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你那些朋友不太熟。”
到了陈砚乔车旁,徐开打算问他代驾还有多久能到,自己也该叫车回家了。陈砚乔却说:“小开,你要是不着急回家,陪我走走。”
也不知道陈砚乔要去哪里,徐开跟着他,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
走出KTV所在的那条街,马路上变得空无一人。偶有车辆疾驰而过,撕开深夜的寂静,轰鸣的尾声急速划过,撕裂的寂静又迅速合拢,夜晚又恢复了它的安稳静谧。
徐开有点紧张。陈砚乔让他陪着乱逛,像是有什么要说,等待带着忐忑积累,一层一层的沉默又变成压在心上的重量。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夜晚有些不同寻常。
“徐开,有点事,我想应该告诉你。”
“你说,乔哥。”徐开收敛情绪,直觉要告诉他什么重要的事,这是第一次陈砚乔叫他全名。
又等了一会儿,陈砚乔才开口,口气有种郑重的深沉,这和他平常的样子全然不一样。
“我想你应该有点感觉,”陈砚乔停下来,正视徐开,“其实我是同性恋。”
“啥?”徐开双眼大睁,一脸难以置信,声音都提高了八度,“你是同性恋?”
在陈砚乔冷静的眼神和沉默里,片刻后,徐开也冷静了点,马上就感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很尴尬:“……咳……额,不会吧,乔哥,你和我开玩笑?”
陈砚乔苦笑:“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没有啊,怎么会,你一点也不‘娘’。”
“不是所有同性恋都像小禾那样。你看今天一起玩的人,什么类型都有不是吗。”
徐开再度震惊:“今天…………都是?”
陈砚乔点头。
徐开低下头,若有所思走了好长一段路,把陈砚乔的话消化得差不多了,才小声嘟哝“我操”。
“还是第一次听见你说脏话。”
徐开偏头看了陈砚乔一眼,又马上错开眼睛,有点不知所措。
“和你想得不一样,觉得难以接受吗?”
徐开又把眼睛挪回陈砚乔身上。他那么坦白,真诚,反而让徐开显得过分小题大做,像个伤害他感情的“坏人”。
“不,没有。只是没想到,觉得有点意外。”
“只是有点?”
徐开垂下头,只好承认:“很意外,完全没有朝这方面想过。”
陈砚乔把手放在他肩上:“朝这方面想过会怎样?没想过又会怎样?”
他知道陈砚乔的意思,无非是知道是同性恋后,还会不会继续做朋友。这件事,是否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
徐开第一次知道同性恋是在上大学,那时候他们班上有个漂亮的男生。不光长得好看,打扮得也时髦,还化妆。第一次上课,那男生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徐开也不例外。当时他也没多想,只是觉得大城市人真前卫,虽然的确不太符合他的审美。
后来听室友们聊,他才知道,那男生不一样,自己是男生,却喜欢男生。
听室友们带着点鄙夷的语气,徐开也下意识觉得男人还化妆,让人有点反感。
大学生活同学之间联系不那么紧密,他和那个男生也没什么交集。如果不是一次作业,他可能大学四年都不会和那男生说话。
有次妹妹生病,他请假回家,等他回来,俩俩配对的实操作业只剩下他和那个男生组队。开始他还心有芥蒂,但在合作当中,芥蒂很快消除。他发现男生技术很好,把自己的任务完成得很漂亮。比起往常和不靠谱的室友组队,光把事情丢给他做的经历,这次合作不仅效率奇高,也很愉快。最后他们拿了全班最高的分数。
过后他也对男生的看法发生了改变,发现他也没什么不同。有人喜欢名牌鞋,有人喜欢电子产品,有人喜欢打游戏,和有人喜欢同性和化妆,似乎也没什么本质区别,又不会影响别人。
后来再在寝室听到那些闲话,便觉得有点刺耳,有时会说他们几句。室友也开玩笑说他是不是看上那小娘炮了。对于这种无稽之谈,徐开从不搭理,他向来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
一直到毕业,他跟那男生也和其他人一样,一直维持着普通同学的关系。
既然能和那人维持同学关系,那自然也能和陈砚乔维持好朋友的关系。
“不会怎么样。”徐开把手盖在陈砚乔手背上,“乔哥,谢谢你跟我说这些。”
“谢我?”
“你信任我才把这些事告诉我。”
“哈哈,徐小开,你真单纯啊。”陈砚乔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单纯又可爱。”
徐开尬笑:“我觉得你在骂我。”
“怎么会。”
路过一处小广场,边上有几张凉椅,陈砚乔挑了一张坐下,徐开也坐下来。
“真不介意我是同性恋?”
“不介意。”
“和我相处会别扭吗?”
