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日后没脸没皮的浪荡模样顺眼了许多。
可随着他挣脱了前世的躯壳,那股将他吸入的力量也逐渐消退,他好像快要离开了。
他的身影逐渐透明,倒映在男人不安的黑眸眸底。
“你还是要走么?”
陆雪拥探出半透明的指尖,虚虚点了点应我闻的鼻尖,“我还有事要做。”
应我闻祈求道:“不能再等等?四年了,陆雪拥,你已经四年没有理我了。”
“不能。”陆雪拥温柔地回绝,“但是我们很快会再见的。下次再见,别再怀疑自己,你很好,他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说罢,他的意识彻底被时间的洪流淹没,白色身影消散在茫茫大雪中。
“下次再见……”应我闻跪在他坟前喃喃自语道,“对,我要快点去见你。”
“陆雪拥,等我。”
继而自刎于坟前。
-
床榻上,应我闻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撑着身坐起,神情怔然。
自从将陆小雪娶回家,他已经许久不曾梦见前世。
此前他坚信不知山上瞧见的陆雪拥并非幻觉,可今生再次见到那个人,对方却并不曾记得。
应我闻下了塌,借着月光,打量铜镜中自己疤痕遍布的脸。
他本就性格恶劣人嫌狗憎,仇人遍布朝野,除了陆雪拥无人会喜欢他。
如今连这张面皮都不堪入目。
应我闻自年少时便在阴暗处窥见明月,自是知晓陆雪拥向来注重仪表,即便独自在府养病时,衣襟都永远是洁白整齐。
就连衣摆不慎起了个不显眼的褶子,都会惹得那人不悦地拧眉,直到完全抚平眉头才会舒展开。
唯一顾不上仪态的时刻,也只有被他抱在塌上逼得理智溃散方才无暇顾及。
而他如今这幅模样……
应我闻抬手抚上凹凸不平的脸颊,日后如何与陆小雪日夜相对?
铜镜中,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逐渐浮起阴冷而疯狂的墨色。
但他不知又想到什么,神色又痴迷起来。
那天在暗室里,他的神明亲吻了他最丑陋的伤疤,他在心疼他。
只要陆小雪越是心疼他,就会越是讨厌那个妄图顶替自己身份的人。
杜若的医术再厉害,也不可能让一个超过一月的伤疤全然恢复,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的小雪人再心疼他一点,再爱他一点点。
应我闻从袖中摸出一枚沾了毒的柳刃,锋利的尖端在脸上轻蹭。
他的手因为诡异的兴奋,微微颤抖着。
疯狗的脸毁了,当然不会是疯狗的错,作为主人,陆小雪当然要更加关心他,心疼他,然后记恨上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可以不在意自己的脸,但陆雪拥必须在意。
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只是太渴望那种温柔怜爱的眼神,永远都无法满足。
陆雪拥的心疼与温柔,都只能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锐利的刀尖划破皮肤,沾染上毒素的血顺着柳刃滑下,无声滴落在地面上。
那血逐渐乌黑,便是清透的月光亦照不分明。
应我闻对上铜镜里自己的眼睛,兴奋褪去后又是无助的惶恐。
“陆小雪……没有你,我又学不会要如何爱自己了。”
影一踏入房中,瞧见男人这幅神色癫狂的模样,却并未露出任何讶异。
应我闻或许自己都未曾意识到,自那日被耶律重光丢出宫外,被影一背回去后,由于陆雪拥入宫前下的死命令,男人被强行困在这里,意识到自己不能入宫去找那人时,便已经再次疯魔。
这早已不是他第一次想尽办法毁去自己的脸,影一阻止过,但下一次仍旧会这般。
而唯一能让男人恢复理智的药,唯有陆雪拥。
“主子,天亮便是封后大典,潜入王都的西北军已经准备就绪,您该做好准备接公子回家了。”影一低声道。
果然,只要提到那人的名字,这些时日将他视为空气的男人顿时有了反应。
“唔,该接陆小雪回家了……”应我闻捂着半边脸,血从指缝流下他却似毫无痛觉,“你说他看见我这个样子,是会心疼呢,还是失望?”
影一闻言总算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是清醒了些。
“恕属下多嘴,公子不远万里从京城来到北蛮王都全是为了探寻主上踪迹,难道即便如此,主子还是不敢相信公子对您的心吗?”
