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血月之间彼此有联系,鲜少以书信传信。
金莲法印在一旁,卫歌在阵法中央看着,此法看起来愚笨,然而符离确有习惯,平日里会做记录喜书写。
兴许因为前世为无常,曾在阎殿执笔,这习惯一并留了下来。
明奴侧脸认真肃穆,双眼在书册上缓慢地移动,空中浮现的书册不断地变幻,他的目光在某处停了下来。
“这是符离亲笔,原先误入蛛鬼腹地,偶得一萃石,上有千瑰之形。”
明奴一行行地看下来,符离言语之间记得很隐晦,大多很简略,写的都是一些琐事。
“今日途径某处,守月失势,再见,形似故人。”
“三月三,锦行初,取一阴鬼做阵眼。”
“槐木可制人皮傀。”
“已找到鬼相魂魄,三世合一,今相易成。”
“孤星此世消陨,天时地利人和,易得势。”
这些字迹在半空中浮现,少正安看着,面庞稍稍凝重,“鬼相魂魄……?”
明奴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少正安:“你应当也想到了。鬼相……除了仙君之外,无人敢称鬼相。”
“至于阴鬼,应当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所生……且在这个时辰死去的冤魂。”
少正安说:“那只阴鬼做阵眼,却不知是何阵,难道是千瑰之阵?”
明奴在纸上写下来几个字眼,阴鬼、阵眼、地脉、出现在士兵身上的邪咒、温良恭俭让、忠义……仙灵地图。
以及鬼相。
他在纸上写下来之后,这些零星的线索犹如串联在一起,他下意识地和少正安对视一眼,两人同时想到了什么。
“仙灵故址在南境……那里连着鬼界封印着无尽深渊,他们的目的兴许和鬼相有关。”
“鬼相一出,到时鬼王入世,天下必定重新洗牌,乱世将倾,千年盛世顷刻崩塌。”
明奴稍稍捏紧了纸页,和邪咒相关,符离只字不提……不对。
“仙灵……那些士兵,兴许和仙灵有关,选在玉阙,因为玉阙连着九州地脉。”
明奴找出了关于仙灵的书籍,符离对仙灵的调查显然非常详细,上至消失的历史,后到仙灵后人。
“明奴,这里有写,明奴天史便是出自仙灵,他是祭祀天神,庇护天下雨露。旅鸟行至仙灵,后在此地驻留。传闻是旅鸟的灵力,使此地繁衍生息,诞生了祭祀与孤星。”
少正安念出来,他气息有些微弱,对明奴道:“这些野史说法不一,大多模糊不清,难以考察。”
“孤星出世之后,便斩杀鬼相,鬼相出孤星必出,后来世世孤星被斩杀,鬼相一并消失。”
“二者相生相克,”少正安顿了顿道,“按照符离所写,今世孤星已经陨落,一旦鬼相出世,便无人能与之相及。”
少正安顺着看下去,对明奴道:“这里记载了鬼相出世的时机,古战场之上,诞生于英魂之中,待到天时地利人和,鬼相便会出世。”
“它诞生于天地之间,在战场之上显形,只要人间战乱一日不止,它便有机会重现。”
明奴闻言心中略微骇然,鬼相诞生在英魂之中,符离他们夺走的是那些士兵的魂魄,他们是要重演古战场……从英魂之中令鬼相显形。
“那邪咒……可有法可解?”明奴问道。
少正安咳嗽了两声,沉默片刻道:“有。这邪咒十分容易,只要抛弃信仰,邪咒自然会解开。”
“只要他们一日不抛弃自己的信仰、不放弃自己的故土,不舍心中正义,他们便会受邪咒侵蚀,最后化成一具躯壳。”
少正安:“他们的魂魄会化作英魂,在战场之上不眠不休,为了所谓的信仰战斗……直至鬼相出世那一日。”
明奴指尖略微绷紧,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士兵的模样。
世道之下会有今日,坚持信仰为罪恶源头,正义化作利刃,忠义成为利器,他们所坚守的东西,化作一把利斧,先劈向自己,随即朝九州落下,带来苦难与战乱。
“终究是我等能力不及。”明奴唇线略微绷紧,他眼底带着几分黯淡,如同蒙上一层灰尘,书页上面的墨迹化作沉重的阴影落在他身上。
少正安略微咳嗽,胸膛略微起伏,闻言稍稍闭上了眼。
马车里安静下来,明奴只稍稍丧气,他们本是光芒发散的年纪,如今犹如覆上暗光与消沉,被无形之物笼罩,背脊被压得略微弯曲。
明奴稍稍挺直了身体,他晃过脑海那些不好的想法,想起来断灵能够缓解邪咒,代表并不是无法可解。
“我去过士兵营帐,符离控制了那里的将军,我的剑能够净化怨灵,消除怨念之气,那些士兵在被抽走魂魄之后……会变得易怒,如同没有意识的战场工具,只会摧毁周围的一切。”
明奴缓慢地组织着语言,他继续翻看着符离的笔记,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视线一页页地扫过去,在看到某一处时,视线停顿下来。
“有什么邪咒能消除人的意识,让人变得无悲无喜。”
明奴视线停留在一处字符上,那是一个古文字,他认不出来是什么字,在此时,他眼角扫到了自己脖颈处的指骨。
字形有些像是引颈献祭的人,明奴给江雪鹤传了道音,“鹤哥哥,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下。”
他话音落了,红衣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明奴此时未做他想,下意识地便抓住了江雪鹤的手腕,把江雪鹤拉过来,“鹤哥哥,你可认得这个字?”
