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水痘是典型的单房性,一个疱疹一个疱疹之间并不相互融合,而痘疫是多房姓的,你看我身上现在痘疹,这就是典型的单房性。”
宁咎刚才之所以那样问宋太医就是在想,这两种极其相似的病在这个时代有没有可能并行发作的可能。
天花和水痘的最根本不同其实是致病病毒不一样,天花是天花病毒感染导致,而水痘是水痘带状疱疹病毒感染导致的。
想要详细分辨这两种病毒必须是在显微环境下,而这个时代很显然是并不具备显微环境的,所以相似的症状很可能都被当成是痘疫了,所以才会有的人痊愈之后连痘疤都没有留下。
阎云舟起身上前,他的目光紧盯着宁咎身前的痘疹,心底期待一切都是宁咎说的那样:
“能确定吗?如果真的是水痘,是不是就不会有事儿了?”
他最怕的就是宁咎出事儿,宁咎看着眼前那人脸色也不好,心里心疼,这人的身子也是将将好一些,寻常时候还好,这两日跟着他担惊受怕不说还跟着熬夜:
“乖,别离我太近,你没得过水痘,别担心,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水痘,若是水痘便好说了,我带来的药中便有能治的。”
其实水痘是学龄前的孩子更容易得,也更容易好,反而越是年纪大得的好起来便越是麻烦一些。
但是虽然麻烦也不知道丢命,他想他昨天那样的高烧可能就是因为年纪大才得水痘才那么大的反应。
阎云舟最后还是被宁咎给赶了出去,只不过他没有去外面的院子,他就在厢房中。
此刻外面是九月份,虽然已经入秋了,但是中午的时候还不是很冷,阎云舟便让人在窗边的位置摆了椅子,他便隔着一扇窗户和里面的人说话。
“又用药了吗?可好些了?”
宁咎翻出了药箱,他记得他带过抗疱疹病毒的药,终于他翻出了阿昔洛韦,这还是他走的时候特意带着的,他当时是怕给阎云舟手术后那人免疫力低得上疱疹,皮炎之类的病,以防万一的。
“我找到药了,已经吃了。”
“我已经托人进宫了,陛下那边是什么情形已经去问了,想来洛月离若是知道,即刻便会回话。”
哪怕是水痘,该遭的罪还是一点儿都不会少遭,宁咎今天身上还是痒,没劲儿,中午吃完饭还会恶心,真是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他摊在软塌上,裹着被子,好在阎云舟就在窗外,时不时能听到他的声音也算是安慰吧。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抬手敲了敲窗子,阎云舟立刻应声:
“怎么了?”
宁咎撑起身子,靠在窗边:
“你方才是怎么和打探的人说的?有没有说这病可能不是痘疫?”
阎云舟摇头,这才发觉宁咎看不见他摇头:
“没有,症状还不明朗,如何能乱说?我只是让人传话洛月离,问问此刻陛下身上的症状,也好对症用药,那边只会觉得你是需要知道症状来找药。”
就是宁咎现在也不能肯定的说他身上就是水痘不是痘疫,阎云舟自不会在这个时候乱说,宁咎靠在窗边笑了:
“果然是老狐狸啊,滴水不漏的,一会儿就算是陛下和我症状一样,也不能和他们说。”
阎云舟几乎是转念便明白了宁咎这是打的什么主意,忽然笑了出来,心里还有些无奈:
“你呀,都什么时候了。”
宁咎身上没劲儿,浑身都像是软骨头一样靠在窗边,手一下下地挠着窗框:
“什么时候了?这种时候不正是他们感情升温的时候吗?若是洛月离以为陛下得的是痘疫,你必然真情流露,平时不会说的,不会做的,保不齐都说了都做了,若是这个时候告诉他是水痘,不危及性命,你的那位好友保不齐又缩回去了。”
阎云舟也抬起手,对上了里面那人一下下挠着窗框的地方,真是不知道宁咎那脑子是怎么长的,都病成这样了都还有心思当红娘:
“好,听你的,若是陛下的症状真的和你一样,我们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将药送过去。”
宫里的消息是一个时辰后穿过来的,因为阎云舟交代的详细,洛月离更是生怕遗漏了什么症状导致宁咎判断失误,信中描述的颇为仔细,就差把李彦身上有多少个疱疹都数出来写进去了。
阎云舟拿过信在窗口给宁咎念了出来,他看到信的时候心中也一定,因为心中描述的状况确实和宁咎的类似。
“看来陛下和你确实是一种病症。”
宁咎已经起了身,将刚才就装好的药放到了门口:
“比快命人送过去吧,上面的用法和药量我都写了,主要就是口服,只要不发烧不需要再注射针剂。”
阿昔洛韦是片剂,服用起来也方便,但是即便是水痘也不是立刻就会好的,高烧还是伴随着宁咎,尤其是到了傍晚,昨天那针剂的药效已经过了24小时,宁咎再一次烧了起来。
这一次他选择先吃布洛芬,若是能挺过去他实在是不想打屁股针了,众所周知屁股针最疼,何况他家那位还心疼他,动作又慢,和慢刀子在割一样。
而宫中此刻,洛月离几乎就没有离开过李彦的榻前,李彦的情况要比宁咎严重一些,不光高烧,还伴有呕吐和头痛,昏昏沉沉之中便见洛月离拿了药过来:
“彦儿,只是宁咎方才送来的,说是对这病有效果。”
