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透出来,墨雨一点点地消退,树木变形,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周围红彤彤的,天空变成了深谙的红色,树木则是白骨,整座山是馗铜倒生的脊背。
远看远处是一片无际的红,如同某种兽类的五脏六腑,巨大的阵法笼罩在其上,阵法源源不断地往外散发出怨气。
此处那些怨灵全部化作鬼魂,他们身上的怨气与憎恶消散,纷纷朝着阵法涌去。
“回去,我要回去,娘还在等我……”
“放我出去,兴许要赶不上春试了。”
“三郎啊三郎,你如今在何处?”
“娘亲,等等我……”
无数怨灵的低语化成了繁颂的低吟,它们朝着阵法涌去,内里还在有怨灵不断地涌出来,两道力相持平,阵法的光芒不断地外盛。
“馗铜之血。”江雪鹤稍感意外,凶兽之血自是圣物。此兽类天生通灵,知晓自身血脉宝贵,死后竟有所遗留。
馗铜笑面狰狞,在原地发出了嘶吼声,整座白骨山随之颤动,然而随着阵法光芒越来越盛,最后在两边怨灵的交接之处,一道白光冒了出来。
“砰”地一声,巨大的白骨陨落,一众怨灵化为虚无,明奴与江雪鹤同时被一道巨大的吸附力吸附而出。
漫天白光之中,明奴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脸,它们在远处形成一道道虚影,在阵法深处看着他,很快消湮。
……
巨大的山峦凭空而起,山脉被开采一半,金黄色的矿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整座山延长绵峦,放眼望去一望无际,至地平线折射出赤色的光。
太阳灼热的有些炙人,离州原先为双城,剑谷在离州最南,这里与离州形成一道横线贯穿九州,剑谷四季炎热,白昼极长,夜晚稍短。
“这是什么意思?来三天了,没有任何指示。”梅含珏略微无语,只有入处有斩祟使守着,他们在城中,剑谷常年铸剑,此地几乎寸草不生,贫瘠穷困。
这里灵力稀薄,除了剑什么都没有,城中最多的便是女子与孩童,或者七旬往上的老人,凡是青壮的男子,大多都在剑谷中铸剑。
客栈不过两三家,他们前来的弟子原本便不多,有些从进来之后就见不到人了。
梅含珏拿了把扇子摇着,扇出来的都是热风,他整个人都有些暴躁,看见哼哧哼哧上楼的店小二,又看了眼角落里坐着的李逍火,在一旁开了口。
“我们何时进去?”
剑谷有要求,除非前去铸剑,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他们修仙弟子没有任何特权。仙门把他们扔在这便不管了,许多弟子已经前去剑谷,客栈只有他们二人以及零星弟子。
“再等两日。”李逍火说。
“听闻城西从天上掉下来两个人……这事是真的假的?”
“不知道……去看看便知道了。”
梅含珏一点看热闹的想法都没有,太热了,客栈里已经如同热笼,不要说外面,在外面待一秒钟兴许他要被蒸发。
他正张嘴欲开口,身旁的人已经不见了,李逍火人消失了。
梅含珏:“……”
远远地,梅含珏赶到时便看到了三道身影。人群之中,一白一红,还有一名玄衣少年。
可不就是多日未见的江明奴与江雪鹤。
只是两人的情况看起来都不太好,明奴和江雪鹤从高处坠下来,坠下来的时候江雪鹤在下面,明奴没有受伤,江雪鹤的脸色在太阳底下略微透明。
“李逍火……”明奴见到了人,整颗心都放了下去,他由李逍火扶着起身,两人对上视线,身体的疲倦感随之浮现出来,他没能站稳,眼前一片昏暗,整个人随之晕了过去。
李逍火略微一接,明奴歪倒在他身上,背后还背着那把玄黑的剑。
他察觉到了什么,与江雪鹤对上视线,江雪鹤脸色苍白,凤眸却紧盯着他,眸中一片冷淡。
“鹤。”梅含珏见江雪鹤伤势严重,神情稍稍严峻些许,将人背了起来。
“你们二人怎么回事……”
四人身形一并消失在人群之中。
接下来他们又延迟了数日,明奴和江雪鹤养伤费了些时间,明奴伤的是内里,李逍火与梅含珏为他看过,他五脏六腑都有烧伤的痕迹。
江雪鹤与他相反,全部都是外伤,伤痕深可见骨,梅含珏为江雪鹤重新处理,用的上好的灵药,江雪鹤伤势七八日才稍稍好转。
“守月?守月是血月之一,你们遇到他,能活下来反倒是巧合,兴许是他有意留你们一命。”梅含珏说。
明奴抱着李逍火给他买的莲子汤,这几日李逍火照顾他,他基本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脸蛋都跟着圆润了些许。
“手下留情?我们险些死在馗铜肚子里。”明奴说。
梅含珏略微摇头,“相比来说已经算手下留情。他既然能直接杀了你们,为何不直接动手?”
