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笑吟吟地看着应昭喘着粗气的模样,“所以为了感谢你们让我能此生有幸和陆雪拥在一起,今日我特意来送你最后一程,免得你风光了一世,到头来竟无人送终,多可怜啊。”
历数大梁历代皇帝,各有各的疯,却无一不是无情帝王家,所谓子嗣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用来延续霸业的工具。
就像是物极必反,偏偏出了应我闻这么一个痴情种。
一切皆是报应。
应我闻欣赏了片刻他愤怒却又无能为力的模样,转身漠然踏出了养心殿。
而就在踏出殿门的瞬间,身后便传来小太监颤抖的声音。
“陛下,太上皇……驾崩了。”
应我闻伫立在养心殿外,眸光穿过殿前的海棠树,仿佛又瞧见了年幼的自己侥幸从牢笼里逃脱,一路跌跌撞撞跑到养心殿外,恳求应昭救他。
然而他来的时间不凑巧,冲撞了寝殿中正在与齐贵妃亲昵的梁帝。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满身伤痕闯入,只瞧见娇艳的贵妃倚在帝王怀中,轻笑道:“哟,二皇子这是怎的了?莫不是又闯了祸怕被皇后姐姐关禁闭,所以特意来搬救兵了?”
而他的父皇闻言更是对他满身痕迹视而不见,不悦地叱责他身为皇子毫无皇家风范,要他速速回宫对沈如认错。
从那一日后,沈如便变本加厉,而他终于明白,无人会救他,除了他自己。
沈如自沈家被灭门后便成了疯子,那他就变得更疯。
果然,他从亲爱的母后眼睛里瞧见了恐惧,他竟从那样恐惧的眼神中尝到一丝诡异的愉悦。
甚至往后的每一日,他都过得愈发舒心。
所有人都怕他,所有人都不敢招惹他。
甚至他越是混账,他的好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愈发柔和。
应我闻好似彻底沉浸在年幼的梦魇中,浑身如同坠入深冷的海,可下一瞬一道清冷的嗓音又将他从窒息的潮水中拽了出来。
“应我闻?”
他迟钝地眨了眨眼,待瞧见来人那早已刻入骨髓的面容,霎时喜笑颜开上前抱住他。
“大婚后第一日,陆小雪居然亲自来见我,好高兴。”
陆雪拥沉默地任由他抱着,直到秋风停息,万籁俱寂,那冷若冰霜的面容也柔和下来。
他轻轻擦去应我闻面颊上的泪痕,“应我闻,别哭。”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是没有人爱的孩子了。”
可他刚说完,男人狭长的眼眸中却骤然决堤。
应我闻紧紧地抱住他,如同抱住了此生所有的欢喜,“只要有你,未来再多刀山火海,我都不怕。”
只要你永远都在我身边,只要拥有你的爱,哪怕世间诸多苦难加身,我都会给你杀出一条宽广的路。
明月本该在高高在上,所以他始终甘之如饴,他甘愿做任由陆雪拥驱使的犬。
万幸,此刻恶犬终于等到了他妄念已久的爱。
远处,王总管站在静候的宫人前方,瞧着那相拥的一双人影,亦庆幸自己当机立断跪下请罪是多么明智。
要知道陛下来此之前可是阴沉着脸下了命令,不准任何人擅自闯入,违逆者死。
显然,所有的命令便是下得再狠,也对皇后例外。
这皇宫明争暗斗这么多年,终是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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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雪殿离养心殿不算近,陆雪拥便牵着可怜兮兮如同被雨淋湿的小狗去了御书房。
刚在龙椅上坐下,便立马有宫人将热好的午膳端上来。
一眼扫过去,全是他平日喜欢的清淡口味。
唯有面前离他最近的那叠桂花糕,清甜的香气四溢,一看便是应我闻亲手所做。
旁的菜他并未吃太多,唯有桂花糕一块不剩。
疯狗诚挚赤裸的心意,不该浪费。
“哎呀,陆雪拥你唇边沾了点碎屑。”应我闻笑嘻嘻的凑过来就要吻他,忽而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喧闹,将他的陆小雪都吸引得偏过了头。
“怎么回事?”他淡淡地瞥了眼一旁侍候的王总管,眼神中被打扰到的不悦。
王总管连忙欠身走到殿外,未久,重新回到殿中,面色颇为古怪。
“启禀陛下,顾家两位小姐奉了齐太妃的命令,前来给皇后请安。”
应我闻眉头一拧,嗤笑道:“真以为皇后是她们想见就见的?赶走。”
陆小雪他整日瞧着都瞧不够,哪里还能分给旁人瞧?
