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37章

但闻越还是去了。

闻越毕竟是帝后长子,他若以死相挟,潜华帝和齐皇后就算再生气,大约也不会拿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不知侥幸捡回了一条命的漱石,又被发落去了哪里。

与此同时,周老大人夫妇翌日一大早,便赶着进宫了。

青岩得知此事后,心里不由得冷笑,暗想齐皇后恐怕还以为自己把这事捂得严实,觉得能再瞒周家两天,如此两三天内把周月娴发丧送出宫去,也不会显得太过仓促、做贼心虚。

只可惜她却不知,真正设计之人却远不是宸妃,背后还有着一个二皇子闻远,闻远煞费苦心好容易才把闻越置入死地,哪可能给他翻身的机会?

只怕昨日夜里,闻远就已经叫人给周家递了消息了。

果然周老大人和老夫人不知到坤宁宫和齐皇后说了些什么,青岩虽没法子知道,但想必双方都不会太愉快。

毕竟周老大人就算碍于身份尊卑有别,不能在皇后面前表现的太过恼怒,但一日之间好端端的孙女没了,他进宫一趟,竟然连孙女的尸身也没瞧见,哪还能猜不到此事里面必然有鬼?

闻楚和青岩稍一商榷,没有在这日周老大人离宫时遣人去和他相见。

一则,现下为时太早,且又还在宫中,闻楚宫中的人若去见了周老大人,定然瞒不过齐皇后,万一那头因此起了疑心,恐怕反而不妙。

二则,周月娴昨日情绪失控,恐怕说的话也并未经过仔细思量,要为她和周家重新牵线搭桥是个险招,周月娴自己的意愿便是其中极大的变数,因此青岩和闻楚都需要再次确认她的想法。

因此翌日,青岩单独去见了周月娴一面,闻楚并未同行。

毕竟白日里春晖殿除了德喜德春几人,也是有其他婢仆的,若是闻楚与青岩同行,如此大张旗鼓,难免引人注意。

只是青岩万万没想到的是,他避开旁人注意,悄无声息的进了那偏殿时,瞧见的却是周月娴手里捏着一块瓷片,正要往颈间割去的模样。

青岩顿时大骇,还好他身上多少会些功夫,周月娴此时又身体虚弱、动作迟缓,他这才赶得及闪身上前,一把夺过了周月娴手中瓷片,疾声道:“您这是做什么?!”

周月娴被他夺过手中瓷片,只是呆呆怔了片刻,才抬起头看着青岩,道:“谢掌事为何拦我?我只是想去我该去的地方罢了。”

青岩道:“姑娘昨日不是还说想要回家吗,如今自寻短见又是为何?”

周月娴沉默了片刻,道:“昨日是我失态,说的都是胡话罢了。”

“如今这局面,我如何可能回得了家?七殿下昨日肯救我,又把我藏在这里,没有交回永仁宫去,已是为我犯险,他在宫中处境也不好过,我如何好叫他再为我行险?”

“况且……就算他肯,送我出宫又谈何容易?一旦被发现,恐怕你们、我、还有周家,都不能善了了。”

“何况……何况我已是嫁出去的女儿,周家早就绑上了永仁宫这条船,当初是万岁和太后娘娘,逼着祖父站的队,我若是此刻回去了,让周家往后如何自处?况且就算祖父祖母肯容我回去,二叔三叔知道了,也必然不肯为我犯险,我如今若是不死,此事如何收场?”

青岩听她这般娓娓道来,才知道她昨日看着虽然状似疯狂,可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的,一时也不知是该心酸还是该怜悯,沉默了许久,才道:“就算回不了家,哪怕回永仁宫,姑娘也不肯吗?”

周月娴闻言,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里颇多讥嘲和苦楚,她抬目看着青岩,眼里却已满是泪意:“我自然知道,我是该回去的,我回去了,他的难处就能一一化解,周家也能继续在永仁宫这条大船上坐的妥当,可人活在世上,难道就只能将就吗?要我回去看着他,我会永远记得这个孩子是怎么没的,会永远记得昨日在千鲤池听他说过的那些话,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我往后该如何自处?若回了永仁宫,嫔妃自戕是重罪,祸及家族,可要我就这么行尸走肉般的活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我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难道心存怨恨的算计一世,做个深宫怨妇吗?”

