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似又重新回到了刚重生的时候,对着凑上来的疯狗充满了防备与厌倦。
厌倦到不想有任何触碰。
耳边只有二人轻缓的脚步声,空气寂静得好似过去了很久,实则又只是短短的几息。
微弱的烛光在尽头闪烁,陆雪拥抬眼望去,瞧见了被绑在十字木桩上的男人。
一袭被血迹浸润、早已看不清纹路的黑色长袍,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
比寻常男子要高大许多,宽肩窄腰,陆雪拥心中暗自比较,似乎与应我闻差不多。
陆雪拥走近了些,若非他内力深厚,几乎感受不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男人好似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睁开眼,却又在看见那一抹雪白衣襟时猛地低下头。
尽管未曾对上视线,但陆雪拥已然瞧见发丝遮掩下惨不忍睹的脸,像是被人用刀泡上盐水残忍地划上了无数刀。
他不自觉皱眉:“若是想要顶替他,大不了干脆杀了便是了,何必将人关在暗牢里吊着一口气。”
身后,耶律重光轻叹一声,上前搂住他,下巴搁在他的肩上。
“若是不划破脸,被人瞧见了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么?再说了,他当初可是害得我一箭穿心,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怎么还提一个外人鸣不平?”
陆雪拥亦觉着自己今日不太对劲。
分明与应我闻重逢,本该是令人愉悦的事,心情却越发烦闷。
实在像极了见异思迁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出去吧。”他闭了闭眼,不再看被绑在十字木架上的北蛮王,转身离去。
却又在踏入密道的瞬间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喘声,他猛地顿住脚步。
心脏忽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痛,迫使他拧起眉,抬手摁住了胸口。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身旁的男人满脸担忧地望着他。
“无事。”陆雪拥低声说着,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在与自己说。
没事的,应我闻已经找到了不是么?
他并未瞧见,暗室关闭的那一刻,密道尽头有人缓缓抬起头,漆黑的眼眸深处倒映着他一如既往清冷的白色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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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蛮王宫今夜注定不会安稳。
王上在崇明殿对新来的中原琴师,不过在殿中一个时辰,也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竟然王上直接封为贵君赐居朝阳殿。
更有传闻,贵君之位不过是碍于那位中原的身份,为此,王上竟想彻底与大梁求和,不再挑起战争,待来日贵君在北蛮呆久了,后位亦是他的囊中之物。
朝阳殿是王上一年前便着人精细修葺的宫殿,耗费巨甚,曾有受宠的妃子自认为是为自己打造,不听守卫的劝告非要闯入,最后被送入了掖庭再未活着出来。
如今这所华丽的宫殿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
然而它的主人却并未有机会踏入,而是被留在了崇明殿。
此时已是深夜,崇明殿中只有床榻边上点着一盏红烛。
耶律重光卸下了面具,只着一袭轻薄的深色内衬,胸前衣襟微敞,线条流畅的腹肌在烛光下泛着莹润似玉的光泽。
他跪在塌边,试探地包裹住了陆雪拥温凉的手,“陆小雪,我好想你……”
见人没躲,他不自觉柔和了眉目,倾身朝那人靠近,就在唇瓣即将相贴时,陆雪拥倏然偏过了头。
冷淡的嗓音将暧昧粘稠的氛围彻底撕裂。
“我今日有些累了,改天吧。”
说罢,他兀自上了塌,侧身对着里侧。
纱幔微晃,烛火已熄,另一道高大的身躯亦贴了上来,从身后搂住他。
“你还在生气?”