王总管犹豫片刻,说道:“她们带了齐太妃的旨意,说是陛下膝下无子,特意来为陛下与皇后分忧。”
他满头大汗地说完,殿中顿时一片寂静,无人敢抬头去看应我闻的脸色。
应我闻倒是面色淡淡,随意扯过一旁侍女手中呈上的手帕为陆雪拥擦拭指尖。
“王公公莫不是会错了意,废太子尚且在时,齐太妃便总是忧心其身边没有一两个知心人,这次自然也是想向朕求个恩典,让朕为死去的太子赐一门婚事罢了。”
他说着无奈轻笑一声,眼底带着化不开的冷意,“就是可怜了顾家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年纪轻轻便要为应有时守寡。”
第066章 狗狗委屈,但狗狗不说
陆雪拥眉头微皱,显然对应我闻这番安排不满。
再如何,他们之间的恩怨也不该扯到两个懵懂的姑娘身上。
“何须这样麻烦,应有时既已身死,便去百官家眷中挑选几个年少早逝的女眷办场冥婚便是了,给活人赐婚算什么?”
“朕的皇后果然人美心善,是朕不对。”应我闻笑嘻嘻地瞥了眼一旁的王公公,“就按皇后说得做。既然齐太妃这么操心,一应婚事便由她接手好了。”
王公公忙欠身道:“奴才遵旨。”
用完午膳,陆雪拥瞥见御书房桌案上堆积的奏折,便督促着一旁黏在自己身上的帝王批阅。
应我闻懒洋洋地往他肩头一靠,委屈极了,“可是我都看了一上午折子,现在不该是我与你的独处的时间么?这才大婚完你就腻了不成?”
陆雪拥拿起一本奏折,垂眼一目十行看完,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北境传来秘报,北蛮方向有异动。”
前世的北蛮虽然也始终不安分,动作却好似没有这么快,此时离北蛮求和的使臣离开京城也不过几个月。
但孟浮屠回京也已有几月有余,边境没有猛将驻守,也难怪北蛮蠢蠢欲动。
朝中再没有人比孟浮屠更熟悉北蛮。
“当初夺走西北军的虎符也只是为了抗衡禁卫军与锦衣卫,如今后者皆换成了你的人,便让孟浮屠回边境待着罢。”陆雪拥淡声道:“多亏了先帝的先见之明,只要孟府在京城,孟浮屠在边境驻守亦会安分守己。”
比起顾饮冰几人,孟浮屠好歹是打赢了北蛮的功臣,大梁年轻一辈中最勇猛的将领。
此生与家人生离永驻边疆,也算是前世种种恩怨的了结。
他所说的,应我闻自是没有任何异议,顺手写了道圣旨交给一旁侍奉的太监,“宣孟太傅入宫觐见。”
太监忙接过圣旨退了下去。
“心肝……我们好像还没在御书房试过……”
眼瞧着这人的手已经勾住他的腰带,陆雪拥无奈道:“听话,先批奏折。”
“唔……批完就能做我想做的事么?”应我闻眼巴巴地望着他,低声问道。
陆雪拥冷下脸,随手抽出一本奏折甩在他面前,“今日看不完,便不用回碎雪殿了。”
见人终于乖乖拿起奏折埋头看起来,陆雪拥眉头松了松,刚端起桌上的香茗抿了一口,就听见某人哼哼唧唧的嘟囔声。
“用膳前还牵着人家的手叫人家乖狗,用完膳便连殿门都不让进了。”
“哼,狗狗委屈,但狗狗不说。”
陆雪拥:“……”
他委实好奇,这么幼稚的男人当初到底是怎样驯服西北军为己所用的。
更不明白,在塌上凶狠肆意的男人为何下了塌便是一幅委屈撒娇的模样。
他斜睨了眼不情不愿批折子的男人,想,勉强算是可爱吧。
思虑间,殿外传来宫人的禀报:“陛下,孟大人到了。”
应我闻从堆积成山的奏折里抬头,“让他进来。”
殿门缓缓打开,一道颀长的身影逐渐步入殿中,撩起衣摆跪下,“微臣叩见陛下€€€€”
他说着顿了顿,“叩见皇后殿下。”
应我闻也没叫人起身,直言道:“密使传信,北蛮蠢蠢欲动,朝中再无人比你更合适坐镇边疆。”
他居高临下望着跪拜于地的男人,眼前不断划过这人如何帮着江上柳折辱陆雪拥的场景,掌心即将陷进肉里,却被另一只温凉的手按住。
心中翻涌的戾气瞬间被抚平。
“至于你的家人,朕自会帮你照顾好,你在前线只需心无旁骛。”应我闻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走到孟浮屠身前,将那枚虎符递出,“边疆安定,皆交于你手中。”
孟浮屠抬手接过,掀起眼皮望去,却见这位骄奢淫逸不知民间疾苦的帝王面上虽然明显对他不喜,眼底却是郑重。
“臣定不负所托。”
孟浮屠说完,眸光却不自觉越过男人的肩头,望向龙椅之上坦然端坐的陆雪拥。
皇后之尊并未让那个人满身金玉加身,依然是那一袭白衣,眉眼间清冷出尘依旧。
孟浮屠曾听祖母感叹,一入宫门深似海,万般皆不由己,一身宫裙,便足以锁住一个鲜活的灵魂。
但他却觉着,唯独锁不住陆雪拥。
他掩住眼底隐秘的情愫,谢恩行礼,转身离开。
今日一别,日后怕是再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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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浮屠转过一处宫殿的长廊,忽而撞见几个宫人一边哭泣一边跪在地上捡什么东西。
他微微皱眉,本不欲多事,谁知只言片语偏偏钻入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