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扔了手中的瓜子皮,擦了擦手,也跟着开口:
“我和你一起,左右在帐中也没什么意思。”
阎云舟巡营有个特点,就是没有固定的起始点,每天都会从不同的地方开始巡,今日他也想去看看邢台军的风貌便只带了几个随从去了邢台军驻军的地方,连将领都没有通知。
“孟千户我听说北大营这一次可是焰亲王亲自督军,这一次想赢恐怕没那么容易啊。”
中间那人面容倨傲,声音略带不削:
“怕什么?你真以为这北大营有阎云舟在战力就能起来?那一群少爷兵二两重的骨头,酒囊饭袋,而且我听说那焰亲王病的不轻,连到北郊都是摆足了排场用马车,你见过几个大将到军营坐马车的?”
“那天我也看见了,那马车看着还真是气派,这焰亲王名声在外,现在估计都未必拉的起弓来。”
这话一落在营帐后面的宁咎脸色已经一片铁青,前面那小声议论的声音还没有停歇:
“我昨天还看见那个宁侯爷了,就跟在焰亲王身边,还真是挺黏糊的,军营都形影不离。”
“你懂什么?要我说谁也没有那位宁侯爷会吃软饭,你们知道吗?我听说当初的宁咎就是一个养在庄子上不受宠的少爷,侯府上下根本就没人将他放在眼里,被指给了焰亲王冲喜,却没想到,这焰亲王还真没有被他给冲死。
现在借着焰亲王的势,还承袭了侯爵,还真是大梁第一吃软饭的。”
“所以啊,焰亲王就是来一趟大营他都跟着,可不是得跟进点儿吗?他又生不出孩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厌弃了。”
事实证明有人在的地方就有八卦,而且这八卦绝不紧紧是女人喜欢,军营中的男人嚼起舌根来也是颇有一番自己的见解的,平等地看不起宁咎这种“靠男人上位”的男人。
阎云舟开始对于那些声音还能做无事,毕竟他不介意旁人如何说自己,但是这后半段他的脸色便立刻沉了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一路走来宁咎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他跨了出去,宁咎拦都没有拦住。
沉着的声线响起:
“梁将军何在?陛下将邢台军交给他整军,他便是整出了一群嚼舌根的士兵的吗?”
军营之中未必人人都认得阎云舟,但是没人不认识他身上的蟒袍,那一队人一惊之下转头,在看到阎云舟身前补服的时候腿都有些软了。
“王爷,王爷恕罪,我们…我们就是…”
阎云舟不听任何狡辩的言语,甚至都没有和为首的那个千户说一句话,便直接命人叫来了梁虎,宁咎以为他就是会训斥两句,却不想阎云舟半点儿没有揭过这一件事儿的意思,他寒着一张脸,梁虎欲哭无泪。
邢台军这一次被抽调与北大营大比,这本就是皇恩,毕竟北大营在装备上,训练上都要优良的多,邢台军这一次即便是输了也一样能在陛下的面前露脸。
“王爷,侯爷,是下官领兵无方…”
阎云舟周身的气场冷沉,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声音都没有提高音调,但是那一股子的气势就能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本王并不负责邢台军的考教,军有军法,如何发落全凭梁将军,本王不好置喙。”
阎云舟言语中是不插手,但是却也丝毫都没有大事化小的意思,梁虎哪里不明白,这是在要交代,他如何也不敢在阎云舟的面前包庇下属,方才所有的人各大二十军棍。
宁咎都有些意外了,毕竟阎云舟一贯不是个太计较的人,他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他都没有见过阎云舟有罚过那个兵将军棍,但是这一次很显然他并不准备手下留情,甚至梁虎命人抬来刑仗凳的时候,他都没有离开的意思。
便是站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这二十军棍打完才走,回去的路上阎云舟的面色阴郁,宁咎都有些意外了,拉了拉他的衣袖:
“哎,还气呢?不就是几个不长眼睛的嚼舌头吗?”
阎云舟顿住了有些沉的步子,侧头看着他,目光复杂难辨,还隐约有些自责,这就让宁咎有些看不懂了,他知道阎云舟还不至于小心眼到别人说了他两句拉不开弓便气成这样,所以这症结还是在他身上。
直到营帐中阎云舟的脸色都没有好起来:
“他们能够这样说,便证明邢台军中很多的人都认为你是一个靠着我才得来侯爵的小白脸,这些话不是凭空出来的,我们听到的是这样,听不到不知将你传的多难听。”
一个不受宠养在庄子上的少爷,和如今圣眷正浓在朝堂上都能直言禀奏的侯爷,这差距实在太大,没有人愿意去了解宁咎做了多少,付出了多少,才有了如今,他们只能看到宁咎嫁给了他,脑补出一段小白脸凭脸上位的话本子戏码,何其可笑?
