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魄跟闻言却听得毛骨悚然。
这是怎样的能力?
凭借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把真相猜得八九不离十。
这个姓王的,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说不会害沈魄,可这样一个鬼神莫测,张口就把沈魄跟闻言这些天苦心经营的秘密计划戳破的人,能不忍让人提心吊胆吗?
王先生道:“我知道你心里许多困惑,还怀疑我有歹意,我只能告诉你,我非但对你没有恶意,还因为你大哥的嘱托,也将你当成弟弟。说这么多,也是为了提醒你,你做的这些事情,看似天衣无缝,但如果有心人去查一查,就不难发现蛛丝马迹。”
沈魄:“你为什么要查我?你说你跟我哥认识,我哥还让你查我?”
王先生:“我们想帮你,一开始是看你觉得你行事鲁莽却有趣,又见你跟林桂生和老杜在一块,怕你误入歧途,加上有你哥的关系在,就想看看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惹了小麻烦,我们也可以帮你收拾一下。”
冯云道:“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小麻烦,怎么日本人也闻着味过来了?”
沈魄警惕看着这两个自称是他哥朋友的人一唱一和,没有说话。
【你怎么看?】他跟闻言正在激烈讨论,【他们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闻言:【不好判断,他们说是你哥的朋友,也没给出任何证据,但是他从我们去找林桂生,就差不多推测出全盘事实,说明此人的确很厉害。刚才他说自己叫什么,王庸?我没听过这名字,不会是假名吧?】
王先生看着沈魄跟小松鼠一样生怕别人抢走自己松果的防备,又好笑又有点感叹。
“我这里有一封与你兄长往来的信件,如果你不认得他的字迹,任我拿出再多的证据,你也无法相信。”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
沈魄半信半疑接过信。
上面果然是以沈充的口吻写给王庸的信,内容很普通,就是问候对方近况,托他有空的时候去看望一下自己的母亲和幼弟,也就是沈魄母子。还说最近几年上海情况可能会不太好,劝王庸务必珍重云云。
“沈充写这封信是在去年,当时他遭遇了一些危险,觉得自己可能无法活下去,就写了这封信托人给我,但后来他平安脱身,没想到却是在前些日子遭难。”王先生道,“你在沈家富贵无忧,我原想着不打扰你们,才是对你们最好的,结果你却招惹上麻烦。”
沈魄:【他说得好像很真切,我应该相信他吗?】
闻言还在冥思苦想:【王庸这名字肯定是化名,我还真觉得有点耳熟,在哪听过呢?】
沈魄气急败坏:【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这些无关紧要的,他要是日本人的走狗,咱俩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闻言见他炸毛,只好安抚道:【我们用排除法。首先排除日本人,因为如果他们俩是日方的,现在计划早就暴露了。其次排除斧头帮的,根据一百年后的资料,斧头帮帮主王鼎喜欢搞暗杀,不会用这种迂回曲折的方式来套话,而且对他来说你根本犯不上让他动用手段。这样一来,就剩下戴雨农的人,和的确是你哥朋友,这两个选项了。】
沈魄:【我听我大伯说过,他宁可得罪委员长,也不想得罪戴雨农,这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物。】
闻言:【我看过后世相关节目,对戴雨农这个人的行为描述,他不分敌我,只要他觉得有威胁,或者威胁到上司的,一律都会下手。而我们这个计划本身,除了伤害日本人的利益之外,并没有对任何人产生威胁,在戴雨农看来,甚至是一件有益于民族的大功德,所以就算这两个人是他的人,我觉得即便实话实话,应该也没关系。如果他们不是戴雨农的人,真的是你哥的朋友,那就更好了。】
沈魄迟疑:【这么说,你倾向于实话实说?】
闻言沉默片刻:【印书馆在既定的历史里,是肯定会被轰炸的,图书馆里那些图书,也会付之一炬,即便我们最后保护不了它们,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但沈魄,我不希望你有事,我不想让已经发生的最坏的历史里,再多死几个无辜的人,那样我们就不是在做好事了。】
