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陨“唔”了声,夹起一片放进了嘴里。
会所里面很热闹,客人们来来往往,四处都是闲聊笑谈的声音。
台上变换的灯光扫过来,鹿泠感觉他的眼前像是忽然花了一下,耳边响起耳鸣一样的杂音,脑袋也开始晕眩起来……那股昏昏沉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他的眼前都出现了恍惚的重影。
……怎么回事。
鹿泠用力咬了一下唇,感受到了清晰的疼痛,他眉心蹙起,用手指抵了一下额头。
除了那一杯酒,他什么都没有碰过。
鹿泠眉眼变得有些阴翳,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酒杯。
一点冰冷的残色在杯底晃动,映着猩红的水光。
他掐紧了手心,片刻后忽然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了宴席。
他们这一桌上除了鹿家人,还有另外两家来客,见状有点不明所以:“你们家鹿泠这是怎么了?”
鹿夫人用丝帕掩了下唇,柔柔地一笑:“可能是身体不太舒服,出去透气了吧。”
在场的人都知道鹿家大小姐性格内向寡言少语,但是没想到她招呼都不打直接走人,说话的男人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假装无事发生地继续喝酒。
周陨一顿饭吃的心不在焉,脑子里想的都是周叙跟他说的鹿泠跟她家人的那些事,正出神的时候,就看到一道蓝色身影从远处很快消失在转角。
鹿泠看起来似乎不太舒服,面色苍白,中途甚至用手扶了一下墙壁。
周陨思绪一顿,想了想,起身跟了过去。
周叙抬起眼问他:“干嘛去?”
周陨脚步没停:“洗手间。”
周叙看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眯了下眼睛,又往远处某个同样无人的座位上望了一眼。
会所的洗手间也修剪的富丽堂皇,空气里散着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味道,一道宽厚白墙将男女区域分隔开。
鹿泠低着头,单手撑在墙面上,宽松的碎花袖口稍微向下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细削的手腕。
不知道是不是周陨的错觉,他感觉鹿泠的身体好像在轻微地发抖。
周陨走过去:“鹿泠?”
“你怎么了?”
鹿泠有些迟钝地转过头来,瞳孔里几乎没有什么焦距,浓墨般涣散成了一片。
她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周陨又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鹿泠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来。
她的眼睛好像睁不开一样,长而浓密的眼睫沉重地抬不起来,一丝冷汗沿着她的下颌滑落下去。
周陨轻轻压了下眉心:“你哪里不舒服吗?需要我帮你……”
就在这时,鹿泠的身体忽然失去控制似的摇晃了一下,几乎快要沿着墙壁倒下去。
周陨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一下€€€€眼前的人就毫无反抗地落进了他的怀里。
周陨的鼻翼里霎时间扑进一阵好闻的冷香,那味道让人想起生长在幽谷里的蝴蝶。
但是……小少爷这会儿没功夫想蝴蝶,他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
周陨的身世背景和外貌长相,都是按照“花花公子”那个模板长的,本来应该“万花丛中过”,奈何本人是个眼高于顶的刻薄鬼,轻易不近女色€€€€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跟哪个女孩子这么亲近过。
鹿泠柔软的长发像流水般肆无忌惮地淌进他的领口里,摩/挲过肌肤,激起一阵陌生的颤栗。
周陨登时就不会动了,有点僵硬地揽住鹿泠的身体,甚至不太敢低头。
只是呆立半天,才低声开口询问:“……鹿泠?”
怀里的人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周陨的手指握了又松,好半天才用手轻轻把鹿泠的头发从他的领口里拨了出来,又迟疑了一瞬,轻轻端起鹿泠的脸€€€€
鹿泠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地靠在他的身上。
周陨脸色一变,没有功夫去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她这样是不是离我太近了”的事了,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带到了附近的休息室。
他打开门,将鹿泠小心放到了软床上。
鹿泠的脑袋落在枕头上,偏向了一边。
周陨直起身看着房间里的睡美人,心里难得迟疑了一瞬,不知道是直接让医生过来给她看看,还是先去通知鹿家的人。
但是,周陨想,她跟家里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现在还没有到供暖的时候,外面的夜风顺着窗户缝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房间里有些冷,周陨打开了空调,暖风开始呼呼地向外吹。
周陨不知道鹿泠是怎么了€€€€刚才分明还好好的,饭前他们还见过面,怎么会忽然就昏迷了?
身体不舒服,不告诉身旁坐着的家里人,一个人跑到外面做什么?
