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方逾拾。
梁寄沐的字很久以前就很好看,这么多年过去,越来越锋利流畅。
方逾拾刘海被海风吹散,指尖一一拂过闻不到油墨气息的文字。
他一张张翻过,在翻到去年那张的时候,目光在收件人上停留了很久。
因为“方逾拾”的后面多了个小爱心。
含蓄而隐秘的情感,终于在五年后得到了回应。
方逾拾指腹摩挲着那颗爱心,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直到一杯热乎乎的咖啡贴在耳朵上。
他愣怔回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而眼睛的主人明明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来了?!”
“坐我的私人飞机一个人跑这儿来,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梁寄沐无奈道,“怎么不告诉我?我从那边飞过来也就一个多小时。”
“我就是想……一个人过来走走。”方逾拾声音很小。
了解他如梁寄沐一下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不需要一个人走。”梁寄沐揉了揉他被风吹红的鼻子,“在你愿意回馈我的情感之前,这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你不需要为我的决定负责。只有现在和以后,才是我们两个人事情。”
方逾拾抬起头,把下巴搭在了他肩膀上。
梁寄沐半拥着他,将咖啡放在他手里:“摩卡,还你的咖啡。”
方逾拾不满道:“不是说了不用……”
“我爱你。”
方逾拾:“……”
方逾拾直起身子,差点把咖啡杯捏扁:“你说什么?”
“不是要听表白吗?”梁寄沐好笑地看着他,“表白和咖啡你都可以有,我能给的,你不用选。”
方逾拾抿了下唇:“你说这么突然,我都没准备好。”
“这有什么好准备的?”梁寄沐说,“我喜欢你,我爱你。这些随时都可以说,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你想听多少遍都可以,不需要准备。”
“不是的。”方逾拾神色难得认真,“我会记一辈子的,梁寄沐。”
梁寄沐一手撑在他身后的栏杆上,垂眸看着他。
在码头边的轮船发出鸣响之际,低头吻了下来:“求之不得。”
方逾拾闭眼抬起头迎合,脸颊莫名有股凉意。
他眯起眸子,看到了梁寄沐近在咫尺的睫毛。
一簇簇的,尚留水迹。
原来梁老师的眼泪是冷的。
心心念念想看那么久的画面,方逾拾此刻的心只有揪起似的酥麻。
他想,以后再也不要看了。
起码床上以外的地方,再也不要看到了。
……
货轮频繁进出的港口比不得沙滩好看,两人坐观光车来到供游客玩的沙滩码头,不紧不慢散着步。
在餐车前买吃食的时候,方逾拾说:“我还想等四年后再跟你求一次婚呢,谁知道你犯规先跑。”
梁寄沐好奇:“为什么是四年?”
“你们那什么专业知识不说了吗?正常人新鲜劲儿和热恋期就半年到四年。”方逾拾记性确实用不在正道上,三言两语把方逾栖那篇结课论文总结得一清二楚。
点完餐的梁寄沐沉默几秒:“我给方逾栖的分数还是太高了。”
方逾拾骇然:“说错了吗?”
“两位的薯条好了,鸡翅还要再等会儿,99号,二位可以稍作休息,等喊号。”
店员忽然用一张小票打断他们的谈话。
方逾拾匆忙接过薯条和小票。
“没错,专业水平有,但太过片面了。”梁寄沐继续刚才的话题,“影响我们大脑的激素那么多,我学这专业那么多年,也不敢对情感的描述用百分百笃定的口吻,方逾栖倒好,一篇论文用的‘肯定’‘绝对’,都快赶上我一年的报告手册了。”
方逾拾心虚地低下头。
这很难评,因为方逾栖的文风措辞和她亲哥一样浮夸嚣张。
“理论上来说,每个人分泌的多巴胺和内啡肽的时间与时机都不同,很难有两个人的频率会撞在一起。”
“但我可以一直等你。”
傍晚来临,海边的风要比下午更大。
梁寄沐站在岸边,吹乱了领口和衣摆,头发也凌乱地散开。
方逾拾忽然想到一件事,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二十七张明信片都寄完了,还没有……”
后面的话,他不太想说。
梁寄沐低声笑了会儿。
他背对着晚霞,伸出手把方逾拾耳边的碎发理到脑后:“你以为我只有一套吗?”
