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章跨进了浴缸。
水位明显地上涨了些,宋拂之感到脑袋被一只手按住,在他头发上揉了揉。
“还不睁开?”
宋拂之睁开眼睛,只见时章泡在他对面,泡沫漫过他的锁骨。
时章有点想笑:“怎么这么……害羞啊,宋老师。”
宋拂之抿抿唇:“我这是尊重你。”
“可是你已经动过它了。”
时章陈述事实。
宋拂之一听耳朵就要红了,咬肌动了动,忍了又忍,最后还是说:“正是因为如此。”
€€€€因为知道它的程度,所以更不敢当面直视。
“不怕。”时章淡笑地说,“没什么可怕的。”
宋拂之静了静,突然开始思考时章这句话的内在含义。
上次帐篷里两人干的活儿很平等,两人都是投入享受的,分不出什么高低上下。
再往前追溯一段时间,他们正式讨论关于上下的问题好像还是在新婚后不久。
那时他们的态度都很模糊,宋拂之没把自己的喜好说透,时教授看起来也没有很清晰的倾向性。
带上这个思路之后,宋拂之再听时章这句话就能听出点意思来了。
虽然它长得很可怕,但它不会发挥什么作用,所以你不用怕它€€€€
是这个意思吗?
宋拂之脑袋里思考着乱七八糟的内容,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其实很严肃。
时章看了他一会儿,以为宋拂之在想今天不开心的事情,温声问:“我帮你洗头?”
宋拂之回过神,“嗯”了一声。
“你转过去。”时章说。
宋拂之在水里转了个圈儿,变成了背对着时章。
时章从旁边取了些洗发露,在手心里揉开,打到泡沫绵密,才抹上了宋拂之的发顶。
宋拂之的后颈很好看,背肌线条饱满而不夸张,微低着头的时候突出一点点颈椎骨,让人想要在上面留下印记。
双手在头皮上游走,宋拂之闭着眼享受,笑道:“时教授,你是不是师从过哪位托尼?手法很专业嘛。”
时章看着他的后背线条,手上又稍稍用力两分,笑着问:“客人觉得力度怎么样?”
“很好。”宋拂之点点头,“感觉都摁在穴位上,很减压。”
时章顺着提起话题:“最近压力大?”
宋拂之呼了一口气,肩膀上的力气卸下几分。
“也不能说是压力,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时章靠近了一些,揉着宋拂之头顶:“想聊聊吗?”
宋拂之沉默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双手搭到浴缸边缘,看着时章笑了笑:“想听吗?蛮无聊的。”
时章取了花洒下来,试了试水温,替宋拂之冲掉头发上的泡沫:“听的。”
大概是因为两人在浴缸中赤裸相对,卸去了人类所有的装扮,很纯粹,很坦然,宋拂之此刻觉得很安全。
身边是自己的丈夫,他总有一颗善于理解他人的心,好像可以包容一切。
宋拂之把下巴搁到手臂上,看着前方说:“我带的这一届学生比以往带的任何一届都要活泼,他们很有创造力,也很有班级凝聚力,是那种会玩也会学的孩子,其实不怎么需要人监督,他们自己心里有数,能对自己负责。”
时章“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但我对学生一直都挺严的,班规要严格遵守,不遵守我就会生气。说得难听点,我有点儿刻板了。”
时章拨了拨他的头发,笑着:“班规当然要遵守,难不成是用来打破的?”
“话是这样说。”宋拂之笑了笑,“但是我们学校很多别的老师都和学生关系不错,他们上课该严格还是会严格,但下课之后也能和学生说说笑笑€€€€这我做不到。”
时章一脸理所当然的:“老师当然要严肃,又不是和学生讲相声的。”
宋拂之问:“时教授平时是怎样的?”
