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总是不能少了的。”
没有人不喜欢被人重视,宁咎戳着笑意的唇角映在了铜镜中,没有再拒绝:
“好。”
阎云舟的动作很利落,很快便帮宁咎挽好了发髻,白玉簪插到了一头乌丝之中,衬的人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疏阔俊朗,阎云舟看着铜镜中的人,半晌开口:
“瑶阶玉树,如君样,人间少。”
宁咎听到这话都有些不好意思,心里都还在打趣,这人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夸人夸的都这么文雅。
可惜他是个理科生,除了一句‘我艹,真帅’之外实在憋不出更好听的话了,只能转过身:
“王爷真是谬赞了,来,自己照照镜子,你这相貌才是真的人间少。”
他拉着阎云舟坐下笑着开口,这屋内想来从未如此和谐过,就连暗玄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的模样嘴角都止不住的勾起。
两人一块儿用了早膳,随后没一会儿李彦便过来了,后面几个小厮手中还捧着厚厚的账本,宁咎开口:
“殿下,王爷你们先说话,我得去盯着点儿那边做大蒜素的。”
阎云舟点头:
“好,中午记得回来用膳。”
宁咎应了一句这才出去。
这一次的疫病是痢疾,虽然没有那么棘手但是对大蒜素的需求却是不少的,他得盯着点儿,而且他还有一个事儿要办。
磺胺虽然是为了救阎云舟做出来的,但是现在有疫病,以后随着战争的打响,磺胺的需求量只可能是越来越大。
从现在看制约磺胺产量的主要是苯的产量,苯需要从煤焦油中提炼,如果每一次都需要干馏煤再提取煤焦油的话那确实是耗时又费力。
但是煤焦油却不仅仅是在干馏中可以产生,这里天气严寒,本身取暖也是需要依靠煤的,他只要收集煤燃烧不完全的那部分一样可以提取出煤焦油。
他先是去制作大蒜素的那屋子看了一眼,大蒜素的提取相比苯胺和阿司匹林来说那确实是简单的多,大多数的人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宁咎看了一圈这才去了烧火的厨房。
而他不知道,此时此刻,宫中的圣旨已经传到了郡王府中,宣旨的太监被直接请到了阎云舟的院子中,展开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
“焰亲王,阎云舟接旨。”
尖细的声音在院子中响起,李彦和洛月离都已经提前从这院子的后门离去,阎云舟披上了披风,被暗玄扶着从屋子里出来。
这么长时间的病痛折磨让他的身形消瘦的紧,脸色也几无血色,因着膝盖上的伤,他走路的时候还有明显的跛态。
外面昨夜下过的积雪都还没有来得及清扫,阎云舟撩起了袍袖便直接跪在了雪地上,脊背虽直却依旧难掩病颓之态。
传旨内监的声音响起:
“陛下有旨,随州一役焰亲王击退羯族,北牧,虽毁了随州一城却也保全了北境将士性命,此刻随州危机已解,焰亲王功绩卓著,着焰亲王阎云舟随贴身部将回京受封。”
“王爷,接旨吧,外面已经备好了马车,明日王爷就可随杂家奉旨回京。”
那内监将圣旨收起托在手上开口,但是却并没有预想而知的接旨的声音,阎云舟的声音虚乏无力,甚至说话都是上气不接下气:
“臣身为焰亲王,受先皇封赏,自应护卫北境周全,此刻白城之围尚未解除,臣着着实不放心回京。”
那内监很显然是梁平帝的心腹:
“王爷这是要抗旨了?”