沈魄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么一个回答。
他在从对这个计划质疑,到现在全心全意加入之后,从来就没考虑过自己有可能会因此丧命,他甚至在这种几个人合作干某件事里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快乐,从而兴致勃勃,倍感刺激。
可他没想到,比他还迫切想要完成计划的同伴,会为他的安全去考虑。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他的身世,他的背景,而去关心他。
冯云不知道沈魄脑子里现在有两个人在激烈讨论,他看着沈魄脸色变幻交加,只觉得很有趣。
“你想好了没有?如果你选择不相信我们,现在就可以从这里走出去,继续被跟踪,甚至会有性命危险。”
沈魄深吸口气,决定像闻言说的,全盘托出。
“其实我只是想要做一件事,那就是保护图书馆里的书。”
他没有提到闻言的存在,也没有提到轰炸,那只会让这两个老狐狸觉得是借口,更加怀疑他的信息来源。
“事情起源是那天晚上文化沙龙,日本人过来找我表舅公……”
他从浅井遂找上张元济的事情讲起,说日本人对图书馆志在必得,甚至软硬兼施进行威胁,而沈魄本人因为早年沈充对他说日本人心怀叵测开始,就对东洋怀有戒备,看见浅井的行为之后,就怕日本人迟早会对图书馆下手。
反正沈充已经死了,这大哥被拉来当当挡箭牌,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去找他大哥询问。
“但我那表舅公死脑筋,怎么劝也劝不听,我只能找他外孙,也就是郑笙商量,我们俩人单力薄,就算把书偷偷运出来,也不知道送哪去,所以€€€€”
王先生接下他的话:“所以你就想通过林桂生,找上老杜?”
沈魄点头:“我们这个计划,不打算伤害任何人,就是为了偷书,把书先偷出来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日本人打消念头了,再告诉表舅公。”
王先生和冯云对视一眼,两人将来龙去脉盘了一遍,似乎没找到漏洞。
他们已经信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不是沈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
冯云:“看来老杜已经相信并加入了你们的计划。”
沈魄:“我不知道你们跟老杜是敌是友,但这件事是我把他拉进来的,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也不是为了自己,请你们别为难老杜!我表舅公说,之前除了浅井,还有一个叫林下的日本人,来问他要图书馆里那些字帖,他们如此锲而不舍,肯定对那些藏书孤本虎视眈眈,看在同为中国人的份上,两位先生就别阻拦我们的计划了!”
冯云笑道:“你别忙着给我们戴高帽子上课,我们也没说要阻拦你,先前只是怕你闯了大祸还不自知,现在这情况,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沈魄怀疑看着他。
冯云道:“老杜在江边有些仓库,你们的书运出来之后,他也肯定会放在其中一个仓库,但是书怕潮湿,那里不合适,再说了,日本人如果盯着这些书,在上海始终是不安全,老杜虽然有些势力,终究没法跟日本人硬着干,真要运走,只能往内地运,我的航线和货轮,都能派上用场。”
沈魄瞠目结舌:“运往哪里?”
冯云:“四川,重庆,云南,等过几年,风声没那么紧了,再运回来便是。”
沈魄:“我怎么听你口气,好像上海会打仗一样?”
他这句话是帮闻言问的。
冯云:“上海打不打得起来,我不知道,但现在日本人摆明了对中国不死心,东三省已经被他们吃了,他们绝不会满足于东北,山东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届时就算战场不在上海,也会在其他地方,上海就会变成周边难民涌入的地方,这些书始终不安全,既然要保护,就得做好万全之策,保护到底。”
沈魄:【我怎么感觉他的话跟你说的差不多,该不会他也是从一百年后过来的吧?】
闻言:【应该不是,说明中国有识之士还是很多的。】
冯云见他不吱声,又道:“如果你不信我,我可以将老杜也约出来,他知道我,有他开口,你应该会放心。”
沈魄:“你不是说有人跟踪我,还能约上老杜吗?”
