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刚不坏 第53章

丁昭在会议室坐了十分钟,走回A组,默不作声整理桌面。

杰西卡等他和庄晓朵谈完,以为会有转折,没想到丁昭一回来就理东西。你要走?她问丁昭,急得团团转,呼喊大头、大头,又叫Ceci、Ceci,试图唤起谁的注意,却无人响应。

谁也不想惹火上身,高高挂起最合适。只有杰西卡阅历尚浅,急他人之急,脸都红了,不理解道,怎么都当没听见啊!

丁昭拍拍她,让她冷静,说自己只是暂时回家,他原先的工作有一部分需要杰西卡接手,该交接的都交接完了,之后要麻烦她多消化。

杰西卡帮不上忙,心中过意不去,悄声说公司要有什么变化,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丁昭笑一笑,说没必要。他抱着东西往外走。下午时间,公司忙碌,同事们来回穿梭,做不完的工作与沟通。他们奔于造梦,吹出消费主义的美丽泡泡,不在乎是否一戳就破,所有人口中都是尽快尽快、更好更好。

那是CO2的丛林生态,井井有条,接受规则的人都能在其中找到位置。程诺文爬到顶端,有自己的生存方式,也足够美丽耀眼,一出现别人就要让道。丁昭躲避不及,翻过身,露出最柔软的腹部,却被对方一脚踩扁。

走出恒光,丁昭去旅馆拿行李。结完房费,他拖着行李箱坐地铁,变回一条沙丁鱼,在罐中摇晃。

去虹桥的路上,丁昭买好车票。年后返乡的人流骤降,行人零零散散。站台前后窜风,几个烟民抓紧时机,正抽最后一根烟。

丁昭坐上高铁,发车后,乘务员出来卖盒饭。他实在太饿,掏钱买了一份,十五块一荤一素。

拆开一次性筷子,往嘴里送两口,丁昭突然吃到一股咸咸的味道。仔细看,发现是混了眼泪。可他没停下,继续吃,没办法,快乐要吃饭,难过要吃饭,甚至难过的时候肚子更饿,想吃得更多。

他吃完,眼泪也一并吞回,然后找出宠物摄像头。画面中,程诺文刚到家,正和他的狗对峙,叉烧不听话,碰都不让他碰。

丁昭将app删去,打开飞行模式。他望向窗外,景色在眼前逐渐模糊。

一个太想别人开心,没自我。

一个只管自己开心,太自我。

如果把两个人揉在一起,再一分为二,也许会生出两个最完美的人,可惜,他们做不到这点。

第74章 旧定格(1)

丁昭到家,行李七零八落,眼圈也是红通通。惠芬女士心疼不已,以为他生病了,摸摸他的额头,说昭昭怎么了呀,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妈妈两条深进鬓角的眼纹,弯腰抱紧她,随之越变越小,回到几岁童年,与邻居小孩玩游戏。大家做国王做皇后,都挑最好的,那王国谁来服务?胖乎乎的手指全指向丁昭。

他习惯了。先对人好,再求回报。第一轮做平民,送上赞美,默默等下一轮有人能为他戴上王冠。

没有人,没有一轮。

丁昭在老家度过两周。以往休息,说是假期,也免不了工作长眼,见缝插针袭来。如今飞行模式一开,彻底清净。丁昭手机看也不看,没电了也不充,每天花大量时间陪伴叮叮车。

金毛老了,不爱动,跑两圈就喘气,丁昭就靠着它看电视,从早上睁眼看到晚上闭眼,煲完一部部家长里短。

他不出门不说话,耗能降到最低,一天只吃一顿饭。惠芬女士嘴上不说,仍是热闹张罗伙食。有天半夜,丁昭起来上厕所,妈妈坐在饭桌边,对着冷掉的晚饭和过世的父亲相片抹眼泪。

第二天,他早起,对她说妈妈,我饿了,想吃饭,想吃很多很多。

两人出门买菜,傍晚围在桌边。惠芬女士看丁昭大口扒饭,比收到多少转账都放心,冬瓜排骨汤舀了一碗又一碗。

中间电话响,妈妈接了,问两句,转给丁昭,说找你的,姓袁,说是你的同事。

“小昭,还在老家呢?”