阎云舟显然气的不轻,连脸色都有些发白,宁咎站到了他身后,帮他松了松肩膀,他就是有再大的气,看见这人如此为他抱不平也消了大半,他双手搂住了那人的脖子,然后按了按他的肩背:
“好了,我的王爷啊,气大伤身,你喝了那么多的药,可别为了那么几个人气坏了。”
阎云舟却反手按住了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煜安,是我错了,当初你…之后我便居于府中的时间居多,陛下着你继承侯爵我也只是帮你接了圣旨,身边的人顾忌我的心情,便不太敢提起你,以至于你在军中做了那么多,却凭白被埋没了下去。”
这才是他心中最难受的事儿,当初宁咎身死,身边亲近之人,哪怕是李彦都尽可能避免在他的面前提起宁咎,宁咎的名字成了一个不成文的禁忌,只存在了那些人的心中。
宁咎今日所得到的一切都是他自己赚来的,莫说是继承侯爵,便是封侯按着他的功绩也没有任何人能多说一句,但是三年过去了,那场战役已经离现在越来越远,宁咎回来之后,那些不明所以的人只当他还是当年那个庄子上不受宠的少爷,却不知那个在军中救了无数人性命的宁大夫,更不知那在幽州一人挡住千军万马的人间修罗。
宁咎将下巴抵在了阎云舟的肩膀上,弯下身来,抱住了眼前那人清瘦的腰身:
“虽然我是有些不甘心,但是旁人的看法与我何干?这些你记得我就不委屈。”
阎云舟目光中的冷冽之色褪尽,爬上了一抹无奈又宠溺的笑意,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宁咎的头发,侧脸贴了一下那人的侧脸,声音温和低润:
“你怎么这么好哄啊?嗯?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
宁咎越是这般他心中越是窝心,宁咎笑了:
“王爷,我都三十了,早戒奶了。”
阎云舟下午巡营,杖责了十几人,还都是刚刚到京的邢台军,这消息是怎么都捂不住的,没两个时辰的功夫在,所有随驾北郊的朝臣便都知道了,最后邢台参将梁虎便到了御前请罪。
洛月离有些风寒,李彦这一下午都在营帐中陪他:
“陛下,邢台参将梁虎在外请罪。”
李彦微微皱眉:
“梁虎?他不是前日才到吗?今日来请什么罪?”
张福躬身开口:
“回陛下,听说午后王爷巡营的时候杖责了邢台军中十几人,想来梁将军是因着这事儿来请罪的。”
第143章 这是什么渣男语录?
梁虎算是行伍出身,正经从底层爬上来的,对于阎云舟他是服气的,今日底下的那个几个千总的话若是被他听到他一样不会轻饶,但是他对宁咎却没有对阎云舟的那份敬畏。
李彦手中端着茶盏瞧着底下跪着的人:
“陛下,是臣治军不严,言语冲撞了焰亲王,对侯爷多有不敬,请陛下治罪。”
李彦未发一言,倒是坐在一旁的洛月离开口开口:
“梁将军,你觉得今日王爷为何执意将那几个千总军法从事?”
梁虎自然是听说过这位户部尚书乃是陛下的老师,简在帝心,回话的时候丝毫都不敢怠慢:
“军营中的人粗鄙不堪,言语犯晦,辱及王爷,惹得王爷动怒都是末将的罪过。”
洛月离面上常带的笑意淡了下去,目光都灰暗了几分,梁虎自觉失言,却又不知道如何补救,只能跪在那里垂首认罪。
李彦直接撂下了杯子,这声音震得梁虎的心中都是一抖:
“看来梁将军这罪请的也是糊涂,既不知王爷为何动怒,也不知自己错在何处,罢了,既然如此,便回去好好想想吧。”
李彦并未发落,但是梁虎却是真真正正地感受到了不安,立刻叩头:
“陛下,末将知罪,末将知罪。”
洛月离瞧着他的模样提不起半分的同情,他自然是知道阎云舟气在何处,宁咎在军中做的一切他确实未必知道,所以阎云舟并未重罚,只是中规中矩地用了军法,但是那几个千总却讽及阎云舟的身体:
“我听说梁将军也是行伍出身,领兵多年,颇有微功,你当知道领兵的艰辛,战场的凶险,焰亲王这么多年守着北境,受着北方苦寒,一身暗伤累累,你军中的千总竟然言语辱及焰亲王身体,而你,竟用言语犯晦几个字草草揭过。
邢台是不是安生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合军上下不长本事光长舌头?”
