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29章

不会是齐皇后膝下的皇子,那便是宸妃?

温贵妃与二皇子母子?亦或是景妃与六皇子母子?

他正想着,旁边德喜却忽然疾声道:“不好,快拦住他!”

青岩猛地回神,定睛一看却见德喜正扑上去掐着小全子的脖子,然而为时已晚,小全子面色惨白如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被德喜掐的犯了个白眼,一口呕出个猩红的东西,却是半截舌头。

青岩顿时明白过来,心中却不由懊悔自己竟疏忽大意之下,给了小全子机会,也只得沉声道:“快叫大夫来,不能让他死了!”

小全子却已经两眼一翻,在剧痛之中昏死过去了。

德喜等人连忙手忙脚乱的清理了现场,又把小全子抬走了。

青岩陪着闻楚回了寝殿,伺候他洗漱躺下后,闻楚低声道:“此人是个死士。”

青岩坐在床边,任由闻楚拉着他的手,若有所思,道:“他既敢动手,恐怕也早知此计并不能毒害殿下,他被发觉只是早晚问题,当然只有死路一条,方才此人的惶恐模样,想必也都是装的了,不过是为了麻痹殿下相信,他身后指使之人是皇后罢了。”

“定要留着此人,小的已经叫德喜他们请了太医,就算用药吊着,也绝不叫他死了,只要他不死,不愁那蛇不来灭口,殿下只需守株待兔。”

闻楚抿了抿唇,灰色的瞳仁在夜里昏黄的灯火里显得明亮非常,他看着青岩,低声道:“……掌事难道就不后怕吗,若是今日你把那菜用下,此刻便已经没命了。”

他答非所问,青岩一愣,道:“……小的这不是没事吗?”

闻楚:“……”

青岩把他的手扒拉下来,又塞回被褥里,道:“殿下别想太多了,既要谋事,哪能没有风险的,小的若是死了,是小的命薄无福,殿下只要无碍,自会另有臂助。”

他的确也是这么想的。

他所做的这些,倘若能成,自然很好,倘若真的天不佑他,中途殒命,那他也算是尽了力了,这世上的事本就是尽人事听天命,哪有事事尽在掌握之中的?

那样就不是人,而是妖孽了。

“殿下自有天佑。”

最后他对闻楚这样说,站起身来抬起灯罩,吹灭了烛台上跳动的火。

*

日子一晃又过了三个月。

小全子没有死,却彻底成了个哑巴,然而不知那背后下毒之人,是否察觉到了闻楚与青岩守株待兔的用意,竟然并不上钩,迟迟没有对春晖殿再有什么举动。

只是他大约没想到,他这般沉得住气,不露端倪,却反倒成了他的端倪。

某日闻楚下学回宫,对着棋谱摆了一局,问青岩道:“掌事看看,此局可有破法?”

青岩沉吟片刻,看了闻楚一眼,见他颔首,这才捻起一粒白子,在棋盘上落下,道:“如此可解。”

闻楚笑了。

“不错。”闻楚道,“只是却也不止这一个解法,掌事走的是常人会选的法子,最快,可并非毫无破漏,若是行棋不慎,便有可能再度陷入死局。”

“今日先生讲起此局,二哥却选了另一个解法,与我们都不相同。”

他把青岩方才落下的那枚白子拾起,闭目思索了片刻,便抓起一把棋子,一步一步在棋盘上落开。

青岩看了半晌,赞叹道:“果然滴水不漏,二殿下虽已见绌,却不打草惊蛇,只是步步紧逼,缓缓收束,实是好定力。”

闻楚抬眸看他,笑道:“是啊,真是好定力。”

青岩对上他的眸子,看着少年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怔住了,瞳孔一缩,道:“殿下是说……”

闻楚道:“掌事也明白了吧?”

青岩喉结微动,没有答话,心里却想,不错,三个月了,若是宸妃,她脾气他们早就领会过,而六皇子也不似能有如此心机的,这件事中,既能得利,也唯一有可能沉得住气的€€€€

只有闻远。

……竟是闻远。

闻楚却笑道:“掌事与棋道也有好见解呢,宫中内侍虽多,如掌事这般通诗书、有谋略、还懂棋弈的,却恐怕寥寥无几,掌事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惊喜呢?”

青岩躬身道:“小的见殿下这些日子参详,这才瞧出几分有趣罢了,原是连皮毛也不通的,殿下谬赞了。”

闻楚却把殿中侍候的其他人都遣出去了,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那意思是叫青岩在对面坐下。

青岩犹豫了片刻,还是在他对面落座,道:“小的冒昧了。”

闻楚不答话,只是抬眸看着他笑了笑。

青岩看着闻楚脸上的笑容,和他已经舒展开许多的眉目,这才恍然惊觉€€€€

已经大半年了。

闻楚长高了,也壮实了许多,如今身量已经堪堪只差他小半个头,虽说青岩身量本就不高,但闻楚这长个的速度,也难免有些太过夸张,就好像吃了饲料似的。

只是抽条得快,身形难免跟不上,这让闻楚还保留着少年人的几分单薄,好在他骨骼宽阔舒展,虽然瘦了些,穿上衣裳却看不出什么来,只显得清朗干净。

“他们都不在了,只有我与掌事二人。”闻楚说,“掌事不必有所顾虑。”

青岩抿了抿唇,执了白子。

闻楚看了看他指尖那枚白子,又抬眸看他,道:“掌事让我?”