阎云舟低着头咳出了声,一声一声仿佛声嘶力竭将肺都要咳出来了,听得旁人都跟着不舒服,暗玄的目光担心的紧,阎云舟提了一口气出声:
“臣自知天年不假,没有多长的时间了,定要看着北牧和羯族退去方可心安,请陛下再多给臣一些时间,臣…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听得那个内监都皱了眉,阎云舟下意识用手帕按住了唇,一声一声的闷咳震得整个人的身子都在颤动。
终于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开始向一边倒去,暗玄赶紧接住他的身子,眼睛惊慌一片:
“王爷,王爷。”
阎云舟仿佛晕了过去,再没有意识,宽大的袍袖中止露出了一截枯瘦苍白的手臂,手中那一截手帕就那样掉落在了雪地上,手帕的中间赫然一片猩红的血迹,连着那倒下的人的唇边都是一串血迹。
宁咎见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从后院的厨房中出来准备回到阎云舟那吃饭,但人刚刚到院子门口便听到了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他快步进了院子,眼前的场景让他目眦欲裂。
阎云舟跪在雪地中,倒在了暗玄的身上,唇边染着血迹,一旁的雪地中的帕子中都是血,看见那一片的殷红之色他的脑子都是轰的一声响。
再看到一边那内监打扮手中还带着圣旨的人便猜到是宫中的圣旨下来了,那圣旨上到底写了什么,引得阎云舟竟然这样发病?
他不禁想起来上次阎云舟入宫,出来的时候连走都不能走了,如今竟然跪在雪地里,但是他此刻也顾不上其他,立刻奔了过去:
“瑾初,瑾初,阎云舟?快,带他进屋。”
宁咎甚至都不等暗玄的动作,手臂穿过了阎云舟的腿弯便一个用力将人给抱了起来,暗玄也跟着进去,一边走还一边大声吩咐:
“快去叫杨府医。”
这个变故实在是谁都没有想到,就连那传旨的太监都愣在了当场,这旨意宣完人直接就昏过去的场景他也是第一次碰到。
他看了看那地上落下的血迹,心中便对阎云舟病重的传言真的相了两分,但是两分还不够。
阎云舟直接被宁咎安置在了床上,宁咎甚至有些惊慌地去探他的脉搏,那磺胺这人也就才吃了两顿而已,都还没有起什么效果,他现在心里真的有些慌乱,手去探他的心口,就怕这个节骨眼上引出心脏的毛病。
阎云舟就算是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宁咎的惊慌,他睁开了眼睛,手一下握住了宁咎的手腕,见他醒来宁咎立刻开口:
“怎么样?哪不舒服?心口有没有不舒服?”
阎云舟听到了门口的脚步声,眼睛只是疲累地睁开了一点儿,他骤然按住了心口,皱紧了眉头:
“心口不舒服是不是?”
他立刻将手覆在了他的心口上,帮他按揉,但是按揉了两下之后他才发现手下的跳动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心律正常,甚至都不算快,更不是心律不齐和心悸的症状,随即他就感受到了捏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收紧了两下。
他的理智立刻回神,反应过来了什么事儿,随后杨生便背着药箱子进来,那神色一样的十万火急,甚至撩开了阎云舟的胸口便下了针。
那内监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抢救’的场景,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种情况人都倒下了他还怎么逼着人家接旨?
再说了这里都是阎云舟的人,他就是逼也没用啊,若真的是一句话将这个焰亲王给气死了,他恐怕都没有命回去领皇帝的那份封赏就直接了结在这北境了。
还是李彦赶紧前来救场,这好歹是在他的郡王府上,他虽然是个郡王,但是却表现的十分谨小慎微,一幅没有见过什么京城过来的人的样子,恭敬非常地请内监下去休息。
直到院子里的脚步声都远了,宁咎才一屁股坐到了榻边:
“人都走远了。”
阎云舟这才睁开了眼睛,随手便将胸口上那一排的针给拿了下去,神色清明,哪还有刚才那频死的病弱感?他看着宁咎笑了一下开口:
“担心了?”
宁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这才出去了多一会儿的时间?阎云舟坐了起来,靠到了床头,抬手指了指院子外面:
“宫里的人,过来传旨让我回京,想要抗旨,总是要给皇帝和朝廷一个台阶下。”
毕竟他们现在不是立刻就要起势,就算是抗旨也不能真的那么明目张胆,而现在他让人看到他真的不久于人世,留在北境就是为了打退北牧和羯族,就算是皇帝不信,也不能真的直接治罪。
因为一旦治罪那就是公然撕破了脸,他没有做好准备,朝廷也一样没有做好打这一仗的准备。
宁咎看了看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手在他的唇边一抹:
“这是什么?”