梁虎这一次是真的心都沉了下去,他原本还想着这一次哪怕是输给北郊大营的人也能在御前露露脸,却不想这一次的脸是露了,而且是露大了。
李彦实在不愿意看见他,梁虎是被架出陛下寝帐的,朝中大半的朝臣这一次都随驾在北郊,这营中多少的眼睛盯着?从梁虎进去,到他被架出来,有心之人便已经看了出来,陛下对邢台军并不满意。
梁虎被架出去之后李彦便有些沉默,连着喝了两杯茶之后才抬头:
“老师,我觉得我有些对不起阎哥和宁咎。”
今日的事儿只是冰山一角,那几个千总是嘴上没有把门的,将这事儿大咧咧地说了出来,但是没有说出来的人呢?有多少人都以为宁咎就是沾了阎云舟的光,从一个被养在庄子上的不得宠少爷,成了如今三品侯爷?
在军中宁咎做了多少,他们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是没有宁咎甚至洛月离都没有机会坐在他身边了,他对宁咎是有着从心底的感激的。
而阎云舟他更是心中有愧,若不是最后的那一战中他让宁咎攻打城门,阎云舟也不会忍受了三年的死别之苦。
洛月离叹了口气:
“也不能都怪你,三年前宁咎走的太突然了,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防备,阎云舟更是成了一个活死人一般,那个时候谁人也不敢在他的面前提起宁咎,以至于这三年来,除了从前军中的人,朝堂上知道宁咎功绩的人寥寥无几。”
宁咎当年出京的时候在朝中众臣的眼中还是一个可有可无,被皇帝当做工具一样塞到了焰亲王府的弃子,攻入京城的时候宁咎连城都没有进来便忽然走了,如今三年的时间过去,宁咎成了宁侯,那些本就瞧不起他的朝臣,自然将一切都归咎到了他嫁给了阎云舟这件事儿上。
晚上,阎云舟和宁咎应着李彦的口谕到了御帐用晚膳,到了的时候才发觉这帐中不止李彦和洛月离两人,倒都是熟面孔,周维,李寒,张慎,王独,宁咎看着这几人的脸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回到了三年前打仗的时候呢。
几人具是风尘仆仆,看到阎云舟和宁咎都立刻起身:
“王爷,宁公子。”
不得不说,虽然侯爷的称呼听起来气派,但是宁咎还是挺喜欢听着这些熟悉的人叫他宁公子的。
阎云舟欠身给李彦行礼之后便笑着开口:
“你们几人怎么提前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瞧着洛月离,洛月离倚在里面的圈椅中:
“那自然不是因为想你了,宁咎回来之后除了李寒和邹小虎瞧见过他,这些人都还没见过呢,这不是得抓紧点儿?”
阎云舟一眼便瞧出了洛月离的心思,怕是因为上午的事儿,倒是宁咎一点儿没多想,能在这个时候看到熟人那真是意外之喜了。
李彦起身:
“今日都不必拘礼,我们便当这还是在北境,不醉不归。”
连着上来的酒都是北境的烧刀子,今日外面还在飘雪,又是住在营帐之中,还真是有了几分北境的感觉,酒水是一坛子一坛子的上来,李彦一杯酒直接敬到了宁咎的身前:
“这杯酒,朕单独敬你,一为军中将士,二为老师,若不是你,恐怕朕也无今日。”
说起来宁咎和李彦也不是第一次喝酒了,但是觉出了李彦这话说的很重,也很真心:
“陛下言重了,我干了。”
李彦今晚是真的喝了不少的酒,脸上都开始有些泛红,阎云舟只看了一眼洛月离的反应便猜到了李彦的心思:
“陛下这是替臣委屈?”
李彦喝酒喝的通红的眼睛看了过来,宁咎撂下了刚夹起的牛肉,这才觉察出这气氛的不对来,不会吧?因为上午的事儿吗?说起来也没多大的事儿吧?
“朕于王爷,侯爷有愧,三年前朕只着了宁咎承袭侯爵,在军中功绩都未表彰嘉奖,以至于招来今日之事,待这一次的大比之后,朕便会着令吏部上书彰表宁侯的功绩。”
宁咎立刻顿住了一下,连忙开口:
“陛下不必如此了,臣不在意那些虚名的,左右嘴长在人家身上,多说一句臣也不会少一块儿肉。”
他看向了阎云舟,想要阎云舟也劝一下李彦,他真的无所谓什么表彰不表彰的,谁知道阎云舟这一次也没有站在他这边,倒是分外赞同李彦的举动。
晚上回去的时候,宁咎盘腿坐在榻上的时候还不忘吐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