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办公楼的正门,这几分钟已是难得的无人经过,但正常来说都会有老师学生来来往往。
时章看着横亘在门口的豪车,不动声色地皱眉,冷着脸抛下一句:“去我办公室吧。”
他说完就自顾自往里走,听到身后保镖皮鞋敲在地上的声音,还有轮椅滑过地面的轻响。
时章把办公室门口的牌子换成了请勿打扰,保镖推着老人进了办公室,然后很识趣地退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时章下一秒又把门拉开,面色冷淡地对着外面西装黑手套的保镖说:“麻烦不要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
保镖进来请示时正霖的指示,老头子看他一眼:“这还要问?我跟我儿子一起聊聊天能有什么不安全的?”
时章因为“儿子”两个字皱了皱眉。
于是保镖退出去了,脚步声越来越远。
办公室里就剩下两个人,对坐,时章的亲生父亲坐在平时学生坐的那个地方。
时正霖在任何场合都拥有从容控场的能力,他自顾自聊得很愉快,关心时章的研究进展,脸上浮现着很自然的慈祥与和蔼。
时章惜字如金的冷淡回答也无法击破他的这种慈祥。
如果此刻有位陌生人目睹这一切,会觉得时正霖是位好父亲,而时章是他无理取闹的不孝子。
时正霖还在扯些什么时章你的科研为学界做出了很多贡献之类的,时章冷静地打断他:“说正事。”
空气安静了一两秒,时正霖温和地笑笑,倒也足够直接,开口就说:“小章,我想把全部家产都给你。”
乍然听到这么一句话,时章直接皱起了眉。
这太他妈扯淡了。
时正霖和妻子育有一女一子,血脉纯正的时家人,现在他却要把全部家产送给一个私生子?
时章简直想笑,实在是逗死人。
于是时章真的笑了出来,很嘲讽的笑。
“时老先生,您给得这么多,是要我做什么事啊?”
时正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像一位普通父亲那样说:“小章,男人三十而立,要成家立业。你现在立了业,有出息,也是时候成家了。”
时章没讲话,脸色很冷。
“这么多年啊都没看你身边有什么人,尽玩儿些小孩子玩的东西,一直改不了,也就算了。”时正霖宽容地笑,“但你是该担负起男人的责任了。”
“所以这对你来说就是很自然的事,没有任何损失,爸爸不会为难你。”
时正霖双手交握放于桌上,道:“和你心仪的女孩子结婚,生个大胖小子,我就把整个时家的产业都给你。”
“你不用学商,公司会有专门的人管,你坐收分红就行,孩子也会有专人培养。”时正霖觉得自己的计划是一副完美的蓝图。
时章从心底泛起一阵剧烈的恶心,他直接站了起来,三两步走到门口拉开办公室的门:“你给我滚!”
时正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猛地一砸桌子:“时章,你怎么跟老子讲话的!”
半句话都不想再说,时章直接走出去准备找他的保镖把这个傻逼送走。
“时章,你是不是同性恋啊?”
时正霖突然提高声音在后面质问,时章突然顿住脚步。
“你是不是和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样是同性恋啊?”
时正霖厉声问。
时章飞快地明白过来,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时正霖和正妻的儿子是个同性恋,从小被宠惯了的小少爷,估计遁到国外之类的地方和男人厮混,时正霖大概也是使尽了手段还是管不住他,只好寄希望于他这个私生子。
时妍连生了两个都是女儿,但在时正霖眼里她们是没法延续时家的香火的,因为她们跟着爸爸姓,算不上时家人。
能看得出来时正霖真的很急,在弥留之际只想着为自己延续最“纯正”的血脉,可以将全部身家拱手相送。
他甚至没有事先调查一下,时章已经和他喜欢的男人结婚了。
而在同性婚姻都合法了的这个时代,和时正霖持有相似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太可笑了,也太可悲了。
时章从心底发出一声蔑视的笑,没理他,在走廊尽头找到了保镖。
“时正霖犯病了,赶紧带他去医院。”时章说。
那几个保镖闻言脸色一变,冲回办公室,却只看到时正霖怒发冲冠的神色。
时章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塞进时正霖干枯颤抖的手心。
“放弃继承权声明书。”时章一字一顿地说,语气恭敬又刻薄,“我签好了,我用不着您那几个臭钱。”
“断子绝孙,这是您一辈子修来的福气。”
时正霖瞪着手里的纸,又抬头瞪着时章,也或许是被某个词刺激到了神经,他突然像一只破风箱那样开始无用功地抽气。
保镖们这下真慌了,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外推。
时正霖胡乱地咳嗽,腰弯成一只干瘪的虾米。
他用眼珠子瞪着时章,在咳嗽的间隙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不管你身边有没有人,不管是谁,你觉得如果他知道了你以前是什么样子,看到了文雅教授的真实面目……还会不会和你在一起?”
