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简夏,”他不甘心地道,“之后魏城会来陪我拍摄,希望你离他远一点。”
“那当然。”简夏笑了一声,缓慢地转过身来,雪花在他身后飞舞,像他眼神里冰冷的讥诮,“我这人有洁癖,不是什么垃圾破烂都会当成宝的,倒是你,管好你的垃……魏城,让他离我远点才是真的。”
周礼的脸色沉了下来,简夏勾着书包带子的手指晃了晃:“还有,我的角色除了导演有合理的发言权外,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包括你。”
说完,他再没看周礼一眼,背着包走了出去。
“夏夏。”远远地,朱茜冒雪从棚里迎了过来,边呵手边说,“最后这次的妆很贴,大家都很满意。”
这是简夏第二次来“洪流”剧组定妆。
也是来了之后才知道电影一直空着的男二定了周礼,在此次之前他一点消息都没有听到过。
“我刚跟剧务那边打听了一下,魏城向洪流注资了。”朱茜悄悄压低了声音,“所以周礼现在才拿到了男二的位置,不过……”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后面的话究竟该不该说。
“怎么了?”简夏侧眸看向她,他戴了黑色的毛线帽,浓密纤长的睫毛上落上了雪花,看起来像个洋娃娃。
“我这不是怕你心志不坚么?”朱茜笑了下,最终还是道:“魏城投资时其实跟组里暗示过,希望大家能对你多点照顾,后来周礼知道后大闹了一场,再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定了他的男二。”
“魏城这人怎么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掉,看着是帮忙实则是添乱,”她说着忍不住有点轻蔑,“还有那周礼,傲慢的来,真以为自己是首富不成?”
简夏没说话,和朱茜冒雪走出拍摄基地,看到之前叫的车子已经等在了大门口。
周礼的威胁他其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
虽然出道以来周礼一直立的是富二代人设,但其实他家里也就有几家自助餐厅,魏城家虽然好些,但跟投资圈子里的大佬们比,根本连名字都排不上。
就他们那点钱,不可能为周礼拿下男二这个角色来,更不可能左右整个娱乐圈的选角。
洪流之所以定周礼为男二,很大可能是因为他们的三角关系噱头十足,之后官宣,拍摄,宣传,上映……
每走一步,都会带来绝对的热度。
甚至于,今天周礼让营销号发那张和魏城的接吻照,可能就是他的入组条件之一。
寒风吹得脸颊生疼,简夏隐隐有些反胃。
如果不是自己家里现在的处境这么艰难,不是母亲的手术费还没有着落的话,他大概真的会扭头就走。
简夏握住车门把手,随即深深吸了口冰凉的空气让自己舒服些,才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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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家里的事儿多,简夏送完朱茜没回学校,而是让司机将自己送回了家。
雪天路滑,到家时天已经暗了下来,简夏在大门口下了出租,从门卫室取了滑板,脚下一蹬就滑进了夜色里。
简家的院子不算很大,但也不小,因为除了简夏一家三口外,还住着简夏叔叔简渊一家,再往前算的话,还有简老爷子的一处住处。
滑板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辙痕,一路绕过被单独围出来的前院,简夏终于看到了后院那点熟悉的灯火。
庭院里很安静,几乎连雪花落在枯枝上的簌簌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滑板跃上回廊的斜坡时,房间里隐约的争吵声传了出来。
像只灵巧的猫一样,简夏悄无声息地从滑板上跳下来,站到了门廊前的大榕树下。
“我不同意。”
最先传出来的是他父亲简巍的声音,“要不是生病,傅寒筠怎么可能会看上咱们这样的人家,让夏夏过去除了受罪能有什么好?”
