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外衫上,隐隐有一股熟悉的气息。
无不表明这件外衫其实是有人穿过的,但涂清红不介意,因为她知道,这熟悉的气息,是涂宝玉。
“玉儿……”
嘴里不停的念叨着这两个字,突兀间,竟有一股莫名的战栗袭遍全身,让涂清红瞬间失了理智,红了眼眶,转身两步来到门前,颤抖的指尖却用力攥紧把手,唇角动了动,用力拉开。
门外站着一红衣女子,笑意盈盈,温温柔柔,一如遥远记忆之中的从前。
在轻轻的开口叫她:“清红……”
涂清红目光恍惚了一下,瞬间情绪崩溃,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那人,抱的紧紧的,似乎用尽了气力,想将那人揉进身体,揉进骨血,嗓音沙哑,语调哽咽。
“玉儿……”
“我很,想你啊!”
……
秋风冷厉,这一日,莫名的大,吹动着门窗发出砰砰的一阵轻响。
隐隐约约之中,还能听到熟悉的嗓音在耳边说话。
“……这都半个月了,怎么还不醒?阿黑,你说姐姐她不会真的醒不过来了吧?”
“不会的,别担心。”
“真是的,那姓白的还真狠心,生气归生气,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啊,要是她肯过来看一眼,说不定姐姐早就醒了,姐姐这么怂,最听她话了?”
安安静静的听常瑶沮丧的叨咕完,孟€€劝她:“好了,左右天歌性命无碍,能否醒来,除了她自己,这次谁也帮不了她了。”
“不过比起这个来,我还是更担心天歌醒来要怎么办?毕竟,她这次醒来,全靠那巫族族长舍命救她,以天歌的性子,只怕会更自责的吧。”
孟€€叹息,常瑶鼓了鼓脸,也跟着沉默下来。
“好了好了,不说这不开心的了,走吧,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去饭堂吃晚饭。”
“嗯!”
渐行渐远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耳边,恍惚中,映入脑海的,是一幕模糊的画面。
枯老的老人渐渐闭上了眼,但他神色平静,目光安宁,在说:“执念未解,何苦来哉。”
“涂罗姑娘,你要,向前看啊!”
向前看啊!
蓦然睁开眼,火气摇拽的妖瞳里,有几许火光迸发而出,两米左右的七尾狐狸身上有丝丝缕缕的火气在升腾燃烧,随着它慢慢起身的动作,在落地的一瞬间,化为人形。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布局,但步天歌目光呆滞,神色黯然。
动了动唇角,竟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连哭声都一样。
她这是,都干了什么啊?!
待常瑶和孟€€简单吃过晚饭,和涂宝玉,涂清红一并回来时,院门大开,房门也是,而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步天歌不见了?!
作为正道第一门的太初,是断然不可能让人潜入其中带走步天歌的,所以原因只有一个,那就只能是,步天歌她醒了,然后自己离开了。
可问题是,她会去哪里?!
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冷风秋日的夜,吵杂声声,伴着点燃的火把灯笼,将乾天宫再次沸腾起来。
书房。
宽敞的空间里整齐地放置着数十多个书架,书架上密集地排列着上千本藏书,从奇闻异志到道学典藏,应有尽有。
两个灯笼挂在门的前方,微弱的光亮照耀着这处黑暗的地方,步君河推开门,视野里扫过一本本的书籍目录,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就连位置都好像没怎么变过。
步君河扶着书架,左右看着,失声一笑。
身上无甚气力,她走的也不快,穿过一排排的书架,最后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团黑影,说是黑影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一双火气摇拽的妖瞳。
在漆黑一片的夜里简直无比明显。
步君河无奈一笑:“果然在这里,怎么不点烛火?躲在这里吓什么人?!”
步天歌哑着嗓子反驳:“我没躲。”
“少废话,赶紧去把烛火点上,黑漆漆的,你也真能呆的下去?”
书架四周的墙壁上都设有烛台,步天歌看过去,就吹了口气,唰唰两声之后,火起。
这技能不错。
步君河轻笑一声,摇拽的火光照亮周遭,扶着墙壁站着,脚踢了提步天歌:“有点机灵劲,怎么越长大越傻了呢。”
步天歌迷茫的抬头看了眼自家师尊惨白着脸的虚弱模样,浑浊的脑子两息后终于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将一边放着的蒲团拿了过来。
这一动,膝盖上放着的厚厚一本书顿时掉在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步君河顿时就笑了出来:“怎么,醒来就不见了人影,原来是在这背太初门规呢?”