冯云:“想见面,总会有办法,我看不惯老杜行事,但他还是有点大义的,就冲这点,我可以勉强与他合作一次。”
一直没开口的王先生忽然道:“张老先生那边还没决定闭馆修缮吧,现在日本人盯着那里,想要把书在他们眼皮底下运出来也并非易事。”
沈魄道:“我跟郑笙说好了,他会负责说服表舅公,如果还不行,我会去加把火,看守图书馆的老陈也被我们策反了,到时候我们会选一个晚上运书,老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王先生笑道:“看来就算没有我们,你的计划也已经很完善。”
沈魄不由得意:“那是,我们这个计划,不涉及任何人的性命安危,只为给这个民族保留一点文脉,以免将来后代子孙想要学习先辈知识,看点文化瑰宝,还得远渡重洋去东洋那边,要是人家反客为主,再建个博物馆,还要收你门票才能放你进去,甚至直接在门口就写了不欢迎中国人,你说憋屈不憋屈?”
这番话倒不是闻言教他的,只是耳濡目染,他跟闻言处久了,怎么也能说个七七八八。
冯云气笑了,拿手点点沈魄:“你小子少来这套,还想拐弯抹角提醒试探我们?到现在你还不信我们真是你哥的朋友吧,那你怎么还敢和盘托出?”
沈魄老老实实道:“我干的这件事,只要是国人,肯定乐见其成,再不济也不会横加阻拦,就算你们不是我哥朋友,总不会是日本人派来的,这就够了。”
冯云微微颔首,总算没再挑刺。
王先生问:“郑笙那边什么时候会给你消息?”
沈魄:“明天,他明天给我消息,如果还不行,我们就得下猛药了。”
王先生:“什么猛药?”
沈魄:“再来一把大火?”
王先生笑骂:“别胡闹!这次还能归结为意外,第二次就真会引起注意了。老爷子爱书如命,这次肯定会闭馆修缮的。”
沈魄挠挠头:“我现在唯一担心的是,这些跟踪盯梢的人怎么办?表舅公那边肯定也有吧,我们偷偷把书运出来的话,会被他们发现吗?”
王先生点点头:“这的确是个问题,我大概帮你想了个办法,也许可行。”
沈魄:“什么办法?”
王先生诡秘一笑:“制造更大的混乱,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你们这里的事情,就变成小事了。”
沈魄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位王先生“奸计得逞”似的笑容,有点像小时候大哥恶作剧捉弄他,看他哇哇大哭时的笑。
作者有话说:
ps,王先生是历史确有其人,但故事是虚构的,不想深究的盆友看文就行。
第32章
最后沈魄是怎么回家的呢?
他跟冯云合演了一场戏。
冯云找人在他脸上画出青紫伤痕,看起来就跟被人殴打一顿似的逼真,然后让几个人抬手抬脚,把他抬到大门口扔下去,沈魄还得继续演戏,哎哟哎哟地痛叫,嘟嘟囔囔骂骂咧咧,一瘸一拐离开,又在路边招了辆黄包车。
巧了,那黄包车夫正是送他过来的那个人。
沈魄明知道此人不是真正的车夫,只是来盯着他的,还是上了他的车。
因为他跟冯云的关系,需要一个有始有终的结局。
果不其然,那“车夫”见了他就大吃一惊。
“先生,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魄斜睨他,还是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弟模样。
“怎么,头一回看见挨揍的?”
“车夫”忙道:“不不不,就是为您担心,要不,送您去医院?”
沈魄:“去什么医院,生怕事情不够丢人吗?”
“车夫”:“那回家?”
沈魄:“回什么家?想让我再挨一次揍?”
“车夫”苦着脸:“那您说个地方,我给您拉过去?”
沈魄:“去华懋饭店吧!”
这是上海滩首屈一指的酒店,大前年才投入使用,现在相当于上海地标式建筑,不用沈魄指路,“车夫”也知道在哪。
到了酒店,沈魄思忖着怎么给老杜传个信。
【老杜还不知道这件事又多了两个人知情,冯云还让我联系老杜,我就这么直接给他打电话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