无论是洛月离还是李彦,对宁咎的医术都从无质疑,李彦直接便就水吃了进去,他抬眼看了看身边的人,声音有些无力又无奈:
“老师不用守着了,回去休息吧,宁咎既然送了药过来,说是管用,那必然是管用的,回去睡一会儿吧。”
洛月离那手术也做完没多久,这人不曾习武,本就是个文弱的身子,受伤之前冬日都怕冷的要披着狐裘才能过,现在经过了那样的伤总是不如常人的,何苦让他跟着熬着。
洛月离看着榻上那越发刚毅俊朗的青年帝王,这三年李彦身上帝王的威势越发深重,并非刻意,而是不经意流露出属于血脉中帝王的威压渐渐显露,他已经不再是从前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了,也不是那个无忧无虑可以随意跑马射箭的景郡王了。
他忽然发觉虽然相伴三年,但是李彦早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成为了一个足够有担当,有韬略的帝王,他可以平静地安排身后之事,他丝毫不怀疑,即便是这一次李彦有所不测,他也必然已经留下了足以稳住朝堂的筹码。
甚至他连他大婚的贺礼,夫人的诰命都想到了,他忽然有些怕,怕那个曾经他熟悉的李彦,彻底消失了。
洛月离微微低下头:
“我不累,昨晚不是也在外间睡了一会儿吗?这会儿可有想吃的?我让人到小厨房去做。”
现在御膳房的所有人都被隔开了,毕竟最开始那个得病的便是御膳房负责送膳的小太监,现在各个宫中都由小厨房来做。
李彦其实没有任何的胃口,不过想着洛月离从早上也没有吃什么便开口:
“小馄饨吧。”
洛月离顿了一下,小馄饨是他喜欢吃的,没一会儿小馄饨便上来了,洛月离身上还穿着防护服,带着口罩,李彦直接开口:
“给洛大人的放到偏殿。”
外面的内侍躬身应道:
“是,陛下。”
李彦看着眼前的人声音还和往常一样:
“老师去吃吧。”
李彦不再抗拒洛月离留下陪着他,却也没有之前那么的热络了,他终究怕身有不测,再者,他不想再勉强洛月离了,他们在一起的这条路终究是荆棘丛生,他甘愿史书之上留下污点,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是他却不能要求洛月离这样陪着自己。
就像那人那天说的,他凭什么认为他会甘愿做一个媚上邀宠,被人脊梁骨的内宠之臣?
没人比他更清楚洛月离的傲骨,那人一身风华,玲珑心思,他有太多的抱负,有太多的理想,他有太多想要为这天下做的事儿,他不该在做了那么多之后被打上一个内宠,佞臣的标记。
李彦看着桌子上那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似乎能透过那氤氲的白气看到那个正小口吃着馄饨的人,瞧着那个虚影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直到那个虚虚的人影在那片淡了散了的白烟中也逐渐消散。
眼底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缓缓抬头,目光放空地看着屋顶之上那条被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龙,那个象征着天下间无上权势的金龙,忽然之间他也想开了,就这样吧,不再强求了。
他这一生心中注定放不下第二个人了,他依旧不会立后,不会有后宫,他会做一个明君,肃清官场,清查盐税,修筑堤坝,减免徭役,他会一点一点让这天下更好,他会成为那个撑着天的帝王,让洛月离可以在这片天下施展他所有的才华。
第140章 真正腹黑的宁主任(配享太庙)
第三天的时候宁咎的情况最是难受,全身的痘疹几乎都已经出来了,后背的脓包更多,睡觉的时候躺都不敢躺下,只能侧着身子将手臂压在底下睡觉。
水痘发病3-5天正是症状最明显的时候,头痛,高热,咳嗽,加上浑身酸痛,而且水痘越是年纪小的孩子恢复起来反而更加容易,年纪越大有的时候症状越是严重,宁咎今年都快三十了,正儿八经的“高龄患者”,第四天的时候整个人靠在床上简直是有出气没有进气。
这病说实在的也不是什么要命的病,但是要说难受是真的难受,浑身上下的痒,而且宁咎的头痛很严重,只要稍微动一动头里就像是抻着一根线一样疼的厉害,他是动都不敢动一下,全靠吃着布洛芬才能保命。
不知道是不是他体内的白细胞已经杀疯了,不能杀死病毒就杀死宿主,宁咎吃了布洛芬都压不住高烧,体温计的度数直接再一次飙升到了39.3°,这几天宁咎都没有让阎云舟进来,屋内只是留了一个得过天花的太医。
不过阎云舟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哪还坐得住啊,找了宁咎送到宫里的所谓防护服便进去了,宁咎现在简直就像是一只耷拉了脑袋的大狗,蔫巴巴的,被烧的眼周都红了一圈不说,眼睛还水汪汪的。
阎云舟只是看了一眼便受不了了,恨不得将人搂在怀里亲亲,哄哄,宁咎整个人都快被烧傻了,他就纳闷了,一个水痘有这么厉害吗?
