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想要荣华富贵万人所爱,他享受着系统赐予的主角光环,却忘了不劳而获必将反噬。
他想要解脱,所以他哪怕死也要拖上系统,到死也不愿悔恨。
分明正是春色灿烂的季节,苍天忽而有雷鸣电闪,料峭的春雨急促落下,将江上柳浑身的脏污冲刷干净。
江上柳想,他好久没这样干净过了。
平缓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迟钝而艰难地偏过头,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天,他不知天高地厚挑衅了宣王,被捆住了手脚被马拖行了一路。
当时的他谩骂着系统,谩骂着应我闻。
谩骂着,那个该死的炮灰陆雪拥怎么还不来救他。
后来他在心里骂累了,马也停了,有人走到他身前,递来一只洁白无瑕的手。
他只抬眼,便瞬间愣住,这样清绝似仙的人怎会是炮灰呢?
但随即是无以伦比的欣喜,这样的人都只能沦为炮灰,注定被他踩在脚底下。
以至于他忘了,所有人的善意与爱都是他偷来的,除了陆雪拥。
他何须嫉妒何须不择手段,他本拥有紫微星最纯粹的善意与情谊。
冰凉的春雨流进江上柳的眼眶里又从眼角滑落,他张开唇,却已说不出话,只能尝到口中雨水的酸涩。
“对不起……对……对不起……”
可是雨声渐大,他的声音太虚弱,穿不透那细密的雨幕。
甚至在他好不容易提一口气想要重复道时,一道雷电忽而从天际劈下,穿透了他的天灵盖,将他仅存的生气与系统一齐粉碎。
他无法聚焦的眼睛微抬,映照着匆匆赶来的北蛮王为那人撑起伞的身影。
江上柳的意识彻底淹没之前,又看见一个半透明的白色身影在他身前站定,朝他递出手。
他愣愣地探出手想要搭进那人的掌心,却只握住几滴冰冷的雨滴。
然后倒在了一片泥泞中。
雨水与泥土混杂,再也不得干净。
伞下,耶律重光将陆雪拥拢进怀中,冷冷瞥了眼地上生机断绝的人,“拖去乱葬岗,喂狗吧。”
“是。”身后跟随的几个奴才忙将那具刚死不久的尸体拖下去。
“慢着。”陆雪拥蓦然出声,“去王城郊外的山头找块地,厚葬。”
几个抬着尸体的奴才为难地站在原地。
耶律重光懒洋洋道:“就按贵君说的做。”
“遵命。”
“心肝,你都淋湿了,我伺候你沐浴好不好?”耶律重光抚摸着陆雪拥眼前的白绸,低声道。
然而下一瞬,陆雪拥指尖锋利的柳刃就抵在了他的喉结处。
“在你出征之前,你曾告知我,聂流光才是真正的江上柳,那枚助我逃出诏狱的令牌亦是你离开京城前托付给她的。”陆雪拥扭头,白绸后的眼睛比飘进来的春雨还要冰冷。
“现在你却要将她的尸身拖下去喂狗。”
耶律重光眨了眨眼:“我向来狼心狗肺,自是不会将这些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一时忘罢了。你别生气,我错了好不好?”