“大学老师和高中老师又很不一样了。”
时章也和宋拂之一样,趴到了浴缸边缘,他们俩并着排聊天,像课间休息趴在栏杆上讲话的高中生。
“大学课堂人太多,教授也只管教知识,学不学全靠他们自己。但是高中生都还没成年呢,很多行为还是需要老师去引导去纠正。如果没有老师的严格指教的话……很多孩子可能这辈子就废了。”
时章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声音有些低,似乎含着很满的情绪。
这个差异宋拂之是认同的,他点点头。
时章继续道:“所以我个人总是觉得,高中老师比大学教授难当。大学老师只管教书,但高中老师还要育人。”
时章说着,侧头靠近宋拂之,在他侧脸落下一吻。
“我看到运动会上,你们班的孩子都很喜欢你。孩子们的眼神和语气是骗不了人的€€€€宋老师,你做得很棒了,真的很好。”
吻完,时章没有立刻离远,反而倾了倾身,张开双臂抱住了宋拂之,声音低低的,每个字都很诚恳。
“宋老师别对自己太严格了,这样很累……我很心疼。”
宋拂之愣了愣,心跳突然变得快。
从前,考上好学校的学生和家长们,对宋拂之说得最多的就是“谢谢”,别的任课老师对宋老师的评价多半是“教学水平很高”,帮学校取得好成绩之后,领导也会夸奖他,说宋拂之会教书。
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纯粹炽热的语气,单纯地向宋拂之表达肯定。
也没有人跟他说,你很辛苦,我很心疼。
时章说,宋老师,你真的很棒。
宋拂之没来由地有点眼热:“是吗。”
“别对自己要求太高。”时章捏了捏他的肩膀,“放松一些。”
宋拂之顺势靠到时章的臂弯里,湿漉漉的头发蹭着他的手臂。
这样聊天很舒服,对方和你职业相仿,很快就能懂你的感受,他也完全明白你辛苦工作的意义。
所以宋拂之全然地放松了,看着时章说:“其实我有时候很羡慕班上那些学生。他们很会玩,生活多姿多彩,也很勇敢。”
他有点自嘲地说:“老大叔很羡慕。”
时章从胸腔闷出两声笑:“本老大叔已经玩不动了……我也只能羡慕他们那些年轻人。”
“这就是小孩儿嘛,什么都要尝试,年轻人是这样的,浑身使不完的劲。”
宋拂之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如果我说,我小时候也没尝试过呢,我小时候就跟个老大叔一样了,上学下课写作业,生活很无聊。”
时章“唔”了一声,很快回答道:“你喜欢什么?那就从现在开始尝试吧。”
宋拂之没想到时章回答得这么自然。
“这么容易吗?”宋拂之笑着问,有点试探性的,“如果我喜欢的东西很幼稚呢,和班里的小孩喜欢的差不多。”
时章哈哈笑了会儿,说:“小孩喜欢的东西不一定就是幼稚的东西,可能是很年轻化的,很有趣的。”
“这说明宋老师的心态很年轻。”时章顶了顶宋拂之的额头。
宋拂之也跟着笑了,语气轻轻:“可是我都三十多岁了……”
“一点都不老。”时章捏了捏宋拂之的耳垂,满意地看到他浑身一颤。
“哎,等等。”
时章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撑着浴缸起来了些,露出大片山峦般的紧实背肌。
他伸长手臂,从浴缸前面的柜子里取出了一堆东西。
宋拂之看着他挂满水珠的男性躯体,像神话里的海神。
刚才平静下去的心跳又快了起来。
然而等他看清楚时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东西,宋拂之扑哧一下直接笑了。
时章从柜子里拿了一个网眼兜,里面居然装着一堆洗澡玩具!
什么小黄鸭,小海星,小海豹,小金鱼……
宋拂之目瞪口呆地看着时章一个个地把它们从兜兜里拿出来,再一个个地放进浴缸里。
塑料小动物们漂在浅蓝的泡泡里,很快就漂满了一个浴缸。
绝了,真他妈的绝了。
“教授啊,教授。你买的?”
看着把他们两个大男人环绕住的鸭鸭豹豹鱼鱼们,宋拂之有点麻了。
时章笑着“啊”了一声:“是我买的,惊讶吧?”
“哈哈哈哈哈。”
宋拂之发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豪放的一个大笑。
“你要笑死我了……时章。”
时章说:“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大大的浴缸,然后买一大堆属于自己的玩具,一边泡澡一边和它们玩,这样一个人泡澡也不会无聊。”
现在气氛太好,时章便没说。
小时候家里没人理他,也没人给他买玩具,时章最羡慕的就是公共游泳池里那个拿着塑料小黄鸭玩儿的孩子,他的父母围在他身边,陪他玩得那么开心。
所以时章有钱之后就自己买了,虽说真不一定每次洗澡都要拿出来玩儿,但家里总会放一袋塑料小动物。
“难怪你之前泡澡泡了那么久。”宋拂之笑得脑壳痛。
时章也跟着他笑:“幼稚吗?”
宋拂之扶额点点头:“真的很幼稚啊你。”
两个三十多的大男人在浴缸里玩塑料小鸭,谁看了不说声幼稚啊?
“所以啊€€€€每个人都有幼稚的一面,喜欢的东西为什么要被年龄拘束呢。”时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