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微妙地理解了诗人的心情。
塔纳托斯在他眼前,他也根本做不到不去看塔纳托斯。
“他应该会去参加佩琉斯的婚礼吧?”他沉吟道,“要是他下定决心寻死,来地下和欧律狄刻团聚的话。”
邀请函在俄耳甫斯到冥界寻妻之前,就已经送到了他手上了。
佩琉斯和忒提丝的婚礼,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到曾经的伙伴的机会。
不等少年开口,阿尔忒弥斯就迅速否定了自己的上一句话,有些唏嘘,“不过也未必,婚礼上被幸福包围,受到诸多祝福的新人肯定会让他想到自己过去的甜蜜,想起在冥界的新娘。”
“......嗯。”
塔纳托斯沉默着应声。
“假如......”
他突然想到自己和阿尔忒弥斯现在的关系,还有接下来自己要去做的事,面对的风险。
杀死宙斯,彻底破坏这个世界的世界线。
把母亲、还有老师......甚至是名义上的父亲厄瑞波斯分别从他们受到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让阿尔忒弥斯当上神王。
然而,做出决定的时候,他和阿尔忒弥斯远没有现在这么亲密,他只是把阿尔忒弥斯当成朋友。
不以基础生存或维护世界为目的,而是出于私心去更改,乃至破坏原有的世界线,是不可饶恕的重大违规行为。
尤其是在他本来就没有任何贡献以及功劳的情况下。
€€€€最好的结果是销毁。
既然有做这件事的觉悟,自然也会有相应的心理准备。
塔纳托斯并不害怕被销毁。
也想好了要怎么道别。
母亲还有父亲,有修普诺斯,其他的兄姊,赫墨拉和埃忒尔的可能会有的后代也许会占据她的注意。
修普诺斯也是同理。
至于塔尔塔洛斯老师€€€€在挣脱了束缚之后,说不定能够找到更合心意,更加符合他的脾气的新学生。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
他现在却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和阿尔忒弥斯说。
阿尔忒弥斯对他的喜欢,是仅此一份,不会有任何重复的喜欢。
分别会导致悲伤。
可无论是他的母亲和厄瑞波斯,还是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都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分离。
他们还有机会再会,仍能像过去那般在一起。
阿尔忒弥斯则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喜欢的那个塔纳托斯了。
塔纳托斯突兀意识到某种名为残忍的东西。
或许在很久之后,阿尔忒弥斯会忘掉他,会邀请其他存在进到自己的森林,带对方去看鹿,兴致勃勃,带着一点炫耀地领着对方探索所有意思的角落,找一颗或许几年前就已经丢失的坚果。
他未必永远都是特殊、唯一的那个。
只是€€€€
至少在他能预测到,能肯定的未来之中,他不想让阿尔忒弥斯因分离、失去,变得不像是他。
他喜欢阿尔忒弥斯绿眼睛亮闪闪,笑得一点也不优雅的样子。
阿尔忒弥斯要是不那么特殊地喜欢他就好了。
“假如什么?”
等了很久,阿尔忒弥斯也没有等到下文,只能自作聪明地去猜,“就算其他的神不相信赫尔墨斯的调查结果,想要亲自试探,我也会......”
“没什么,只是刚刚想到了一点其它的事。”
塔纳托斯若无其事,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这个话题,“佩琉斯的婚礼在什么时候举行?”
他目前想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更不打算现在就让阿尔忒弥斯知道这件事。
等参加完婚礼回来,阿尔忒弥斯也从鹰的身上离开的时候,再去想,或许就能找到对策了。
肯定会有对策的。
“很快,大概最晚在一个月后?”
阿尔忒弥斯算了算日期,“忒提丝需要足够的时间筹备,她邀请了宙斯,宙斯还额外帮她邀请了很多她计划外的神......等等。”
他格外惊喜地拔高声音,“你答应啦?”