“你说错了。”陆雪拥冷冷道,指尖微微用力划出一道血痕,“应我闻才不是狼心狗肺,他有真心。”
耶律重光想笑,却发觉自己笑不出来。
“雪拥,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陆雪拥却因为江上柳的死彻底明白了什么,亦有了与这个男人鱼死网破的底气。
“他从来不会和旁人一样唤我雪拥,他的记性很好,别人对他的好与不好与他都会记得,也都会加倍的还回来。”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那双幽蓝的眼睛,“应我闻,在哪里。”
伞下沉默弥漫,耳边的雨声只教人心烦意乱。
良久,耶律重光仍旧道:“我就是应我闻。”
“你不是。”
“我不是?”耶律重光笑了笑,“陆雪拥,这不公平。”
他重复道:“不公平。”
可爱恨从来偏心,从来就不公平。
陆雪拥无动于衷,话中杀意不参杂半分虚假,“他在哪里。你不说,我即刻杀了你。”
耶律重光垂眼看他,眉目温和,“他不会想看见你,他是懦夫。”
广袖中的手却无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
“带我去,少废话。”陆雪拥冷冷道。
-
与他所预料的那般,耶律重光带他回到崇明殿,打开了那间他去过的密室。
陆雪拥的脚步罕见的有些急切。
他在密道的尽头停住脚步。
十字木架的男人低垂着头,呼吸几不可闻。
他看见对方缓缓抬起头,在对上他的眼睛后又慌乱地低下头。
哪怕那半张脸疤痕遍布令人生怖,陆雪拥亦知道,那是应我闻。
他走上前,强行抬起男人的下巴。
应我闻避无可避,颤声道:“别看我……陆雪拥不要看我……”
陆雪拥沉默地攥住自己的衣袖,将他脸上的污痕仔细擦拭干净。
待擦完,那截雪白的衣袖已是一片灰黑混着血迹。
“没关系的,应我闻。”陆雪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淡漠如常,“待回了京城,鬼医自会治好你的脸。”
他低头,在丑陋的伤疤上落下一吻。
他的小狗看似轻狂嚣张,却又太自卑。
不过是毁了一张脸,便自愿被人关在暗无天日的密室里,连他站在面前都不敢相认。
陆雪拥又是心疼又是恼火。
都已互明心意相知相伴了这么久,难道他在应我闻心里还是一个因为外表就会随意将他抛弃的人么?
“我捡到他时便已是这般模样,我可不是偷的他的脸。”耶律重光走上前按住了陆雪拥欲解开锁链的手,笑吟吟道,“雪拥,我只答应让你见他,可没说你就可以带他一起走。”
陆雪拥扭过头看他,“你待如何?”
那被雨打湿的白绸早已取下,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密室里明亮似星辰。
耶律重光抬手捂住了他的眼睛,无奈道:“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总害得我心软。”
若非一次又一次心软,早在崖底捡到应我闻的时候,他就该彻底永绝后患。
第075章 我闻雪而来,拥雪而归
“雪拥,我等到他陪你过完生辰才出手,已是仁至义尽了。”耶律重光笑道。
北蛮的细作早就查探到,大梁的皇帝为了讨皇后欢心,竟敢连开十二道关卡,迎豫王回京。
那天他在崇明殿枯坐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原本的计划延后到豫王离京。
因为除夕是个好日子。
“留下来,做我的王后。”耶律重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陆雪拥的眼睛,“只要你留下来,北蛮上下任你驱使,有你在,我可以放应我闻一条生路。”
陆雪拥尚未说话,应我闻便沙哑着嗓子开口:“陆雪拥,不要答应他!你不可以……不可以被困在这里。”
他捧在手心里的小雪人,怎么可以在异国他乡,做一只被男人欲望捆绑住的金丝雀。
如果这样,他宁愿一死。
“……”
陆雪拥沉默地凝视应我闻的双眼。
他从未见过这样狼狈的应我闻。
那个曾经桀骜难驯肆意妄为的帝王,此刻却如每一个穷途末路的阶下囚般苦苦哀求着。
应我闻好不容易才喜欢上这人间,怎么可以死在无人知晓的暗室里。
陆雪拥早已察觉到这间暗室的古怪,自他进来,浑身内力便被无声无息抽走。
应我闻的武功已是鲜有对手,这个男人既然能伤到应我闻,要么身手定不在应我闻之下,要么就是与应我闻有着某种无法斩断的联系。
就像前世的江上柳与血蛊。
无论如何,陆雪拥都没有把握能将应我闻一齐平安无事离开。
他必须要弄清楚这个假冒成耶律重光与应我闻的人,到底是何来头,又与应我闻有何牵扯。
他低头凑近,掌心托住男人斑驳的侧脸。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不……不可以……”应我闻蹭着他的掌心,如同摇尾乞怜的狗,“算乖狗求你,别答应他。”
陆雪拥从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冷漠而无动于衷的脸。
“既然做了我的狗,便要听话。”他冷声道,“我做的决定,你只能接受,不能拒绝。”
“雪拥若是觉着他不够听话,不如换一条更听话的狗。”耶律重光缓缓凑近,从身后搂住他,下巴搁在他肩头。
两双同样阴冷的眼睛,隔着陆雪拥无声对视,都只想置对方于死地。
陆雪拥闻言,斜睨他一眼,“你现在就不够听话。”
耶律重光眸光暗了暗,终是松开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