“尊者执黑。”

闻楚闻言,也不和他掰扯,果然捻了枚黑子,在棋盘上落下。

“掌事的棋艺,也是当年他教的吗?”闻楚似乎欲言又止,“掌事还记得……”

青岩动作顿了顿。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闻楚似乎对他从前在应王府的过往,十分好奇,一有机会就要和他套话,青岩不知道他的这分好奇心是从何而来,但的确,闻楚这半年多来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只是个奴才罢了,闻楚对他未免有些太过热络,太过殷勤,也太过好奇。

……但孩子天性如此,闻楚的好奇,似乎又是情理之中的事。

青岩道:“王爷事忙,如何有功夫教我?都是这些日子跟着殿下学的罢了。”

闻楚的目光似乎粘在他脸上,半天没说话,许久才若无其事的继续道:“哦?我道听闻,当年掌事很得皇叔祖看重的,亲自教习……”

青岩“啪”的一声把手里的棋子撂在桌上,面色是只有无人在场时,才独有的那种冷淡和疏离。

“殿下。”他道,“您过问的未免太多了。”

闻楚一顿,道:“抱歉,我只是想知道,掌事对当年旧事还记得多少,又是如何看我与皇叔祖的。”

“毕竟似我这般的轻狂少年人,总想和人比个高下的,掌事侍奉二主,我自然想从掌事嘴里听个答案。”

青岩心里莫名烦躁起来,闻楚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的确让他感觉到厌烦,或许是这半年来早已知道了闻楚待他宽厚,并不会因为言语冒犯发怒,也或许是除却王爷,他本来也不会对谁发自内心的、有身为奴才的恭谨和谦卑。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道:“殿下要听实话吗?”

闻楚一怔,大约没想到青岩次次敷衍推诿,今日却忽然变了态度。

“……自然想听。”

青岩道:“殿下不及王爷多矣。”

可以说是毫不避讳,也很不怕死的回答。

闻楚:“……”

闻楚的表情有些古怪,又有些扭曲,好像高兴,又好像不高兴,那样子委实有些滑稽,也有些怕人。

但青岩早就知道自己琢摸不透这个精滑似鬼、多智近妖的孩子,究竟是什么想法,因此这些日子来,也早已经放弃了要琢磨他的想法,此刻自然连打量他神情的心都没有。

说出这句话,他心里也没有丁点惶恐,只老神在在、心安理得的从棋盒里捻出一粒白子,又落在了棋盘上。

“殿下,该您了。”他道。

闻楚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但又好像没有,他问:“……你这样回答,就不怕我怪罪吗?”

青岩道:“殿下会吗?”

闻楚:“……不会。”

青岩点点头:“这不就是了。”

闻楚:“……”

他心想€€€€

糟了,好像被这人拿捏住了。

*

中秋很快来临,在中秋之前,宫里有了个好消息,让潜华帝龙颜大悦。

宸妃终于顺利生产,虽然胎儿早产了半个多月,但好歹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取名闻追,齿续第八,闻楚终于不再是宫中皇子里年纪最幼的了。

因为八皇子的缘故,宸妃的禁足终于解了,听说潜华帝前去探望时,宸妃潸然泪下,和他连连追悔当初没有好生照料七皇子的罪责,又说自己孕中这大半年,每每想起当日之事,都是愧悔难当,只恨当初自己一时忘形,如今是真知错了,又亲笔写了悔过书,手抄百遍呈于上阅。

潜华帝见她产后形容憔悴,又亲眼见了那一叠厚厚的悔过书,果然大为动容,当日便抱着宸妃好生温存了一番,据说场面很是感人。

于是宸妃也就这么顺理成章再度复宠了。

闻楚问青岩:“掌事觉得,她可会来报复我吗?”

青岩道:“想必不会。她不敢。”

闻楚笑了,把手里的那杆红缨枪舞了一圈,又往地上一扔,足尖踮起枪柄踢回手中挽了个枪花,这才道:“倒也不仅是不敢,她如今有了儿子,想必指望大了,可顾不上管我了。”

青岩道:“殿下英明。”

宫中再添一个皇子,潜华帝的前头七个儿子也逐渐长大,大皇子观政,二皇子也给了工部的差事,下来三四五六七皇子,潜华帝也每每总会叫去养心殿,亲自教导提点,而并不似当年英仁帝那般,只许太子一人过问政事。

虽则朝堂上下,也有些非议,怕这些皇子往后,因此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但大多数却也都是歌功颂德,赞叹潜华帝一片慈父之心的。

闻楚总要去养心殿接受教诲,青岩便也沾了他的光,能一块回去,他本就是养心殿出来的内侍,比起旁人,自然亲厚几分,即便别扭如漱雪,如今待青岩也少了许多当初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意味。

这日傍晚,潜华帝处理完政事,遣退内官,叫了几个皇子在里头训话。

青岩与其他几个皇子宫中的内官在门口候着,没多久闻越也来了,兀自进了殿门去,他随行的那几个内侍却不知怎么回事,见了漱石便冷哼一声,转头看向一边去,似乎连留个后脑勺给他,都很不愿。

漱石神情也有些尴尬,青岩不免想起先前商大伴说,闻越点名要漱石不要自己这回事来,心道大约是那永仁宫的掌事内官,觉得漱石要抢他饭碗,这才不大和睦。

只是事情却又似乎并非如他所料那般。

漱石见了这几人,很快和商大伴告了假,道自己今日晌午用饭时,喝多了汤,想要出个恭。

商有鉴低声斥道:“既知道今日是你当值,还要贪那口汤喝,你也不是头一日在万岁身边当差了,怎么这般不谨慎,还不快去!回来时若主子已叫咱们进去了,便不必再进来,自回下处去吧。”

漱石老实听他训斥完,这才连忙应是,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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