“再说,你们如今不是好好的,守月若是入仙门,定是一方角色。”
明奴想了想说,“他现在已经十分出色了。”
十二血月的挑选非常严格,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能当上血月,任何资质缺一不可。
“明奴你说你的剑,能度化怨灵……是不是这个意思?”梅含珏问。
明奴含糊地应一声,“应当差不多,那些怨灵帮了大忙,我也并不清楚。”
只是按照直觉去做,没想到当真能破阵。
梅含珏:“这放在佛寺倒是好用途,只是放在仙门,此剑约摸并不杀生,不通灵只能度化怨灵……我看不如换把剑。”
“你看鹤的雪剑,正常的好剑都是可以借灵,有些能够不必借灵,有其他长处。”
李逍火闻言在一旁开了口,“不杀生未必不是好事。”
“他自有他的运气。”
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必管明奴死活的意思。明奴却明白李逍火想要表达的,他略微应声,李逍火是相信他。
“这剑是宋景师兄送我的,兴许宋景师兄有别的用意。”
“你愿意留着便留着,鹤这会应该醒了,我去看看他。”梅含珏起了身,起身之后又停下,问道,“明奴,你们二人是不是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之间的气氛有些怪异,不知是不是错觉。
明奴说“什么都没有”,他把梅含珏打发了。
李逍火漆黑的视线在他面上略微停顿,随即收回目光。
“你在撒谎。”李逍火说。
明奴稍稍不自在,他们二人太过熟悉,熟悉到他不自然,李逍火都能看出来。
如同他能看出来李逍火撒谎,或者不对劲,以及李逍火藏银子他总能找出来。
“发生了一些事,”明奴说,“我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最后却没有做。”
他略微垂下眉眼,细白的指尖稍稍握紧,然后又慢吞吞地松开。
李逍火嗓音嘶哑,“什么事情?”
“不能告诉你,”明奴说,然后低头喝了一口莲子汤,莲子汤黏糊,带着清香的甜,他瞅着李逍火道,“待我日后办成了,再告诉你。”
他莫名有直觉,兴许他能够信任李逍火,李逍火不会介意他的前尘过往,更不会因他的执念而觉得他不堪。
“哦。”李逍火说,“我能不能帮上忙。”
“不能,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明奴说,然后注意到李逍火还在房间里,这几日李逍火一直守着他寸步不离,出去的次数都少了许多。
他稍稍有些感动,在心里更加确定了李逍火是他最好朋友的地位。
他们四人在一处,基本上抬头不见低头见,接下来还要前往剑谷。晚上的时候,四人在楼下汇合,明奴和江雪鹤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
“我们原先已经耽搁了一些时间,有消息传出来,剑谷死了两名弟子,都是修仙弟子。”
这个数量已经算不低,前往剑谷的弟子都是千里挑一的存在,不过短短数日便死了两名。一共来的也不到百名。
“这只是已经传出来的,具体如何,尚且不知。”
梅含珏说:“我们要进剑谷,必须前往铸剑,那里只收铸剑工,此地灵力稀薄,十分修为被砍去五分有余。”
桌上摊了一张地图,梅含珏指了指上面的某处位置,对他们道:“明日便是开谷的日子,我们明天过去,之后想办法汇合,我们四个要分开。”
“已死的两名弟子是离火的弟子,他们二人死时在一处,原先便是师兄妹,关系很好。”
梅含珏:“此处是敌营,在我们没有任何线索之前,要避开所有与已死之人相同的地方。还有,他们死时身上的修士令牌不见了。”
明奴稍稍明白了梅含珏的意思,对梅含珏道:“意思是我们不带令牌,这般到时如何联系。”
“一切和修士有关的都要消除,我们需要伪装成当地务工的少年。”
“剑谷里每月有几次会在阙营举办火铸,那里有一棵千年槐树,我们到时在那里汇合。”
梅含珏眼底隐有异色,他顿了顿说,“这里是尹家地势,兴许还存在一种可能,我们这些修仙弟子他了如指掌。”
剩余的话梅含珏没说,他们三人都明白了意思。
李逍火下意识地歪头看向明奴,明奴开口道:“所言不无道理,我们谨慎为上。”
“今日好好休息。”梅含珏说。
明奴隔空与江雪鹤对上目光,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江雪鹤一直未曾讲话,安静地像是一棵沉默寡言的树。
晚上,明奴与李逍火在同一房间,他为李逍火收拾了东西,点了点李逍火的一堆破烂,又为李逍火添置了一些伤药。
“你脸上的面具打算怎么办?这般太过于明显。”明奴视线投过去,他还未曾见过李逍火面具之下的模样。
李逍火按着自己的面具,对他低声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第62章 守鹤
第二日一早,明奴提前幻化了容貌,他的五官变得扁平许多,换了普通人家的粗布衣裳,乍然看去除了皮肤白一些,眼睛亮一些,和普通人家的少年无异。
他们四人不同时间出发,招工的队伍在城门处,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从九州四处来前往剑谷冶铁的铁匠。
明奴混在人群之中,剑已经藏了起来,太阳明烈地映照其上,空气中混合着铁锈味与汗水味,长衫贴在身上,隐隐透出一层汗水。
隔着人群,明奴看到了穿着一身黑色粗衣的少年。少年沉默寡言,那张脸生的有些怪异,半边脸都是胎记,胎记略微泛白,看上去有些像是皮肉折叠在一起。
一双墨石般的眼被胎记遮住,往下是高挺的鼻梁与精致的下颌线。
明奴只需看一眼,便认出来是化了形的李逍火。
他和李逍火在不同的队伍,两人在人群之中对视一眼,很快便各自收回了目光。
“各位官老爷行行好,让我进去吧,我不吃白食,腿脚并不碍事……”
前面队伍要检查身份,有残缺的不收,正在队伍前跪下的是一名老翁,他双手合十,衣服层层叠叠像是许多破布缝合在一起,一条露出的腿干瘪扭曲,仿佛一碰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