时章顿时脸色煞白,像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时正霖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两声扭曲嘶哑的笑。
保镖低头哈腰地请示他要不要回家,时正霖随意地摆了摆手,意思是走吧。
宋拂之靠在车门边,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早就没味儿了的口香糖。
他目光很淡,一直注视着大楼门口,看着人们来来往往。
宋拂之在这儿站了快一个小时,他其实很想抽烟,但这里是大学校园,禁烟。
于是他去小卖部买了一盒薄荷味的口香糖,扔两颗到嘴里,从冰凉刺激嚼到寡淡无味,从夕阳西下到夜色茫茫,宋拂之毫无知觉。
这群人几乎是从楼里跑出来的。
保镖推着轮椅疾走,老人在椅子上,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宋拂之连口香糖都忘了嚼,就定在那儿,看着他们回到豪车上,然后绝尘而去。
这一下午宋拂之撞见了太多关于时章的秘密,他现在有点反应不过来,脑子里一片混乱,连一点合理的推断都做不出来。
还没等他完全反应过来,他就看到时章独自走出了大楼,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背影在浅淡的夜色里模糊不清。
时章转过身,蓦地一愣。
宋拂之也愣了。
他们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从未如此生涩又艰难。
其实宋拂之本来是想趁早躲进车里的,但是他看着时章颀长孤独的背影,身子就动不了了。
最后还是时章一步步向宋拂之走过来,然后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沉默的距离,谁也没开口讲话。
方才的冷脸和刻薄早已消失不见,时章现在只觉得心尖发颤,头顶像是被猛地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像站在悬崖边的那种恐惧。
“你……都看到了?”时章嘶哑地开口。
宋拂之沉默地点点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气音。
他清了清嗓子,才道:“我跟那辆车一起进的学校。”
时章张了张嘴,语言混乱地解释:“他是我生父,他来找我是因为€€€€”
宋拂之没让他说完,直接上前张开双臂,抱住了时章,有力而温暖。
“好了,可以了。”宋拂之拍拍时章僵硬的后背,温声道,“我们回家吧。”
时章一路上都试图开口讲话,每一次都被宋拂之三两句话挡掉了。
不安和惶恐都写在脸上,宋拂之什么时候见过时教授这个样子?
时章作为教授的时候永远是春风和煦的,作为coser的时候也永远是潇洒恣意的,什么事能让他这么失态,像一头应激了的困兽。
每次等红灯的时候,宋拂之都会把手伸到时章那边,安安静静地牵住他的手,是安抚的意思。
他的手刚牵住时章,时章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其实我想告诉你€€€€”
“先别告诉了,回家再说。”宋拂之温和地打断他,“让我先安心开车。”
于是时章又小心地把嘴闭上了。
其实宋拂之自己心里也没底,但现在他更不能慌。
回去之后好好聊聊,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急什么啊,也没什么可急的。
宋拂之觉得时章等于章鱼老师这个事情已经是这辈子最让他震惊的事了,时章身上再有多夸张的事情都不会让他更惊讶。
来的路上买的动漫盲盒还躺在车载储物屉里,宋拂之其实还惦记着它,但此时明显不是送礼物的好机会。
回家后,时章几乎立刻就想开始坦白,宋拂之却从容地在厨房里温好饭菜,和往常一样摆上桌。
他把两双筷子塞进时章手心里:“洗一下。”
时章听话地去洗,尾巴耷拉着。
热腾腾的饭菜摆了一桌,宋拂之给时章盛了一碗圆滚滚的米饭,放到他面前。
宋拂之姿态自然地坐下,哗地一抬长腿,霸道地翘到时章膝头,就那么挂着,拖鞋摇摇欲坠地吊在脚趾上。
再紧张的人到现在也放松了,时章笑着颠了颠大腿,宋拂之的腿便也跟着一颠。
他瞅着宋拂之笑:“不累啊?”
宋拂之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可舒服了。”
时章挑了最好的一块鱼肉,下意识就放进宋拂之碗里。
他垂着眼睛说:“谢谢宋老师……我还想道歉,结婚之前是我隐瞒了家庭情况。”
“你没隐瞒啊。”宋拂之说,“你跟我说了你父母很早就分开了,我说了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