二十七张明信片,他让店长印了十套。
远远超过人类的全部生命时长。
梁寄沐确实遗传了父亲薄情的性格,他很少有同情和共情的时候,从小到大哭的次数屈指可数,就连被梁青关在小黑屋里反省一周都没掉一滴眼泪。
他能把感情放在一个身上,已属难得。
方逾拾不经意间闯进来,成为了唯一选择。
“如果我喜欢你可以当做科学证明,那不少学术理论都要推翻了。”
“这件事情本来就不科学,方逾拾,你要喜欢我,就不能有参考。”
梁寄沐手用了点力气,捏红了他白皙的耳垂。
方逾拾抬手覆盖在他的手腕处,报复性也捏了一把:“那梁老师考不考虑为了我单开一门研究课题?”
都没有科学依据,还要人研究,实在是很蛮横的请求。
但梁寄沐只是提醒道:“不是不可以,但做报告的时间会很久。”
方逾拾上前半步,胳膊挂在他脖子上,笑眯眯道:“多久?”
“特别久。”梁寄沐揽住他,和他鼻尖对鼻尖,轻轻撞了一下,“毕竟没有参考,只能从我们自己的实践里取材。等我老了,躺在床上不能动了,口头汇报给你听。老板,你愿意吗?”
“我都是色/欲熏心的金主了,能拒绝你吗?”
方逾拾嘟哝一句,还没咬上那张薄唇,就听后面的餐车不停叫嚣着99号。
“真不是时候,早知道不买了。”
他不耐烦地揉了把头发,松开人脖子,朝着餐车小跑过去。
拿完全部餐品返回的时候,发现梁寄沐单手挂在口带上,另一只手掌心放了把薯条,胳膊上停着一只贪婪的海鸥。
方逾拾上学的时候来看过很多次海上落日。
这一次的尤其好看。
他们的时间信息不对等,方逾拾可能不会完全理解梁寄沐那五年的全部所见所闻和情感。
但同样的,他也有梁寄沐猜不到的“私人回忆”。
他没告诉梁寄沐。
捡到对方邀请函的那天,他的躁郁症刚好发作,那会儿已经三天没吃饭了,全靠营养液渡过。
否则林北谦也不会给他打电话。
那天回去后,因为梁寄沐的一句道谢,他的情绪终于慢腾腾爬回正常水平线,吃了大半个三明治。
方逾拾不记事,其实也是为了杜绝那些引发情绪低谷的可能。
但和梁寄沐有关的所有,都是暖阳旭日,鎏金岁月。
他忽然大声喊了一句:“梁寄沐!”
梁寄沐抬起头,淡薄的视线从海鸥那儿移开,重新换上滤镜,放在他身上。
隔着镜片,方逾拾从他眼睛里,清晰地看到了一声“在”。
原来梁寄沐不是天生含情眼,看狗都深情。
只是因为每次看方逾拾的时候眼里都有爱意,才给他造成了这种错觉。
方逾拾想双手圈个喇叭喊话,又觉得这样有点二。
所以他高贵冷艳的一手拎烤串,一手学梁寄沐抄兜,酷酷地问道:“今年要不要一起过圣诞?”
梁寄沐弯起眼睛,驱走吃饱喝足的海鸥,踩着影子朝他走来。
“不止今年。”
方逾拾抓住了梁寄沐曾经捎去弦音的风。
所以不止今年。
两个人的故事从来不能只由一人执笔,他们会在无数个夏日晚霞里等待来年第一场雪落。
感谢相遇,幸得所爱。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