“我不愿。”

周月娴眼里虽含泪意,可却越说声音越笃定,青岩本想劝慰,此刻听了她这番话,也不由得无言,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劝起了。

周月娴喃喃道:“如今,我也唯有一死了,好歹死在这里,可以清清静静。”

“掌事与七殿下悄无声息的把我的尸身处置了,也不会连累了你们,我只下黄泉路去,陪我的孩子……叫他一个小娃娃不至孤零零的害怕,这样既不会连累了祖父祖母,我也不必回去强颜欢笑,这已是最好的法子了。”

青岩听及此处,心头虽觉酸涩,但也还是强自敛了诸般情绪,沉声道:“姑娘只想着自己死了不必连累周老大人,可知为了姑娘,今日老大人已经进了宫中?和皇后娘娘大大撕破了脸皮,大有不顾将来周家前程,也要替姑娘讨个公道的势头。”

“难道姑娘以为自己一死了之,周家就真能落个干净吗?”

“姑娘,小的是个奴才,自知不该和姑娘说这等冒犯的话,可如今却不得不说了,寻死是这天底下最懦弱的行径。姑娘只想一死了之,可知这世间有多少人为了像个蝼蚁一般苟活一世,费尽力气,欲求生而不得生?”

“小的知道姑娘是心有傲骨之人,不屑于苟活于世,亦不屑于委曲求全,可姑娘又可知?如小的这般命贱的奴才,生下来到这人间就被人撅断了脊梁骨的滋味?”

“小的……小的当初若也和姑娘一样一死了之,小的在宫外的骨肉至亲如今早不知落得什么下场,姑娘求死容易,可知姑娘身边的椒兰、荟兰两位姐姐,昨日夜里被杖毙在坤宁宫,殓事堂一张破草席盖着就草草抬出宫去不知在哪里埋了?”

“姑娘说死就死,可对的起为姑娘和皇后娘娘撕破脸的周老大人?可对得起因姑娘而死的椒兰、荟兰两位姐姐吗?”

青岩一番话说的如连珠炮一般,听得周月娴怔然失语,许久许久,她才涩声道:“……椒兰,荟兰,都已经没了?”

青岩道:“为着不叫昨日的事传出去,姑娘身边的侍女,自然都被皇后娘娘灭口了,姑娘是最聪慧不过的,总不会猜不到其中的缘由吧?”

周月娴沉默片刻,才道:“……是我连累了她们,跟了我,是她们这辈子没有寻着个好主子。”

青岩道:“两位姐姐都是姑娘的陪嫁丫头,姑娘若是真的心中有愧,便该好好活着,等回了周家,再好生抚慰她们家中亲眷。”

周月娴一怔,转眸看他,道:“掌事的意思是……七殿下肯帮我?”

青岩道:“若是姑娘有意,殿下愿意相助,可若是连姑娘自己也不想活了,殿下却也是无能为力的。”

“姑娘可想清楚了吗?”

周月娴沉默片刻,才道:“若是能活,我……我自是不想死的,可是我家中,二叔三叔他们却……”

青岩道:“此事姑娘不必担心,殿下自有办法会去和姑娘家中探听口风,只是……若周家那头不愿,殿下也只能送姑娘往别处去了。”

周月娴闻言,更觉意外。

她本以为闻楚肯救她,又肯帮她想法子回家,已经是铤而走险,这还能用闻楚是想借此机会攀上周家的关系来解释,可若是周家不愿重新接纳自己回去,她设身处地的站在闻楚的位置想,最好的法子,也是把自己这个祸患掐灭。

因此就算闻楚真的这么打算,她也并不会怪责。

可她万万没想到,若是周家不愿意接她回去,闻楚竟还肯想法子冒险替她另谋生路,实是大出意外,问道:“别处?”

青岩顿了顿,道:“殿下能力有限,若真有那一天,届时只能想法子送姑娘出宫,填补姑娘些银钱傍身,至于以后的出路,恐怕就要靠姑娘自谋了。”

周月娴沉默许久,才道:“七殿下……为何肯这般帮我?”

青岩闻言,摇了摇头,道:“小的亦不知,大约是殿下感念从前姑娘照拂之恩吧。”

周月娴道:“我……我知道了,你替我转告他,他今日待我的恩情,我记住了,以后定不相忘。”

后来青岩回了闻楚身边,把周月娴这番话转告给闻楚时,闻楚只是微一垂眸,也并没多说什么。

青岩忍不住问他:“殿下,为何肯这般相助于周姑娘?”