步天歌别开眼:“没有,就随手拿来了,就看看。”
一边说,一边扶着步君河慢慢坐下。
“师尊,你怎么来了?身体如何了?还好吧?!”
步君河似笑非笑:“歌儿可真是为师的好弟子,居然现在才想起来问她师尊怎么样了啊!”
“……”
步君河继续挖苦她:“为师怎么来了?你就说为师能不来看看她那缺心眼的弟子吗?!”
步天歌脸一垮:“师尊……”
“行了,赶快坐下,还要仰头看你,为师这脖子可酸疼的很。”
步天歌垂头丧气的应了一声,一屁股坐下,捡起书,还没放到一边,就被步君河伸手拿了过去,翻了翻:“还记得不了,来,背一下,太初门规第一条……”
“太初弟子,须尊师重道,长幼有序,不得邈视他人,同门相残。”
“太初门规第七条……”
“太初弟子,须虚心求教,心地诚实,不得逞强自能,点到为止。”
“太初门规第十三条……”
“太初弟子,须注重道德,对友要信,对师要恭,见义勇为,当仁不让,不得欺压良善,违拗师长,口出妄言。”
“第十八条……”
“太初弟子,须勤读诗书,识文断字,不得怠惰因循,不求甚解。”
“二十三条……”
“太初弟子,须除恶扬善,行侠仗义,不得为非作歹,恃强凌弱。”
“三十条……”
“太初弟子,须品行端正,严于律己……”
“……”
“第七十条。”
“太初弟子,须……”
“……”
“第九十九条……”
“太初弟子,须切深记,有所为,有所不为,有所不为,而后有所为……”
步天歌嗓音哽咽,语调低哑而颤抖。
“……知其可为,知其不可为。”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
颤抖着声音勉强吐出最后一个字,步天歌急促的喘息着,眼泪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一瞬间模糊了眼前视野,就像那时遽然失去的生命力带给她的恍惚和冰凉。
这一下哭出来,步天歌就再也忍不住了,她抱着头,将脸埋在膝盖上,闷着嗓子嚎啕大哭。
“师尊,我难受。”
“我,我没想过会这样……”
“我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我娘被常引打伤,他还要杀我娘,我就想也不想的冲上去了……”
“姜姒叫我把身体的控制权给她,其实我也知道这样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我,一看见常引,这脑子就一片空白了……”
“我就想,他杀了白师姐的父母家乡,也杀了二师兄的父母,我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们啊。”
“我知道他们不怪我,这事也和我没关系,可我是常引的女儿,他是我爹啊!”
“就算我恨他,怪他,不认他,就算他只当我是工具,数次要取我性命,可他到底是我爹,我没办法否认这一点。”
“面对白师姐和二师兄,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可以说什么,它就像一根刺,扎在心口,不管是取出来还是吞下去,都是要命的疼,回不去了,回不去的……”
“如果我不是常引的女儿该多好啊!所以我就想,我把这身血脉还他,那是不是就能……就能两清了。”
“我知道这想法很天真,很蠢,可我脑子一片空白,没办法了。”
“我不甘心。”
“我没想到老族长会这般舍命救我,我还记得他和我说,执念未解,何苦来哉,要向前看。”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步天歌抱着头,哭的撕心烈肺。
但步君河只是轻轻放下手里的太初门规,双手拄着地面往后挪了挪身子。
“执念未解,何苦来哉。”
“既然执念不甘,何苦要冲动行事,自讨苦吃。”
步君河叹息道:“其实为师也不是不能理解你进退两难的心情,你是常引的女儿,就算你不认,但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你知道白师侄和叶儿不会怪你,但这并不代表这跟扎在心口的刺就会消失,相反,他们的不怪只会让你自己更愧疚,更自责。”
“从而相见尴尬,不如不见,最后越走越远,再到彼此相行陌路,这也是你不想看到的结局,所以一了百了,就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你是这样想的,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