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的保姆刚把饭菜端上桌,茶几那边就传来一道玻璃碎裂的声音。
方廉余光都没分给地上价值五位数的茶杯残骸,深邃的眼睛毫不掩饰怒意,瞪着穿着浮夸的二儿子:“你再说一遍?!”
“我说一百遍也是这样!”方凯梗着脖子,“我不会联姻的,死都不会!娶个漂亮媳妇儿就算了,你竟然想让我跟一个年近三十的老男人结婚?”
“放肆!”方廉简直要被这个小儿子气死,“人家梁寄沐年纪轻轻就是F大的副教授,还是梁家的继承人,配你绰绰有余!人家不嫌弃,你还挑上了?”
方凯翻了个白眼:“管他副教授正教授?反正我不要下面有把的,我只喜欢漂亮妹妹!”
“你!”
看着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方廉一口气堵在胸口,骂人的话都忘了。
方逾拾就是在这种胶着的场面下迈进家门的。
一开始门口传来声响,方廉还以为是保洁,没在意。
听到方凯对那边一声怒吼,才惊讶地回眸:“小拾?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落地。赶着过来看您。”方逾拾额前微湿的碎发盖住了眉毛,笑着把手里东西递过去,“我来的不会不凑巧吧?”
“瞎说,你什么时候来都凑巧。”方廉笑呵呵接过袋子,发现都是自己喜欢的,精神气顿时更加红润,“有心了。”
“爸喜欢就好。”方逾拾把一个游戏机盒递给脸色涨红的方凯,和善道,“好久不见,不知道小凯是不是还跟以前一样爱打游戏,自作主张买了这个。”
这话乍听没毛病,其实是在提醒方廉:五年了,方凯还像个长不大的叛逆孩子。
方凯没听出来,还跟他对呛:“把你的东西从哪儿拿来哪儿去!这款游戏机我早买了!”
这话一出,方廉脸色更菜了。
方逾拾歉疚地收回礼盒:“不好意思,我学业太忙,对娱乐这块关注不多。”
方廉这才阴转晴:“还是你懂事。方凯,跟你哥学着点。”
跟你哥学着点。
这话,跟噩梦一样伴随了方凯十几年。
“操!”方凯倏然沉下脸,起身猛地踢向桌子,狠狠撞了一下方逾拾肩膀,往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二楼就传来摔门落锁的声音。
方逾拾后知后觉,小声抽了口冷气。
方廉关切看着他肩膀:“疼了?”
“没事。”方逾拾笑笑,十足关切父亲的长子作态,“我果然回来的不是时候,你们刚刚吵架呢?”
“是啊。”方廉在他面前基本不装,腰背放松伛偻下来,“公司最近想吞一个项目,太吃力,但前期投入过多,我们已经收不回手了。”
这个项目,方逾拾远在国外早就听眼线说了,此次回来也正因如此。
项目所带来的收益几乎是确定的,几个豪门大家都参与了竞争,其中当属方家和梁家势力最大,投入最多,一旦有一家撤出,亏本不说,还会成为上流交际圈的笑料。
而事实更要命,即便有一家肯撤出,另外一家也无法保证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能完整吞下这个项目。
如果丢掉了项目,那闹得笑话更大。
所以现在方、梁两家既是竞争对手,又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唯一破解方法就是合作。
至于怎么合作才能让大家信服,让两家员工都认可……
方逾拾垂下眸子,不动声色问:“所以,爸打算怎么办呢?”
方廉沉沉叹气:“联姻。”
结婚证,是具有法律效益的。
没什么比这东西更能代表利益共同体保障了。
方廉说:“我打算让方凯去的,但是……他刚刚那个态度,你也看到了。”
早有所料的方逾拾故作惊讶:“都这种时候了,还那么抗拒联姻?这不是应该的吗。”
“可惜你懂的道理,他不懂。”方廉气道,“他妈妈最近不在,真是没人管教,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方逾拾轻轻蹙眉:“袁阿姨最近都不在家?”
“她去京城跑项目了。”方廉说,“前两年她刚自考了本科,可帮了我不少忙。”
方逾拾抿起嘴唇,视线逐渐冷下来:“挺好。”
就知道那女人不会老实,竟然敢插手方家产业,还真当他是个死的?
“是啊。”方廉没察觉他的变化,“不过我可不是跟那小子商量,是通知他!这个婚,他不结也得被捆去结!养他二十来年,怎么能对家里一点贡献没有?