陆雪拥闭着眼,显然不想搭理他。
“陆小雪,你理理我好不好?”耶律重光不依不饶。
“再说话,就滚下去。”他冷声说完,身后的人果然不敢再说话。
夜空中,明月皎洁无数次被云遮蔽又穿云而过。
深夜丑时,陆雪拥缓缓睁开了眼睛,眸中清明如镜。
他缓慢地挪开男人环在他腰间的手,坐起身,偏头瞥了眼沉睡的枕边人,从对方身上跨过,凭借着记忆中的机关,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密室的门,也不点灯,就这样在漆黑的密道里前行。
他脚步很轻,却又很快,隐隐带着急切,像是急着去证明什么。
他终于走到密道的尽头,看到那道黑色的身影。
可等陆雪拥走到那人面前,不顾对方脸上肮脏的血迹与污痕抬起下巴将整张脸露出来,看到得却是一双幽蓝色,满含怨毒的眼睛。
“你与那应我闻妄图李代桃僵窃取我北莽江山,我耶律重光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话未说完,便发出一声惨叫。
身后来人的脚步声逐渐清晰,每一步都踩得慵懒。
“阶下之囚,也敢口出狂言?”耶律重光走到陆雪拥面前,执起他的手,用手帕仔细地擦拭他指尖不慎沾染的血污,无奈轻叹,“半夜三更,心肝若是睡不着大可让我陪你解闷,何苦一人瞒着我来找这个人?也不怕脏了自己的手。”
陆雪拥凝视着没入北蛮王大腿处的柳刃,眼中情绪不明。
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耶律重光牵他的手。
心头的疑虑像是如风吹散,可他被包裹在滚烫胸膛里时,睡得却并不安稳。
-陆雪拥,你怎可认错我!
-说好了此生携手共度,你为何躺在别人怀中!
陆雪拥被双目赤红的应我闻紧紧攥住了肩膀,一声声质问着。
他拧眉道:“应我闻,你听我€€€€”
-我不听!既然你丢弃我,那我便只好将你永远锁在我身旁了。
男人满脸阴沉,说着就要扣住他的脖颈吻上来,陆雪拥心头火气,一耳光就甩在他脸上。
掌心发麻的触感如此真实。
陆雪拥从梦中惊醒,偏头,身侧的男人捂着被他打肿的脸颊,一脸委屈。
第073章 江上柳,你就该是这样的结局
“陆小雪,是不是梦里的我不听话惹你生气了?”耶律重光小心翼翼道。
陆雪拥抬手欲抚摸他红肿的半张脸,余光忽而瞥见男人的左耳。
没有耳洞。
他继而撩开男人本就松散的衣襟。
袒露的衣襟下,每一处肌肉都线条流畅,完美得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亦没有任何的伤痕。
许是由于他突如其来的动作,男人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紧实的腰腹在他的注视下,上下起伏。
“陆雪拥……”
陆雪拥面无表情看着男人痴痴唤他名字的模样,与应我闻并无半分差别。
前路迷雾重重,只教人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时辰不早了,早些休息。”
他淡声说完,敷衍地将对方的衣裳合拢,侧身躺下。
耶律重光尚且沉醉在那轻而易举被撩动的情动里,闻言茫然地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他的话,沉默良久,眸中晦暗不明。
陆雪拥看似接受了这一切,却又不动声色将浑身的刺都竖起来。
分明他与应我闻,本就是一样的。
这不公平。
他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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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雪拥醒来时,崇明殿只剩了他一人。
他心中并未有心绪起伏。
身在敌营,旁人的目的尚且看不分明,自是不能像在京城时那般随心所欲。
他为自己束冠时,恍然发觉,自己好似早已被应我闻惯得脾气愈发骄矜。
自成婚以来,他几乎没有亲自挽过发。
不待他回过神,一名小太监也不等崇明殿的宫人禀报,径直闯入殿中。
“贵君,太后要见您,还请您即刻前往芙蕖宫。”
小太监虽年轻,却仗着自己的干爹是太后身边最宠幸的太监,向来不把后宫妃嫔放入眼中。
更何况这位叫谢轻的琴师还是一个眼瞎的中原人,身后没有家族势力傍身,待王上腻了他的皮相,便只有老死宫中一个结局。
于是面上尽是轻蔑敷衍之色。
陆雪拥虽不关心北蛮王宫的势力争斗,却也知道当今太后只有耶律弥光一个嫡公主,耶律重光并非她亲生,前朝后宫少不了你来我往。
但是这些与他何干?
陆雪拥只当没听见这小太监的话,慢条斯理将那枚红玉镶金的耳坠戴在左耳上。
虽然丑了些,被应我闻那厮缠着每天戴着,竟也不再难以忍受。
习惯果然是件可怕的事。
“谢轻!你不过是一个孤立无援攀上吾王的异族之人,以为当了贵君便可对太后的旨意视而不见了么?!”
这小太监被拨了面子,便习以为常将太后拿出来威慑旁人。
崇明殿内外的宫人皆面露犹豫,他们曾亲眼看见王上如何将这位贵君捧在手心,但太后的旨意王上又鲜少会反驳,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