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奴恍惚之间听到了心跳声，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江雪鹤的，一声声落在他耳边，沉缓而有力。
待到他再也受不了，同样都是十八九的少年，身体反应非常明显，明奴稍稍地向后撤开，他脸颊与耳根一并红了。
那双眼却立刻褪去了热情，变得平静无波，如平日一般清澈却透不进光。
“鹤哥哥，现在……可满意了？”明奴说，“若是鹤哥哥满意了，日后便不要再为难其他人。”
江雪鹤脸色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目光落在他面上，一双眼黑沉如冰砚。
见江雪鹤如此，明奴心中稍快，他便是如此，故意想要折辱面前的少年。
“难道，这不是鹤哥哥一直想要的吗？……还是鹤哥哥觉得不够？”
江雪鹤脸色难看，那双凤眸在此刻结了冰，深褐色的瞳孔映着他的面容，如同能映出他心底腐烂的脓疮。
“你……便是这般想的？”江雪鹤问道，随即问他，“他值得你来讨好我，还是你对其他人也可以。”
清冷的少年音，犹如质问放荡的妻子。
明奴心中被刺了一瞬，他看向江雪鹤，随即微笑起来，不介意再刺回去。
“鹤哥哥若是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自然不是非鹤哥哥不可。鹤哥哥如今又不如先前那般风光霁月，”明奴说着，看向江雪鹤脖子处的伤，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鹤哥哥这疤太显眼，看着便吓人，连着鹤哥哥的容貌都黯淡了几分。”
前世江雪鹤未曾对他说过这样的话，明奴所言，比前世要恶毒一百倍，他被江雪鹤看着，忍不住地想要移开视线，却强硬地没有转开。
仿佛他当真如此想。
江雪鹤近来为了避嫌，都穿的是高领的袍子，能遮住一半疤痕，还有一部分遮不住显露出来，在脖颈上如同连脉的裂痕。
唇线稍稍绷紧，江雪鹤略微垂眸看着他，冷白的指尖稍稍绷直，随即很快放开。
“……你可还有话要说。”江雪鹤问他。
明奴原本已经做好了准备江雪鹤会生气，然而身旁的少年除了气息稍冷之外没有变化，甚至有意地收敛自己的气息，如同一株沉默的雪青树。
他的气都撒在了木头身上，这块木头现在在打别的主意。
明奴反倒稍稍烦躁，心跳的略微快些，他眉头皱起来，说了个“没有”。
“既然没有，我送你回去。”江雪鹤顿了顿，又对他道：“日后不能，对其他人这般。”
明奴直接便扭过脸去，他自然不会听江雪鹤的。
江雪鹤又对他道：“若是让我发现你与其他人，我会上报给掌门。”
明奴闻言扭回来，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瞅着江雪鹤，听见江雪鹤冷冰冰的嗓音。
“同门之间，此事虽然不怎么管，但若是影响到修炼，或者同门之争，到时长老和掌门会处理。”
江雪鹤说：“其余弟子兴许心性不如我坚定，会受你迷惑，到时上报给掌门，你们二人不会有好下场。”
此人一本正经地说着，仿佛做的是什么正义之举，明奴忍不住心中窝火，他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江雪鹤平日里经常跟着司徒长老，练剑峰的规矩全部由他辅助撰写，得罪他没什么好处。
什么叫受他迷惑？
明奴气的小脸苍白，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阵法，误入了异兽的地界。
一道雪白的剑光落下来，异兽的吼声方传过来，随即化成悠长的哀叫，巨大的异兽倒地，明奴的头发丝都没被挨到。
他转身看江雪鹤一眼，未曾道谢，只加快了步伐。
待他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李逍火和沐迟在一处，梅含珏与少正安在一处，注意到他们啷个，四人同时朝着他们看过来。
“鹤。”梅含珏唤了一声。
“裴仪，长老传唤。”
江雪鹤随即应一声，深深地看了明奴一眼，身形随即在原地消失。
“沐迟师兄，李逍火。”明奴对他们二人道：“我们还有余下的几只没有抓？”
沐迟欲言又止，见明奴没有主动开口提，到底没有多问。
李逍火目光在明奴唇畔稍顿，去了一趟之后嘴巴上多了几道伤口，他稍稍歪头，看了好一会。
兴许注意到他的目光，明奴略微不自在，很快瞪他一眼，他于是收回了目光，不再看了。
几人的任务非常顺利，只明奴回去之后依旧心绪难平，他眼角压着书本上的文字，脑海里却不可控地浮现出一张艳丽的少年面容。
明奴眼角忽然扫到了什么，一角玄色衣袍垂在地板的位置，李逍火不知道在做什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看样子和平常有些许不同。
“李逍火。”他喊了一声。
李逍火闻言慢吞吞地扭头，视线先落在他嘴巴上，随即才移向他的脸。
“你在想什么呢？”明奴问道。
李逍火摇摇头，嗓音略低，手指摩擦着自己的衣衫边缘。
“没想什么。”