到底还是偏爱方逾拾,舍不得让这个懂事的大儿子牺牲婚姻。
可惜,这次要辜负便宜渣爹难得的好意了。
“但如果他不愿意,婚后和梁家那边闹得不可开交,内忧外患的,事情只会更难办吧。”
方廉不吭声了。
这也是他把事情拖到现在还没解决的原因之一。
方逾拾点到即止,说完就闭了嘴,安静泡起茶叶。
余光中能发现,方廉看他的眼神变了。
方廉喜欢他。
但还没有喜欢到,比金钱势力更多。
他讽刺地落下眼尾,心中半是恶心半是庆幸。
恶心这么个爹,庆幸方逾栖还没成年,不然遭殃的就是那丫头了。
温热的茶杯被他塞进方廉手中,抬眸的瞬间,恰到好处掩盖住异样情绪:“爸,暖暖身子。”
方廉握着茶杯,把呼之欲出的话咽了回去,拿起茶几上的文件,毫不避讳地当他面批改起来:“你……算了,你今天先回去休息吧。”
“好。”方逾拾起身,目光自上而下落在文件上。
这是一份高层机密文件,需要董事长签名确认。
方廉不避着他,就已经说明了对他的信任态度和培养方向。
方逾拾很满意。
他才不需要什么两情相悦的婚姻,也不要方廉如山的父爱,他就是俗,只要家产。
该是他的,一分都不会让给别人。
方廉签名是专门练过的。
看着他在文件签名处划出的最后一笔,方逾拾心中评价:多此一举。
签那么好看干什么?
最后这里早晚要改朝换代变成“方逾拾”的。
他清清嗓子:“那您早些休息,我就先回去了。”
方廉起身相送,恍然想起:“对了,你后天过生日,晚上回来吃吗?”
方逾拾遗憾地低头:“那天预约好了讲座,可能……”
他难过得真情实感,方廉怜爱道:“还是你学业重要。那个游戏机拿走吧,方凯不要,放这也是浪费。”
方逾拾:“好。”
家门合上的瞬间,他的笑容散得一干二净。
游戏机包装盒被扔在了公路边垃圾桶。
盒子轻飘飘的,落在空空如也的铁皮垃圾桶里,没发出一点声响。
那里压根什么都没装,游戏机是他早八百年给自己买的,但凡方廉或者方凯拿起来,就能发现端倪。
方逾拾靠在别墅外的香樟树边,烦躁地撩了把头发,露出左眉上下对称、芝麻粒大小的两个不明显小洞。
下意识摸口袋,才想起来今天穿的运动裤,没装烟。
他长得好看,完全不输娱乐圈的流量明星,五官遗传了混血母亲的深邃,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十分乖巧,但不笑的时候,狭长的眼睛和略薄的嘴唇,就会显得很凶,不好亲近。
故而方逾拾平时就算没事,也会习惯性上扬嘴角,带着清浅的笑容,很少有像这样毫无表情管理的时候。
他拿出手机,翻开私密文件中命名为“LJM”的文档。
梁寄沐,梁家板上钉钉的准继承人,长得一表人才不说,还是富二代圈子里有名的学霸,从小学跳级保送到大学,年纪轻轻就拿到了金融和生物科学两个博士学位,现在在F大生科系担任副教授。
文档足有500M大,是方逾拾两个月收集的成果。
通篇读下来,总结下来就是:温润斯文优雅,有礼貌有涵养,但不易近人,可远观不可亵玩,是个正经保守的老干部。
人不错,方逾拾对他评价很高。
但,跟他不是一类人。
他们就像海里的王八和探月的卫星,生物种类都不同,八竿子打不着边。
方逾拾烦躁地切出文件页面,给江麓打了个电话:“后天我过生日,你撺个局。”
江麓惊讶:“你不是过生日不喜欢闹腾吗?”
“今年例外。”方逾拾心不在焉的,指关节一弯,不小心抠下一块树皮。
他看着树皮沉默片刻:“对不起。”
江麓没听清:“什么?”
“没跟你说话。”方逾拾跟香樟道完歉,把树皮欲盖弥彰强行按了回去,“记住,局往大了撺,这可是我从良前的最后一场,好好珍惜。”
江麓:“从良?你真打算学佛教四大皆空了?”
“非也。”方逾拾怅然望天,“不是皈依佛门,是败给红尘。”
江麓差点乐出声:“笑死谁呢?你个不婚主义还败给€€€€”
方逾拾:“我应该是要结婚了。”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