“哥,话也不能这么说,”简渊劝道,“家里现在除了债务什么都没有了,这处宅子要不是傅家的原因,也早就保不住了,现在能救咱们家的也就只有夏夏了。”
“要不是你当初那么信任魏东堂,咱们家怎么可能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和叔叔相比,婶婶的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句句带刺,“这些责任难道不该你们来承担?而且夏夏被退过婚,名声也不好了,现在能攀上傅家还不是欢天喜地烧香拜佛的事儿,怎么到你们这里就这么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的?”
“事情这么好,怎么不见你为简麟张罗?”简巍说,声音压得很低,“确实是我瞎了眼信错人,但做生意谁都避免不了风险,信错人的是我,我去承担,跟夏夏没有关系。”
简家的生意是简巍做起来的,老爷子在世时,父子两人一起经营。
后来老爷子去世,留下遗嘱,将生意分给了小儿子简渊一半儿,简渊年龄小一些,不善经营,所以这些年完全是简巍在打理。
虽然生意不算大,但这些年来也算是顺风顺水的,唯有今年和魏家合作的那个货轮出了问题,才导致了现在的危机。
雪花透过枝叶的间隙落在眉角眼梢,漫起一缕冰凉的寒意。
简夏安静地站在黑影里,几乎能想象到父亲此刻落魄愧疚却又强撑着的神情,像前庭枯了叶的果树,干瘦嶙峋……
让他心疼的难受。
“你承担?你拿什么承担?”婶婶的嗓音尖利起来,“要不是麟麟现在年龄小,你以为这种好事儿真能轮到你家简夏啊?”
“那可是傅家啊,大哥,只要夏夏过去,咱们的债务能消,宅子也能保下来,”简渊动之以情,“你还记得爸在世时说过的话吗?这宅子可是咱们简家的根基。”
“不用拿爸的话来压我。”简巍说,声音没有丝毫的动摇,“宅子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不做卖孩子的事儿。”
虽然他的声音一直刻意压着,可简渊夫妇的声音却越拔越高。
双方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简夏眉心微蹙,忍不住抬头往三楼看了一眼。
三楼父母那间卧室的灯还亮着,不知道楼下的争吵会不会传过去?
简夏拎着滑板走上回廊,伸手推开了大门。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正在争吵的三人齐齐看了过来
有父亲愕然的眼神,婶婶气急败坏又无比尖酸刻薄的嘴脸,叔叔懦弱无奈又有些心虚的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简夏忽然想起了周礼提起“夏日娱乐”时那副得意的神情。
不过短短一天而已,他就好像看尽了世间百态一样。
这样说其实也不对,事实上,家里破产以来,这世间百态几乎每天都换着法儿地在他面前轮流上演着。
“我去。”简夏说,带着安抚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虽轻但很坚决,“我去傅家。”
第2章
屋子里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也已堆到半满,简夏不动声色地走上前去,抽走了简巍指间残余的半支香烟。
“怎么忽然回来了?”简巍愣了下,“不是说好了最近都住学校吗?”
“今天去了剧组了一趟,”简夏笑着说,“顺路就回来了。”
顺什么路啊?
简巍知道,剧组所在的影视城离学校和离这边其实差不多远近。
他下意识地抬了抬手,才注意到指间的烟已经没有了,于是重又将手垂了下去。
“夏夏回来也好。”赵雯脸上的尖酸刻薄慢慢淡去,“你和你爸商量下吧,晚了我怕人家就选了别人了,毕竟那是傅家,不知道多少人眼巴巴地想进去呢,咱们……”
“行,我知道了。”简夏淡声打断她,“天晚了,叔叔和婶婶也先回去吧。”
赵雯扁了扁嘴,悄悄在桌下踢了踢简渊的脚。
“那,夏夏,你们好好商量下,”简渊站起来,神情略有些不自在:“既然今天大家都在,还有句别的话我也一起说了吧。”
简巍的眉头皱了起来,表情已经相当不耐。
“夏夏当演员来钱快,不像我们只有开支没有收入,外加当时的错误决定也不是我们做出来的,”简渊磕磕绊绊地说,“所以我想着,家里剩下的几辆大车还有这座宅子,都该归我们才算公平。”
简巍像是想笑,可表情却难看极了,他冷眼看了简渊半晌,终于低低地骂了句:“滚!”