“那要不要€€€€”提前,或者婚礼结束之后再到他的领地里。
“不要。”
塔纳托斯拒绝得相当迅速,“参加完婚礼,我马上就回冥界。”
*
拒绝归拒绝,但他还是额外给阿尔忒弥斯匀出来了一点时间。
在修剪完外面种的那些花,并提前给熟睡的修普诺斯留下讯息之后€€€€修普诺斯醒来发现他不告而别,肯定又会担心的。
他可不想在回来后看到一个不停埋怨的修普诺斯。
婚礼开始前的第三天,深夜时分,塔纳托斯造访了那片萤火流溢的森林。
他没有遮掩气息,阿尔忒弥斯几乎是在发现他的瞬间,就驾着自己的鹿车从更深处的行宫赶过来,把他拉到了车上,“我还以为你会在最后一天过来.....要去看狼群吗?正好那批奶狼刚刚睁眼。”
“你说小鹿很想我。”
塔纳托斯相当直白地回答了他。
幽绿的萤火在少年指尖明灭,阿尔忒弥斯有意让牝鹿们放慢脚步,在灌木丛中缓慢地穿行,没有过多惊扰到那些在夜间发光的虫类。
“不止是小鹿。”
阿尔忒弥斯目光跟着闪了闪,“......想看我变成小鹿吗?”
“......阿尔忒弥斯就可以了。”
过了一会,塔纳托斯听见自己回答的声音。
他是因为想提前看到阿尔忒弥斯,才到大地上来的,不是因为给他们送过花环的鹿。
阿尔忒弥斯没有再说话。
嘴唇嗡动,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什么。
阿尔忒弥斯的手掌若无其事地覆上他的。比起温度,塔纳托斯更在意他似乎绷得很紧,像被拉满的弦那样绷着。
可能因为紧张。
他想不出阿尔忒弥斯有什么好紧张的,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
“那去看小鹿吧,也有小鹿才刚长角。”
阿尔忒弥斯恍恍惚惚,魂不守舍,很艰难才找回了注意,“它们会用角打架,不过我的变的鹿角要比它们都大也都漂亮。”
实际上,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少年那句尾音几乎轻到不存在的话在他的脑袋中反复来回的播放。
他没有空余去思考其它。
鹿群正在草地上休息,他们没有过多打扰。
离开前,塔纳托斯把栖在自己手上的那几只流萤放在了鹿新长出来的茸角上,算是告别。
婚礼的地点在某个特地被开辟出来的山谷,仗着自己的鹿足够快,几乎拖到佩琉斯和忒提丝的婚礼前夜,阿尔忒弥斯才准备出发。
而且是极不情愿地准备。
塔纳托斯几乎都想婚礼结束后多在地上多待一会了。
“沙利叶是猎人,当然要送猎人会送的东西。”
他瞥了阿尔忒弥斯一眼,坚定地拒绝了阿尔忒弥斯特地为他准备好的,送给佩琉斯的新婚礼物,用一种格外坚韧的木头削制了一把长弓,并弓的把手上混入了部分秘银。
“真的猎人有时候可是很邋遢的。”
嘟囔了一句,阿尔忒弥斯盯着那张在月光下分外皎洁的侧脸,“必要时刻,他们甚至会在泥里面打滚,来掩盖身上的人的气息。”
但不管是塔纳托斯真实的面容,还是他现在用的,天使沙利叶的样子,都是一张就算鬓发被风吹得再怎么蓬乱,也无法和狼狈、落魄之类的形容被放到一起的脸。
更不要说邋遢了。
塔纳托斯没有回答,而是侧过眸,用若有所思的目光打量起他。
“我又不止是猎人,还是狩猎女神。”
阿尔忒弥斯坦然冲她眨眼,“当然不能邋遢狼狈,对吧?”
“......”
塔纳托斯直接扭过头,重新去调试弦的松紧,不想继续理他。
“带着弓去也不错,最起码波塞冬的脸色肯定会很精彩。”阿尔忒弥斯试图亡羊补牢,“而且也确实很‘沙利叶’,比起我的准备的,佩琉斯肯定更喜欢你自己的心意。”
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来比这更重要的事。
已知,塔纳托斯给佩琉斯做了一把弓,作为“沙利叶”对他的庆贺,还有祝福。
而佩琉斯和“沙利叶”只是一段时间的同伴,勉强能算到朋友的范围内。
那么,为了什么比佩琉斯更早和塔纳托斯成为朋友,且关系明显已经在友人这一基础上更进一步的他,没有?
明明他作为狩猎女神,才是最合适收到这份礼物的吧?
阿尔忒弥斯的目光不自觉放到那把平平无奇的弓上,越看它越不顺眼。
€€€€除非它是送给他的。
“我的弓都用了很久了。”说着,他又瞄了一眼那把弓,“弦根本没有之前紧,最近狩猎总会射偏那么几寸。”
“可是我只有一把弓。”
指尖颤了一下,塔纳托斯脑袋埋得更低,更加不想回答了。
“什么时候我可以又一把新的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