他当然也是好奇的。

闻楚抬眸看他,笑了笑,道:“掌事是不是觉得,人做什么事都一定是别有图谋的?”

青岩一怔,没有答话。

他如今的确是这样觉得的。

或许人性本善,并不该如此步步为营的算计,但身处这皇城里,如闻楚这样的身份,机关算计是情理之中,无缘而生的怜悯和善举,反而是不知所谓。

闻楚却忽然道:“掌事从前,却也不是如今这样的人吧?”

青岩不知他这忽如起来、莫名其妙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不过倒也没多想,毕竟闻楚这样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试探,也不是第一回了,只答道:“殿下说笑了,小的只是个奴才,若不谨小慎微些,恐怕好生活着便很不易,况且……人总是会变的,哪有人会一辈子都是一个模样呢?”

闻楚闻言,目光在他身上停驻了许久,良久,却是笑了。

青岩一愣,道:“殿下笑什么?”

闻楚道:“高兴。”

青岩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高兴?”

闻楚道:“是啊,这么久了,掌事总算和我说了一句心里话,而不是从前那些和谁都说的漂亮话了。”

青岩:“……”

他实在理解不了,这有什么可高兴的,不过好在他也早已经放弃了捉摸闻楚的喜怒,只道:“殿下……殿下高兴就好。”

闻楚却不知想起了什么,轻叹道:“你说的不错,人总是会变的,哪有人会几十年都是一个样子?”

其实方才他说的,也是真心话。

闻宗鸣确实很高兴。

从来不肯和他说真心话,对他每句都是挑不出错的奴才口径的,又何止是谢青岩?

当初应王府的谢澹,难道就和他说过一句真心话吗?

他本以为青岩是离开他后,才学会的伪装,可如今却才发现,这个人自始至终,在他面前,从来都不是真实的自我。

这么多年了,直到这重获的新生后,闻楚竟才得以窥见青岩卸下了伪装后的一鳞半爪。

当年的闻宗鸣,却从来没有看清过谢澹。

青岩,青岩。

这是他赐给他的名字,如今反而不能这样唤他。

原来从前的他与青岩,看似有着肌肤之亲,可其实一直隔着看不见的深沟浅壑,他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进入过青岩的世界。

可他如今,却想这样唤他的名字€€€€

青岩,青岩。

青碧如洗,孤松岩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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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锦衣公子

闻越的丑事终究是没有捂住,不仅没有捂住,且短短几日之间,就传了个满城风雨。

传闻传闻,一向是越传越邪乎的。

青岩早有领教。

果然这传闻传到最后,便已经不是闻越与内侍有染、气死了大皇子妃这么简单了。

小半个月后,就连内宫之中,也有了些外头坊间的流言,说是大皇子被邪祟上身,宠幸奸宦,颠倒阴阳,罔顾伦常,又与其串通谋害发妻,已经心智不清、忠奸不辨。

可以说是十分曲折离奇的剧情,只是传闻一向是越离奇越耸人听闻,才越能一传十十传百。

一时坊间流言如沸。但显然无论潜华帝,还是齐皇后,都不会放任如此邪说谣传盛行,很快青岩听说,外头青牛卫捉了不少造谣散播、危言耸听的,不过短短两三日的功夫,便落了数十人入狱。

宫里齐皇后,也同时以雷霆之势整顿宫务,若有胆敢造谣传谣嚼舌根的奴才,一经发现,即刻被拉去纠稽司处置,下场自然是可想而知。

若是往常,如此手段,恐怕真能压住些流言,只可惜这次的流言,却并不仅仅是坊间自发而成,在其后推波助澜的,还不知究竟有几方势力。

只一个青岩看得见的闻远,他的外家温氏,便是本朝开国三大武勋之一,老国公三朝老臣,掌权多年,树大根深,帮外孙悄无声息的散布点流言,自然不是难事。

流言如沸,难免延至庙堂,各方或是真看不惯大皇子如此放荡,有失体统的、或是想借此机会落井下石,狠踩闻越一脚的,纷纷或直言奏谏、或上本弹劾,好不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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