大头声音响起,丁昭没答,那边叹气:“我给你听啊。”

他拉远话筒,传来高铁报站声,家乡的两个字格外响亮。

“我也回家,正巧顺路,想来看看你。”

你请假了吗?丁昭问。大头笑起来:“丹斐那件事的结果出了,我被开啦。”

丁昭来不及反应,“什么?”

“是我做的。你有空吗?我下高铁了,找个地方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他们约在市区商业街的麦当劳,地标,在街口,亮黄色非常醒目。

丁昭到得早些,位置旁边有个小女孩,正拆童餐附赠的玩具,打开一看,泄气了,说爸爸,这个不好看,我不想要。

家长舍不得宝贝扁嘴,说我再去给你买一个,多出来的爸爸吃。结果新机会也是浪费,拆出个一模一样的,女孩眼泪汪汪。

噢噢不哭了,不哭了。家长摸着女孩头发,轻声细语安慰,有时候是这样,不是你想要什么,就一定能得到的。虽然没有那么好看,但你抽到一对,它有它陪,就没那么孤单了,是不是?

女孩懵懂,把两个玩具放在一起,看了片刻,突然心情变好,说对哦,就像爸爸丑丑的,妈妈也没嫌弃。

周围偷听的食客抿嘴笑了,徒留家长一脸无可奈何。

“小昭!”

大头推门进来,激动地挥舞手臂。他模样大变,摘了毛线帽,还将为数不多的头发全部清理干净,推得非常短。

坐到他对面,大头笑嘻嘻晃一下手:“傻啦?”

丁昭回过神,久久不语,大头也收起笑,他下意识摸头,显然还在习惯这个新造型。

“对不起啊,我来一路上都在想,碰见你第一面应该先给你道歉,怎么说也是连累到你,如果你想揍我,欢迎。”

他打开双臂,丁昭沉默地看,终于出声:“我不明白,怎么是你。”

“是我做的啊,邮件是我用你笔记本发的,小昭,以后设密码,别再用生日加名字缩写了。”

他解释道,你不是有天在办公室开夜车,中间熬不住去沙发床睡觉嘛,就是那个时候€€€€理由?没什么理由,就是偶尔想做个大坏人,想世界毁灭。

丁昭追问哪天、几点,大头说完,记忆回来了,那晚加班不止他。

“你帮Ceci顶罪?”他问。

大头哂笑:“谁帮她啊!”

“没道理,哪怕你辞职,都不需要做这种事情。泄露公司数据,圈子这么小,HR互相一问都能摸清,以后没有广告公司会再敢要你。我没录音,袁泳仁,我想听实话。”

“是不是我,重要吗?有人犯错误,有人承担错误,一比一抵消,大家都轻松。”

“不是你的错误,为什么你要承担,我不觉得轻松。”

见他神情严肃,旧同事笑意停在嘴边,认真的丁昭最难糊弄。

大头撑着下巴。小昭,他慢慢说:“我们都是阿康,经历过的事情差不多,很多时候,我们都在等,等回复,等流转,等确认。自从做了广告,微信就没有一天清净,洗个澡都在想怎么回消息。”

“一上班,无休止的扯皮,永远在增加的聊天框。你看过很多日出,获得的成就却只有一个‘收到’,一个‘好的’。这份工作挤压掉你所有的时间和私生活,你想爱一个人都没办法付出全部力气,值得吗?”

愿意留在CO2的人,哪个不拼。他们自认努力都有意义,为一切排序时,自己永远排不到第一位。

丁昭安静下来,大头继续道:“我是老土的人,相信一个人哪怕行差踏错,都该有第二次机会。茜茜比我清醒,她全家都靠她一个,手停口停,所以想要什么,不能要什么,她看得透,能够牺牲,但我知道,她活得很苦。”

“不都说嘛,上辈子作恶多端,这辈子广告公关,我是不准备再做了,可有人想继续,路是她选的,我只能最后再祝她一次。”

祝她,助她。头发少的人大概用情最真,丁昭知道追问也不会有答案,他们三个,性格天差地别,唯有一样相通,面对某些事情,总是太过倔强。

“那你之后怎么办?”