榻上那人笑了一下:
“猪血,早上让暗玄准备的,提前便抹到了帕子里。”
宁咎…他之前怎么不知道阎云舟是奥斯卡级别的影帝啊?刚才在门口的时候就连他都给骗过去了,他是真以为阎云舟发病了。
“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啊,演戏也演的这么真。”
阎云舟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
“早上才知道内监今天到,没想着你这个时候能回来。”
这是在解释为什么没和他说,宁咎倒是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算了,你没事儿就好了,你这个戏份做的足,我都给骗过去了,那内监应当会信。”
阎云舟沉声开口:
“内监不会轻易相信,宫里那人也会一直有犹疑,但是李启这个人并不能算是杀伐决断的人,此刻外忧仍在,朝中守旧的朝臣对北牧和羯族多有忌惮,是不会同意李启此刻直接对我问罪的,我要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哪怕是多几个月的时间也是好的。”
宁咎其实到现在也明白,造反在这个朝代不是一件轻松容易的事儿,虽然阎云舟和李彦加起来手中有十几万的兵马,但是因为物资,粮草的紧缺,这一场仗他们也并不是稳操胜券的。
内监被请到了一个独立的院落之后便着人偷偷去打听阎云舟这些天的情况,得到的消息都是焰亲王自到了郡王府便很少出院子的消息,那院子也一直都是药味儿。
这个那药味儿那内监倒是闻到了,而且他看着方才阎云舟那样子不像是装的,再说,阎云舟病入膏肓这个消息也不是第一天传出来了,这个鬼地方这么冷,也不是什么利于休养的地方,加重病情也不是什么怪事儿。
阎云舟‘病重不起’,内监第二天去告辞的时候那人都没能起来床,听说是高烧不退,一整个院子里里外外都是大夫,那屋子更是热的常人都待不住,内监见过阎云舟之后便回京复命了。
毕竟在这里待着他心里也不踏实,万一这个阎云舟真的有反心,那岂不是要扣下自己来祭旗?这么想着走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随着内监的回京,‘病重不起’的阎云舟也起来了,不仅起来了还直接到了军营,不过去的不是从随州随他过来的军营,而是李彦麾下的军营。
宁咎再一次看见了阎云舟穿上了铠甲,微微皱眉:
“非要穿这个吗?”
这么重,就算是病情好了些,那膝盖上的关节炎也还是在的,阎云舟的身姿被这一身铠甲衬的更加英挺,脱去了几分病色:
“去军营自是要穿的。”
今天同去的还有李彦,洛月离,这里的将士差不多有三万,这三万都是这些年拼拼凑凑出来的,为了不被朝廷注意到,这些兵将平常都是农民的模样,驻扎的地方也不像是军营,而更像是村子。
这倒是也好理解,毕竟这三万人并不是朝廷在册兵将,自然是不会有粮饷拨下来,平常自然是需要种地的。
但是此刻所有人都翘首以盼阎云舟的到来,这些拼凑出来的兵将,说起来其实多是北境土生土长的人,阎云舟守着北境多年,威望深重,没有哪个儿郎不希望能随他上阵杀敌。
“王爷,王爷。”
点将台上,银袍肃穆,锐利的眼眸犹如一把经过岁月磨砺的古朴又不失锋芒的利剑,北境的寒风吹的那玄色披风猎猎作响,阎云舟抬眼扫向了在场所有的将士,他的目光所过之处,所有兵将都随之沸腾。
武将的崇拜非常简单,那就是战绩,阎云舟的战绩就如同他们仰望的强者。
北境不是绵绵细雨浸润的烟雨江南,这里从前战乱不止,若非两代焰亲王死守,他们的家人未必有如今安稳的日子。
“本王听说,殿下麾下的将士训练有素,今日难得有空,不妨演练一番。”
校场之上,操练的喊杀声震天,李彦就站在三军阵前,他小的时候经常出入北境的军营,所以他治军的方式和风格其实不少都是从阎云舟那么学过来的。
赏罚分明,治军极严,虽然这些军队平常都是驻扎在村子里,但是却从未与周边的村民起过冲突。
反而农忙的时候还会帮着抬水灌溉,帮着一块儿秋收,比起北境见惯厮杀的铁血守将,倒是多了几分的朴实浑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