“煜安,用不用我再给你扎一针?”
烧成这样很明显是宁咎之前吃的药不管用了,宁咎脑袋疼,只将将冲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指了指屁股,阎云舟又觉得他可怜又觉得有些好笑,拿了针剂过去,拉过了宁咎的裤子,这一次他的动作熟练了不少:
“煜安,这两日我瞧着你好像严重了不少,你吃的药管用吗?”
阎云舟还是不安,尤其是看到宁咎今天的状态,榻上侧着身子的人摆摆手:
“没事儿,第三到五天本来就严重,挺过去就好了。”
很显然这严重的不只是宁咎一人,李彦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他比宁咎的爆发期来的还要早一些,寝殿外面的御医几乎是成天成宿地侯在外面,宫中所有的人自然是不知道水痘和痘疫的区别的,洛月离更是如何劝不都肯再回侧殿。
就连苏太后都为了稳定人心出来坐镇,更有人提出了用€€棺为皇上冲一冲喜的说法,却都被苏卿烟给驳了回去。
李彦一身的疱疹,人很累却是睡不好,整天的时间他都很沉默,洛月离一直守在他身边,李彦却也不说两句话,不过却从不违逆洛月离的意思,哪怕没有胃口他也会勉强自己吃进去,一碗一碗的药也从不推脱。
洛月离看在眼里心中却升起一股难言的无力感,他有一种预感,那个在他身边言笑晏晏的李彦,或许真的消失了。
李彦此刻的心情其实很矛盾,他知道若是他挺不过去,这便是最后和洛月离相处的时光了,若是他挺过去了,中秋一过,圣旨已下,洛月离在京中的日子也是掰着手指头都能算出来的了。
他想和洛月离多说两句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又怕自己的目光总是落在那人身上引了他的反感,所以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闭目养神。
直到第五天,宁咎和李彦的情况才明显有了好转,身上没有新的疱疹出现,高烧也已经退了下去,身上的疱疹逐渐变的浑浊,有干瘪,结痂的迹象,太医进来检查了李彦身上的疱疹,又诊脉之后,脸上总算是露出了喜色,立刻跪了下来,恨不得当场老泪纵横:
“陛下洪福齐天,这最危险的关卡瞧着总算是过去了。”
这脓疱开始干瘪,结痂就是一个最好的迹象,一般能挺过这一关的人,最后都能痊愈,他们自己的脑袋也总算是保住了。
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洛月离,从前那般心思不外露的人,此刻面上的喜色溢于言表,甚至眼圈都有些泛红:
“彦儿,没事儿了,你不会有事儿了。”
他激动之下握住了李彦的手,李彦感受到了那人手心的湿冷,微微有些皱眉,从之前那一次的伤之后洛月离的手好似总也不热似的,他往洛府送了那么多珍贵的益补身体的药材,也不知道那人用了没有。
洛月离目光触及李彦皱着的眉眼,心中恍惚间一沉,手下意识便松开了李彦的手,神色甚至有几分无措,这几天李彦的冷淡他看的出来。
李彦见到他的神色便知道他误会了,到底舍不得,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手怎么还是这么冷?太医的药不管用吗?”
洛月离的面色微暖:
“药总是要吃些时候才有效果的,已经好多了。”
“凉州那地方湿冷,中秋之后天气更是寒凉,走的时候带上两个太医,药材缺什么少什么不用请旨,自可去内库中取用。”
李彦的语气平润柔和,和之前几天那个偏执的帝王相比仿佛换了一个人,洛月离的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他和李彦终究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水痘是自限性疾病,十日之后,李彦和宁咎都好了起来,虽然还是浑身的痂,但是人已经恢复了过来,宫门再次打开,这一场噩梦终究是过去了。
李彦已经好了起来,洛月离似乎也没有再在李彦寝宫待下去的理由了,这一日他整理了衣冠,换了衣服,算是拜别帝王。
两人都知道,分别的时刻还是来了,李彦的手捏紧了椅子的扶手,他还是见不得洛月离给他行礼,不等人拜下去便扶住了人的手臂:
“中秋因朕的原因朝中也无庆贺,今日已经着令礼部择七天之后办一场宫宴,算是朕与百官庆贺,老师也等宫宴之后再出京吧。”
十月一日中秋宫宴,所有在京城的大小官员都会参加,宁咎身上的痂已经陆陆续续掉了下去,这场病总算是过去了,阎云舟也搬回到了主屋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