应我闻默然,眼中的癫狂之色褪去。
“这世上,谁不是为了心中所念拼命挣扎,得到后又患得患失呢。”
他轻声道,忽而又变得格外冷静淡漠。
他从来不知有恃无恐是何感受,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都要抢过来,哪怕每日惶恐不安亦只能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更何况陆雪拥不是冰冷的死物,哪怕名正言顺拥有了身体,他亦注定此生都要因对方的心而殚精竭虑。
一旦得到爱意,他就无法忍受今日的爱比昨日的少,明天的关心会比今天敷衍。
他受不了,他是一只低劣又贪婪的犬。
他的胃口只会越来越难以满足。
可他又不希望陆雪拥与他一般承受这样的折磨,所以他又希望陆雪拥不要太喜欢他,以免由爱生怖,此生都不能自在随意。
如此矛盾,疯魔也不算惊奇。
-
次日天刚蒙蒙亮,祭坛被重兵围住,防线之外是无数探头观望热闹的百姓。
北蛮历朝从未有过男后,更别说还是一个不知来历的中原人。
陆雪拥站在最高处,垂眼俯视着下方乌泱泱的人群,敏锐地找到了由西北军伪装而成的游民。
北蛮与大梁刚达成和平协议,西北军不宜暴露身份,于是佩戴的都是北蛮的弯刀,打的亦是维护北蛮王室正统,拥护嫡公主耶律弥光的名号。
“在想什么?”
男人依旧带着面具,接过大祭司手中的香递给他,笑吟吟地问。
陆雪拥微微压低声音,随意问道:“北蛮印证血统的月光石,你是如何让其发光的?”
其实他这样问很冒险,因为在他的认知中眼前的男人是应我闻,而滴血祈福是在年关又怎会与应我闻有关?一旦对方回过神来,便知晓他根本没有被血蛊蛊惑。
但人总是会被潜意识蒙蔽。
见他好奇发问不再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应不识忙低声解释道:“因为我提前在指甲里藏了荧光石的粉末。”
此刻人多眼杂,万众瞩目之下,他也就未曾说接下来的话。
实则北蛮所谓的滴血祈福,不过是耶律王族用信仰控制臣民的手段罢了。
这本书这个游戏都是他创造的,他自然会知道历代君王都将荧光石粉末藏于指甲中,滴血时混入血液中,祈福又在除夕夜里,自然也就会发光了。
陆雪拥接过香,将其插入香炉中。
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支箭从拥挤的人群里射出,在部族亲兵为反应过来之前,越过众人头顶,直直朝祭坛上君王伟岸的背影飞去。
这样一支箭,根本不可能伤到应不识分毫,于是陆雪拥破天荒抬手,凭空抓住了那支箭。
高台之下的人群已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陷入混乱。
“他根本不是我们的王!我们真正的王早已被他杀死了!尔等作为王室部族亲卫,难道还要助纣为虐对族人赶尽杀绝吗?!”
说话之人嗓音清朗,北蛮话丝毫叫人看不出破绽。
陆雪拥顿时听出这是楼鹤。
毕竟当初一切尚未发生之时,青年也曾坐在相府的长廊中,与他分享游历时的见闻趣事。
他也曾赞叹,真正走遍天下的本事,无人能出楼鹤左右。
“笑话,大王可是得到了索格塔认可的耶律王族,岂容尔等逆贼污蔑!”
部族亲卫与突然冒出来的一众贼人对峙着。
“哼,有本事你让你们的王现在再滴血一试!否则我等今日定要为弥公主清除乱我北蛮江山的逆贼!”
高台下唏嘘声渐起。
应不识上前一步,冷冷盯着煽动民心的楼鹤:“想让孤滴血验证可以,但今日是孤与王后的大喜之日,尔等目无王法,孤亦一个都不会放过。”
大祭司捧来月光石,众目睽睽之下,男人指尖的血滴落的瞬间,月光石便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这分明就是我们的大王!”
“犯上作乱的贼子,还有什么话要说。”
就在这时,陆雪拥执起了男人的手。
“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指尖剐蹭过男人藏有荧光石粉的指甲间隙,然后用箭头刺破指腹,将鲜血滴落在光芒刚暗淡下去的月光石上。
第082章 他如白鹤坠下了城墙
通体灰黑的月光石再次发出淡白的光晕。
“这€€€€!王后作为中原人,怎么会……”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月光石是假的?”
“怎么可能?!月光石由大祭司亲自保管,百年来从未出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