砰砰砰。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周陨的思绪。
周陨走过去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大约二十岁的青年男人,带着一副金丝眼镜,双目细而狭长,无端让人想起眼镜蛇。
周陨上下打量着他:“你是?”
男人微微一笑,道:“我是鹿泠的家人,她在这里吧?我来接她。”
周陨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这个自称是鹿泠家人的男人……五官跟鹿泠没有一点儿相像的地方,简直是在高攀。
而且,周陨看着他有点眼熟,脑海里迅速过了几个人影……这好像是秦家的老二,周陨没有面对面地见过他,以前在周叙的手机里看见过这么一个人。
€€€€秦家的人过来干什么?以家人的身份想把鹿泠带走,又安的什么心思?
周陨虽然不喜欢跟人打交道,但绝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相反他非常机敏,转瞬就猜到了来龙去脉。
“据我所知,鹿泠只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妹妹。”周陨淡琥珀色的眼珠冷冷地看着他,懒得白费口舌,不客气地说:“你又是什么东西?”
那人的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如常,解释道:“是鹿泠的家人托我来接她的。”
“鹿泠的家人么。”周陨低声重复了一遍,无动于衷地说:“要接人,让他们亲自来。”
周陨这是很明确不会把人交给他了,男人脸上伪装出来的和善褪去,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语气变得有些低闷阴沉:“小周少,这么夺人所好,不好吧。”
周陨冷笑了一声:“用夺人所好好像不太准确。”
“不过我倒是听说过另外一个说法€€€€”
“叫痴人说梦。”
周陨冷冷说完,直接单手拍上了门。
“砰!”的一声响,门板差点儿糊到外面男人的鼻梁上。
周陨转身回了房间,眼里的温度越来越低。
这个姓秦的既然敢用鹿泠家人的名义光明正大地过来找人,就说明这件事鹿家最起码有一个人是知情的,甚至说不定还在里面推波助澜了一把。
如果一会儿鹿家过来要人的话……
周陨的心脏微沉下去,思索了片刻,脱下自己的上衣外套披到了鹿泠身上,用手帮她轻轻掩了掩,然后双手把人打横抱起来,一路走出了会所。
等在外面的司机看到他家小少爷竟然抱着一个昏迷的漂亮女生出来,当时就震惊了,圆框眼镜差点儿滑到嘴里,嘴上磕绊着说:“少、少爷?!”
“您怎么……”
周陨:“开门。”
司机连忙给他打开后车门,“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周陨把鹿泠放进车里,坐到她的旁边,对司机道:“蓝周酒店。”
司机肚子里装了一万个好奇心,硬生生是没敢问,只时不时地从后视镜里瞄一眼,暗暗腹诽: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惹着他们家二少爷了……
周陨的妈妈姓蓝,家里开的酒店就都叫“蓝周酒店”,是他们自己家的地盘。
到了酒店门口,司机停下车,周陨从外面将鹿泠抱了下来。
夜风四起,周陨把人往怀里微微拢了一下,直到走进酒店内部,才完全直起了腰。
周陨步子走的有些快,难免颠簸,鹿泠的一条手臂就垂落了下去。
跟在后面的司机听见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铃铛声。
……自从他家小少爷把那个铃铛送人了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这阵熟悉的声音了。
真是过了许久了。
进房间的时候,司机才问了一嘴:“要在外面等您出来吗?”
周陨低头看了一眼鹿泠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庞,低声道:“不用了,今晚我不回去。”
司机神情呆滞:“………”
不、不回去,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周陨没顾的上留意他什么反应,直接关上了房门。
周陨在路上提前打过招呼,房间里很暖和,被褥也早就铺好了。
他把鹿泠放到了床上,缓缓抽出手臂。
鹿泠身体单薄,落在床褥上根本没有什么分量,连呼吸都很轻,像某种华美珍贵的瓷器,天生覆着一层易碎的脆弱感。
周陨试了试她的鼻息,呼吸轻而平稳,看起来只是昏睡过去了。
本来他还想找个医生过来给鹿泠看看,但现在大概不需要了。
刚给鹿泠盖上被子,周叙就给他发了条消息过来:“哪去了?掉里面了?”
周陨回复:“有点事。先不回去了。”
周叙回了一串省略号。
落地钟的指针指向了10点。
房间里有两张床,另外一张也整理好了,但周陨没上去,他只是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下颌,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周陨醒的很早,还没到六点就醒了。
在沙发上睡的不太舒服,好几个小时没动弹,他浑身的骨头都有点僵硬,胳膊也是麻的,好半天才缓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