决定当然不是他们做的,毕竟这些年来家里的生意都是简巍在打理,他们夫妇只需要伸手拿钱就好。
虽然担心账务不公,财务部几乎一半儿都是赵雯安插进去的眼线,可简渊却一直都在很坚决地表态,就算生意遇到难关,也一定会站出来一起扛。
可现在,保险公司的调查结果都还未及出来,他们就恨不得撇清自己了。
简夏没说话,安静地拿起杯子,为简巍倒了一杯白水放在手边。
“爸,”他说,“别为他们生气,不值得。”
妈妈已经病了,他不想爸爸再出任何问题,这也是慎重思考后,他认为自己这一次必须要站出来的理由。
“我没生气,。”简巍重重地叹了口气,满面倦色,“我只是有点失望。”
“夏夏,”他说,“爸不同意你去傅家。”
“傅家总比魏家好吧?”简夏笑了,在简巍身侧坐下,认真道,“家里这次出事儿,我倒觉得未必全是坏处,至少能看清很多人,我和魏城之间也还尚未走进婚姻,一切都还来得及止损。”
出事后,简巍一直深陷在各种指责,纠纷以及背叛索赔里,生活仿佛陷进了泥潭一样,越是挣扎就越是坠落,根本没时间也没精力换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此刻闻言,他不由地微微愣了一下。
能及时认清身边人的各色嘴脸,能避免简夏和魏城真的走进婚姻而遭遇更大的不幸……,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夏夏,”简巍抬手重重搓了把脸,不由地有些感叹:“你长大了。”
经历了破产,经历了追债人的围攻,经历了差点永远失去自己母亲的痛苦与恐惧,也经历了被退婚以及别人的指桑骂槐……
从干净阳光又无忧无虑的少年郎,好像一夜之间,简夏就变得沉稳清冷了许多。
简夏确实是长大了。
闻言他笑起来:“爸,我早晚都会长大的。”
又说,“早一点挺好的。”
简巍点点头,安静地看着简夏干净又温暖的笑容,鼻尖忍不住隐隐泛起酸意来。
“可是傅寒筠那样的人也不好相与啊,”他的嗓音有些发哑,“爸在外面应酬时也听过他不少传言,听说连他家的长辈都避讳他,又张狂又傲气的,你哪能接得住?”
“您也说是传言了。”简夏笑着说,“真人哪有那么夸张?”
虽然连话都没说过,但简夏私下里其实也见过傅寒筠几次。
“您还记不记得那次电影节,我胸针不知怎么丢了,”简夏对简巍道,“就是他让助理帮我解的围。”
那次电影节,简夏随“黑色.童话”剧组出席,结果上场前,造型师到处翻了一遍都没找到品牌赞助的胸针。
后来还是傅寒筠让他的助理送来了同款,为他解了围。
这件事儿他有和自己的父母提过,只是当时并未提傅寒筠的名字,只说是业内的一个前辈。
“原来是他啊?”简巍点了点头,片刻后轻声道,“能对素不相识的人伸出援手,至少应该不是个坏人。”
“就算他是个坏人也不怕,”简夏故意逗他父亲,“他不是病了吗,万一将来病重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能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再欺负过来不就行了?”
见简巍真被自己逗得笑了一下,简夏趁势道:“怎么和妈妈说,我都已经想好了,到时候您听我的就是了。”
简巍点了点头,喉头微微滚动着压了压自己的情绪,可眼眶还是不可控制地红了。
他年轻时候家里过的苦,所以早早就辍学下来打工跑生意,专供弟弟一个读书。
这些年来风里雨里,遇到再大的磨难也没掉过泪,所以这还是简夏第一次见自己的父亲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