劳资信了你滴邪!”
熊算子双手交握,摆了个作法的姿势:“我咒你将来情缘不顺,不折腾个五百年都结不了婚!”
游子瑜:“五百年?老熊,五百年后我早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说完这件事,房中安静下来。
秦湛瑛握住秋瑜的手:“可惜我不能去你那儿,不然我替你教训那个熊算子,他这咒人的功夫也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