明奴于是把手里的书放下来，他到了李逍火面前，在李逍火面前坐下来，对李逍火道：“李逍火，你原先是怎么答应我的，都忘了？”
李逍火说：“对江明奴毫无保留。”
明奴说：“这般便对了，说吧，你有什么心事？”
李逍火并不说，只是看着他出神，一双眼又黑又沉，对着那张婴孩面具，盯得人略微发毛。
明奴伸手在李逍火面前晃了晃。
李逍火随即收回了目光，拿起了一边的书册，自顾自地调转了身体的方向，背脊挺直如同落木 。
“什么都没有。”他说。
第93章 明台上物
“鹤，掌门命你现在过去。”
少正安进了门，他进来时看见红衣少年正站在镜子前。
江雪鹤手里拿了碧绿的药膏，一只手擦了药膏去涂自己脖颈的位置。
药膏抹在脖子上略微冰凉，江雪鹤情不自禁地皱眉，把药膏放到了一旁。
少正安目光略微顿住，看着江雪鹤的动作。那一日的话他自然听见了，若不是因为明奴，江雪鹤才不会这般。
他们二人都没有提此事，江雪鹤已经抽开身，对他道：“我现在便过去，你随意。”
话音落下，面前已经没了人影，只剩下那一盒碧绿的药膏。
少正安看着江雪鹤离去的方向，原先可没见江雪鹤注意过自己的容貌，如今……
江雪鹤身形出现在正殿外，随着弟子进去通报，他跟着上前，见到了白方丈。
“见过掌门。”江雪鹤行了一礼。
“裴仪啊，你来的正好，你师祖那边，你考虑的如何了？”白方丈嗓音沧桑，一双褪色的眼清亮，声音似乎从很远到底地方传来。
江雪鹤闻言片刻才回复：“弟子恐负师祖期许。”
“你的道在此处。”白方丈摸了摸胡子，对他道：“也罢，等到你哪一日若是改了主意，随时可过来。”
“还有一事，便是你与少正安一并前往玉阙，你们师叔的意思，是让江明奴与李逍火一并跟着前去。”
江雪鹤静静地没有讲话，白方丈出此言自然有原因。一道光芒在他面前落下来，随即面前出现了一张几乎被烧毁殆尽的白纸。
半空中是九州地图，破碎的纸张缓慢地移动，沿着九州边缘缓慢地行进。
白方丈开口道：“这是你宋景师兄的生命卡，虽然很不可思议……兴许有人将他的魂魄带走，他现在兴许还活着，以一种特殊的方式。”
“让他们二人前去，江明奴与李逍火原先与宋景关系密切，生命卡显示……前不久，宋景出现在了玉阙。”
“此事交给你们，需要你们查清楚，以及玉阙的邪咒源头。”
“三眼相曾诞出邪咒，信奉之人全部身死大漠，妻菏因此成为一座死城……玉阙为湘母过道，仙门怀疑此事与湘母有关，你们务必小心行事。”
那张残留的生命卡落入江雪鹤手里，烧毁的地方带着痕迹，如同一团火光在他掌心翻转跳跃。
“我知晓了。”江雪鹤略微俯身，对白方丈道，“鹤必万死以赴。”
……
明奴向药谷长老借了一本药典，他抱着药典去了药谷背面，这里生长了大片的草药，芍药花朵朵绽放，远处雾霾一片，有冷冷的泉水从山顶落下，浇灌着药田。
他翻看着药田，身旁是连片绿油油的草地，虫子细微的动静落在耳边，长风吹过来，带走了几片落叶。
此处鲜少有人，是散心的好去处。
断灵剑在一旁，他没一会便困了，药典没看下去几页，躺在药田处闭上眼。
在他闭眼时，他隐约看到了一道模糊的身影，内心几乎出于警觉，他立刻睁开了眼，握紧了手边的断灵剑。
传闻这里曾是扶光的旧址，此处在几百年前是后山，这里有天然的阵法，被草木遮掩的巨石上有师祖提的字。
€€€€身若无物，心向碧倾。
那一道身影若有若无，仿佛在雾霾深处，在草木遮掩的巨石旁，只能看到一身的白，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谁？”明奴出了声。
他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气以及威压，对方没有恶意，可不知为何，他莫名紧张起来，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事物。
除了这些……还有一股莫名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萦绕在他心头。
对方似乎在看石碑，闻言才转身，转身时一道长风扬起，卷起来漫天的桃花，花瓣四处落下，连带着人影一并如同从画中而来。
对方问他：“你可知这两句的含义。”
明奴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他下意识地看过去，第一次过来的时候他便看过了，先祖所提，犹如明台上物，那些东西离普通弟子实在太远。
“自然知晓，人间众需受诸多苦难，纵我入业火，心中依旧碧波万顷，时时覆落人间。”
对方在原地站着，那张面容看不清楚，只在原地略微停留，话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然也，只知含义，不知深浅。”
对方只说了这么一句，明奴在原地略微怔住，他再看去时，那道白衣身影已经消失了。
明奴心中犹如一道风拂过，在他心中掀起了涟漪，有夕阳晕染的光线落下来，从石碑投下来，上面的字迹铿锵有力，又带着婆娑宛转的曲折。
他不知站了多久，对方的话音一直回荡在耳边，直到远处传来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