徐开实话实说:“我以前有个同学也是同性恋,我们普普通通当同学直到毕业。我没有和同性恋做好朋友的经验,应该也会和那时候一样,我当这件事不存在就好了。”
“你不能当它不存在,”陈砚乔又用那种带点遗憾和难过的眼神看着徐开,“小开,还有件事,我要和你坦白。”
“说吧。”这种事都坦白了,还有什么更隐秘,更让人不能接受的事,徐开想。
“我喜欢你。”
看着徐开逐渐放大的瞳孔和迷茫又不知所措的表情,陈砚乔故作轻松道:“就是第一次在办公室见到你那次,bingo,正中红心。”
“我,我,那个,我……”徐开急赤白脸,手忙脚乱,脑子也乱作一团,很多话争先恐后往外蹦,却一句完整的话都无法说出来。
“嘘……”陈砚乔竖起手指,示意他安静,“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知道,你喜欢女生嘛。没关系,我只是想告诉你而已,也没有要求你非要喜欢我。能做朋友,就很好了。”
陈砚乔轻轻叹一口气:“我的人生就是个悲剧,偏偏是个同性恋,偏偏总喜欢上直男,哎……”
徐开要说的话都被陈砚乔说完了,他哑口无言。
看着长椅另一头的陈砚乔,那么英俊迷人的男人,此时却垂头丧气,徐开心头一阵酸涩:“乔哥,对不起。”
“诶?又不是你的错,别道歉啊。”
“但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徐开鼻子发酸,眼角发涩。明明连拒绝的话陈砚乔都帮他说了,此时他却有点想哭。
陈砚乔强撑着对他笑:“别这么说。你再这样,我就会内疚了。”终于笑容也没支撑太久,他垂下眼皮,“但喜欢一个人不是羞愧的事,是吧。”
徐开不说话,他也说不出来,就那么僵硬地坐着,心乱如麻。
夜风轻轻吹着,也吹不走这凝重的气氛。两人也没有更多可说的,就这么尴尬又难堪地沉默着。
不一会儿一辆车停在他们面前,陈砚乔说:“我给你叫了车,你先回家。先整理一下自己,也别太在意我说的话。我说出来不过是想断了自己的念头,给你添了烦恼,很抱歉。”
“不,没有。”
“先走吧。”
车子载着徐开离开,即将转过街角时,徐开回头,陈砚乔还坐在那长椅上。
他久久地坐在那里,往常总是笑嘻嘻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徐开也看见了他如此沉重的悲伤。那伤感也变成一块石头,沉沉压在徐开心上。
第11章 宝贝疙瘩
两米长的黄花梨办公桌,三面雕着繁复的百骏图。桌子后面是一面墙的明式博古架,架子上摆着各种瓷器古玩。长桌和博古架中间,坐着一个庄重严肃的中老年男人。长桌外面,是规矩站着的陈砚乔。
男人低头翻手里的文件,没翻两页,就把文件夹一把掀在陈砚乔身上。陈砚乔不躲不闪,文件夹撞在他身上,里边的纸张散落一地。
他蹲下一张张捡起来,重新夹回去,不解问道:“怎么了,爸,报告有什么不对吗?”
陈开年眉头竖起,每一条竖纹里都带着隐忍的怒意:“谁写的?”
“何经理写的啊,有问题?我打电话叫他来。”陈砚乔说着开始掏手机。
陈砚乔明知道糊弄不了却依然选择糊弄,这让陈开年的怒意更盛,抬手便操起一只笔筒砸在他身上,里边的笔又滚了一地。陈砚乔只好把手机塞回兜里,继续蹲下捡笔。
陈开年的责骂劈头而下:“我让你去公司是干什么的?一个季度报告你也让下边的人写,公司的情况一问三不知,”陈父从办公桌绕到陈砚乔面前,布鞋踩住他正打算捡的钢笔,“你以为我不知道,公司里根本不见你人影,你就这么给我管理公司?”
陈砚乔放弃了捡他父亲脚下的钢笔,站起来,把手里的东西放回他桌上,嘟哝:“您别让我去公司不就完了。”
“啪”,结结实实的一耳光落在陈砚乔脸上,陈开年气得嘴角发抖,反问他:“我能不能当没你这个儿子?”
陈砚乔低下头,咬着嘴角,他还说不出那个“能”字。
数落还在继续:“二十大几的人,一事无成,成天吃喝嫖赌,你像什么样子?你哪点像我陈开年的儿子?哪点像你大哥?你对得起你妈?我陈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陈砚乔嘟哝:“没有嫖和赌。”
“我该夸夸你是吧?”陈父瞪眼,说起来更是气,“你跟那些男的,啊,一天天的,啊,鬼混。你说你像个什么样子,你还是不是个人,有没有一点人格和尊严?”
他是个同性恋的事情家里人都知道,唯独父亲不接受,还特别反感,总想着让他改。这些话,陈砚乔耳朵都听起茧子了。他也不能捂住他爸的嘴,只能暗地里翻翻白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陈开年明知道这小子油盐不进,却还是越说胸膛起伏得越厉害,自己把自己气得够呛:“怪我小时候揍你揍少了。我告诉你,三十岁以前,你必须给我把婚结了。”
“我不会结婚。”
“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没有商量的余地,我就给你把话放在这里。”
陈砚乔顶嘴也顶得颇有耐心:“爸,你这话放在哪里,我都不会结。”
“……你……老子我今天是治不住你……”
正当陈开年气得发疯,就要去取博古架中间竖着的檀木条揍陈砚乔一顿,佣人敲开门,说大嫂带着孩子过来了。
陈砚乔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叫的救星好歹是赶来了。
陈家小孙子才四岁,直接推门进来,叫着爷爷,一溜跑来抱住他的腿。
陈开年被幺孙这么一闹,也没有教训这不成器的孽子的心思,抱起孩子:“豆豆今天怎么过来了啊。”
孩子偎着他,奶声奶气地撅着嘴:“我有点想你。”
老头顿时眉开眼笑,脸色由阴转晴,拿下巴去扎小孩的脸:“爷爷也想你。”
大孙女已经是十来岁的少女,进来站在门边,规规矩矩地问候:“爷爷好。”
“小安也来啦。”
大嫂跟在俩孩子身后进来,把老头怀里的孩子抱下来,从包里拿出腰带:“爸,这是上次说的护腰带,戴上能缓解腰痛,据说效果很好,我帮你戴上。”
陈开年站起来,把后腰露给儿媳:“你费心。”
“费什么心啊,这不是应该的嘛。”
“乔墨呢,在公司?”
“他出差了。南边那笔工程款出了点问题,他过去处理,说是后天能回来。”
陈开年点了点头,嘴上又说:“让下边的人去就行了,他该多花点时间陪你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