江雪鹤被握住手腕,下意识地目光稍顿,他雪剑尚未收回,此时顺着明奴所指看过去,看到了那一团古怪的文字。
“这是古代祭祀的咒文。”江雪鹤开口道,“属邪咒的一种。只是来源极其久远,古时战乱,会有士兵引颈屠戮作为祭品,他们拜的是仙灵战神。传闻献祭之后,此族士兵会战无不胜。”
“后来因为此法邪妄,屠戮的不止异族,他们拜的战神便是孤星,一并屠戮的还有同族,咒文后被废止,之后消失。”
明奴与少正安对视一眼,雪衣少年眉眼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定。
“便是这个了,符离所下的咒……鹤哥哥,你可知此咒文如何解开?”
江雪鹤闻言略微沉默,对上明奴的双眼,他稍稍地移开目光,不大想告诉明奴。
“祭祀是引颈屠戮,此法邪妄之处便是如此,若想解开邪咒……同样需要流血。”
闻言他们三人都沉默下来,他们素来明白一个道理,这种牺牲少数而去拯救多数的难题。
他们只能决定的是自己的命运,而不是选择其他人的命运。
明奴陷入思考之中,随即他脸颊被碰了碰,他转脸便对上江雪鹤眼底,江雪鹤略微俯身,捏住了他的下巴。
“江明奴,不要犯傻了,如今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便是杀了符离。”
他们心中都明白,即便符离死了,邪咒依旧会继续蔓延。除非有人献祭,不然邪咒永远都不会消失。
江雪鹤剩余的话没有说,他想告诉明奴,既然已经重来一世,这一世应当更加惜命才是。
“我自然知晓,”明奴挣开了江雪鹤的手,他稍稍地别开脸去,“鹤哥哥不必特意提醒我。”
“你尚有亲人在江州,若是你不在了,宋奶娘与忘春便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不如连他们一起杀了。”江雪鹤淡淡地说。
闻言明奴稍稍侧眸,他看向江雪鹤,眼中隐有怒意,江雪鹤却无暇顾及他,随着梅含珏的一声“裴仪”,身形随即在马车中消失。
马车里只留他与少正安。
少正安:“裴仪素来嘴硬,明奴,你莫要信他。”
“若是你的亲人,他照顾还来不及,怎么会下杀手。”少正安说着咳嗽一声,他说的鬼话自然是骗明奴。
实际上江雪鹤能做出来什么事,他也并不确定。
马车赶了半天的路,他们依旧在玉阙,当天晚上寻了一处院子休息。
明奴和李逍火住一间,邪咒之事已经和几人讲过,房间里点了烛光,他把烛台放回去,眼睫下眼眸中略微担忧。
“这便是血月,能够让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济于事。”
不给他们留任何余地,让他们毫无对策。
“找一名士兵,让他献祭便是。”李逍火说。
明奴随即摇摇头,“这般做,我们与符离他们有什么区别。”
“兴许他们便是用这种办法骗得那些士兵献祭。”
李逍火随即歪了歪头,对明奴道:“会有人自愿去做。”
“自然,我们既然告诉了他,便是让他们自行选择,实际上并不给他们选择的机会。要么死一个人,要么他们都去死。”
明奴忍不住道:“……他们什么都不知情,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李逍火问道:“那你要为了他们去死吗?”
“这般仁义,江明奴,无人记得你,做无名英雄,似乎蠢极了。”
明奴闻言手指略微绷紧,他眉眼间烛光跳跃,李逍火的婴孩面具在他面前闪烁,他整个人犹如被抽去了力气,肩膀处稍稍向下弯曲。
“我不想。李逍火,我……我并不想死。”
江明奴忍不住用手指捂住了眼睛,他不敢去看李逍火眼底,闷声对李逍火道:“我的性命并不值钱……我来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实际上依旧抱着一丝侥幸。”
“我能够被敌人杀死,却不能自行选择赴死,纵心中千般万般不甘……李逍火,这是为什么呢。”
烛光闪烁跳动,李逍火抓住了他的手腕,移开了他的手掌,他与李逍火对视,李逍火对他道:“江明奴,并没有人责怪你。”
“你没理由为任何人赴死,你的性命也是性命,没有人希望你赴死。”
李逍火嗓音嘶哑,他的声带被烧毁过,讲出来的话显得略沉,嗓音很低。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无需自责。”
明奴闻言眼睫略微扇动,面上哭笑不得,他眼底有情绪涨满,心底有什么随着溢出来,弥漫成眼底的水雾,水雾一点点地凝聚,最后化成了无用的眼泪。
眼底滴落在李逍火掌心,李逍火心头一并被灼烧,他笨拙地为明奴擦掉眼泪,扯开了话题,仿佛偶然提起。
“我的家乡在奉州,如果你哪天想见我,去奉州找我便是。”
明奴问道:“你一直在我身边,我为何要去找你?”
李逍火闻言稍稍移开目光,对他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无需难过……来日我们一定还会再见。”
第113章 心事绪绪而落
半夜,明奴被惊醒,他从噩梦中醒来,醒来没有看见李逍火的身影,身旁空空如也。
有什么东西从他骨髓深处蔓延而出,附带着疼痛,啃噬着他的脊骨,他顺着看过去,密密麻麻的黑色咒文从他手腕与脖颈蔓延出来。
那些黑色的咒文在他手腕与脖颈处形成黑色的咒枷,咒枷束缚着他,令他呼吸不畅,手腕处一并传来疼痛。
“啊€€€€”
明奴发出一声惨叫,他眼前是闪烁跳跃的咒文,背后随之冒出一层冷汗,听见动静,几乎是转瞬之间,房间里多了一道红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