“回老家咯!”大头爽朗道:“我爸妈喊我回去继承饮食店呢。潮汕人做生意,一家店怎么满足?我家是连锁食铺,他们天天催我回去打理,现在终于满意了。”

他自己也满意,语气欢快:“雨过天晴,我是自首,所有责任在我,客户那边也交代过了。Nate撤回了你的停职处理,有空记得看手机,很多人找你的。”

说完长出一口气,像某种解脱,随后笑着问丁昭:“真不打我?我定了车票,还有一小时,快要走了。”

丁昭坐着不动,他手握成拳,捏紧,最后放开。许多话到喉咙,说不出,卡在那里隐隐作痛。

走啦!旧同事起身,往另个方向。

“大头。”

丁昭喊住他,没有下文,但对方好像知道他想问什么,轻轻摇头。

“不后悔,真的,一点都不。做这行看到的接触的越多,给你的也许不是充实,而是迷失。小昭,如果你也像她那样,还想继续走这条路,就要更坚强,更自我,可以的话,最好也能更无情一些。”

*

丁昭回家找出手机,充上电,他关闭飞行模式,联网之后,许多信息涌进来。

原来自己失踪两周,也会有这么多人来找。他逐条看过去,最勤快是杰西卡,每天给他发信息,说一说公司情况,最新进展是真相大白,催他快快回来。

庄晓朵、边晔、Kate,一些合作过的客户与供应商,陆续有几条,基本是想了解他精神状况是否还好。

老朴、杨师傅、狗公园碰到的家长……最恨发信息的郝思加,居然也有五六条,字数递增,从“人呢”到“你回上海记得找我别当没看见”。

他一一读,有关心总是温暖。

中途又有信息,他退出去,一个头像跃到列表顶端。

乔蓓:小昭,休假如何?若回公司,请提前通知我。

第75章 旧定格(2)

从虹桥下车,丁昭给乔蓓发消息,说已到上海,他坐地铁去公司,大约需一个半小时。

乔蓓打来两个大笑emoji:打车吧,算报销。

出租车等候区秩序井然,丁昭站了几分钟,轮到他时,负责指挥的工作人员询问目的地,他张嘴,停了一秒,随后回答淮海中路。

对方摇着小旗,示意他去第三车道。

那年春节,他从老家跑回上海,那颗归巢的心滚烫,一路反复琢磨情绪如此炙热的原因,想象程诺文看到自己的反应。

幻想当然比现实绮丽许多。窗外太阳极速下坠,城市建筑不再笼罩毛绒绒的一层暖黄,露出铁灰色的真身。车开上延安路高架,分道口一个大转,往恒光方向驶去。

企业微信自动登录,跳出一条日程提醒:今天是程诺文生日。

在家太久,丁昭把这件事忘了。去年生日,正逢程诺文事业丰收,公司大办特办。老总想的创意,让A组每人举着一个字母的蜡烛,拼起来就是happy birthday, nate。

丁昭拿的是i,站在中间。程诺文对这排场很是无语,无奈乔蓓笑得大声,还是任由他们去了。行政送上特大蛋糕,老总亲自开香槟,啵一声,气泡钻出瓶子,全公司莞尔,拍手喊Nate!生日快乐!

他切到公司大群。今年不同,丹斐事故的余波未褪,公司气氛萧索,行政一切从简,只发了两张照片,在程诺文据点般的小会议室挂上彩带,孤零零飘着两个数字:33。

其实替程诺文庆生,没有特别大的意义。各式节日、纪念日,对程诺文来说,不过是营销节点。这种日子,他也不一定回家,找个地方,找个漂亮男孩干到天昏地暗。家这种捆绑性概念,程诺文根本不需要。

车停到恒光楼下,丁昭将行李箱寄在保安处,请刘师傅代管。

乔蓓约他在一楼星巴克,谈话场所决定谈话内容,选择用开放式空间,意味着她想聊的并非什么沉重话题。

老总与程诺文发出联合邮件,阐明丹斐事故的处理结果,大头被写作引咎辞职,丁昭则恢复职务,至于后续如何安排他的工作,邮件上没有明说。

有些问题,当面厘清是最好的。自己面临的几个可能性,丁昭来时已想明白。他见到乔蓓,与走前相比,老总面色缓和,恢复几分以往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小昭。乔蓓招手,示意他位置。

两人坐定。入职以来,丁昭与乔蓓直接对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印象最深那回,还是€€仕出事,他像个祭品的羊崽子,面对位高权重的老总话都讲不清。

“在家休息得怎么样?”

乔蓓寒暄几句。丁昭礼貌答,还不错,没有浪费,他用这段时间考虑清楚很多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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