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39章

今日出宫,众人都是便装,青岩自然也不例外,他本想穿的素净点,怎耐闻楚一直说他今日是要替自己做说客的人,若穿的太过寒酸,难免叫人看轻,因此自掏腰包提前三四日便叫针工局那边按照青岩的身量,赶制了一身衣裳。

青岩虽然换了面目,但肤色却变不了,仍是莹透如白瓷,往日总是弓着腰屈着膝,套在那身深蓝色的宽大内侍袍服里,还看不出什么。

但换上今日这身天青色的堆云锦直裰,玉带掐出一把窄腰,青色抹额缀玉,立时摇身一变成了个温文淡雅的翩翩公子,眉目虽不惹眼,气度却浑然天成,毫无矫饰之痕,温华内敛,好似一块通透沉润的碧玉。

青岩被闻楚那挪也不挪直愣愣的眼神看的有点发毛,听到那句带着些调侃意味的“谢公子”,更怀疑起这叫的究竟是不是自己,顿觉浑身都不自在了,忍不住低声道:“周家既知小的是殿下的人,哪里敢看轻小的,殿下本就没多少积蓄,很不该如此奢靡的,以后还有的是用银子的地方……”

他絮絮叨叨,却被闻楚打断,这人显然没有一点反省自己乱花钱的意思,反倒满脸带笑,看着他道:“你也说了,你是我的人,我给自己的人花点钱做身衣裳又怎么了?况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穿,哪里就奢靡了?”

青岩不疑有他,也没注意到闻楚那句“你是我的人”,只是不轻不重剐了他一眼,便转开目光看向了车窗外。

他在闻楚面前一贯低着头,甚少给过对方这样观察打量自己侧脸的机会。

闻楚的视线落在青岩逆着光的半边侧脸上稍稍停顿了片刻,很快挪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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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兄妹重逢

辰时初刻,浩浩汤汤的车马队伍驶离皇城。

过了天门街,快要出京城南门时,闻楚乘坐的马车车辙忽然断裂,只好停下来换了后面那辆,德寿几人自然不可能和主子挤在一辆车马里,都下车步行。

只是步行,自然是跟不上行车速度的,闻楚遣人去和随行的侍卫知会了一声,说车马坏了,留几个内侍在原地请人来修,等修好了再重新跟上来,那侍卫自然也并无异议,毕竟只要七皇子没事,还跟着队伍,耽搁几个奴才落在后面,倒也无甚大碍。

青岩与德喜、乔装的周月娴于是顺理成章的脱离了队伍,德寿则上了车马继续随行伺候闻楚。

三人目送着前头御驾队伍的尾巴,渐渐消失在长街尽头,对视了一眼,德喜便和青岩与周月娴二人分开,去了就近的驿站请人来修车马,至于青岩和周月娴,则转道上了早就备好的另一辆车马,去了城南的聚贤楼。

聚贤楼雅间是早就定好的,桌上布了精致酒菜,周月娴到了内间屏风后坐下,青岩低声同她道:“若是不成,一会老大人离去,小的便送姑娘上离开京城的马车,姑娘……姑娘也别太伤心了。”

周月娴点头道:“我……我知道的,家中若不愿我回去,也是情理之中,没道理因我一个人的性命,叫全家人替我担着干系,我明白的。”

青岩拍了拍她的肩,转出内间,果然没过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

与周老大人同行的,还有两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其中一个瞧着眉眼就能看出和周月娴生的极像,想必是她那同母所生的两位哥哥之一,另一个虽不似这个如此像,却也瞧得出是周家人的相貌,应当也是周家孙辈的几位后生之一。

周老大人当然不会带着个不相干的孙辈来今日这种场合,青岩只稍一转念,立刻便猜到了这位的身份€€€€

估计十有八九,是周家三房那位才名赫赫、连中三元,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便入选翰林院,官授庶吉士的四公子周祯。

若是京城里的贵族子弟们,在家里有个听父母念叨的耳朵都起了茧子的“别人家孩子”,想必这个孩子除了周祯,不会另有他选,二十岁不到的状元郎,还是几朝都出不了一个的三元及第,如今年纪轻轻便是可以预见的前路一片坦荡,可以说周老大人以后,周家即便只有他一个,也可保百年清贵门楣不倒。

虽说礼法以嫡长为尊,但只要比一比周祯和周月娴的那两位兄长,就是傻子也猜得出来几十年后周家掌权的是谁。

周老大人今日带上他来,不可谓不意味深长。

青岩开了门请他们进来,又把门重新关上,转头见那周祯正不慌不忙的扶着周老大人坐下,周月娴那位兄长倒是左顾右盼、急不可耐,像是在找什么人,青岩笑道:“殿下原只邀了老大人一人,今日赴约的却有三位,不知这两位是……”

周老大人道:“这两个是娴儿的亲哥哥和四堂哥。”

那周祯拱手微笑道:“在下周祯。”

青岩心道,这个是堂的。

另一个就没有他这般气定神闲,草草拱了拱手道:“周祁。”

……嗯,这个看来是亲大哥了。

报完家门,周老大人还没说什么,周祁便疾声道:“怎么只有阁下一人?七殿下不是说……”

周老大人拄着拐杖点了点地面,沉声道:“祁儿!成什么样子!”

青岩斟了杯茶,递给周祁,笑道:“大公子玩笑了,皇子妃娘娘身死灯灭,如今已经葬入皇陵,此事尽人皆知,大公子却同在下要人,岂不是说我家殿下瞒着皇上,私藏了长嫂?这罪名殿下可担待不起,殿下那日说的是知道皇子妃的下落,却不是说皇子妃在殿下手上呀。”

周祁接了茶,听了他这一番云山雾罩的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道:“既如此,就是说娴儿真的死了……”

又忽然横了眉毛,道:“那还用你来说什么知道下落,我家还能不知娴儿就葬在皇陵里吗?”

青岩一时有些无言,心道难怪周家大房需要沦落到卖女儿让妹妹给两个哥哥撑门面的地步,那周祯却拦了拦堂哥,浅笑着道:“七殿下的难处,我们自然是明白的,还请阁下相信,无论如何娴儿妹妹是周家的女儿,即便我们救不了她,却也不可能反过头来害她,周家数代清贵门楣,还不至落得要靠害了自家女儿以求保得富贵的地步,这点还请阁下放心。”

“阁下今日约祖父前来,想也不只是为了兜圈子的吧,有何要求,不妨直说。”

青岩正在斟第二杯茶,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眸看了周祯一眼,却见他也正在看自己€€€€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不必多费口舌,便能闻弦歌而知雅意。

青岩继续把这杯茶斟完了,递给了周老大人,这才笑道:“四公子说的很是,在下也不想兜圈子,只是今日却也不得不确认周家的意思。”

他说的是周家,既不是一个周老大人,也不是一个四公子周祯。

是整个周家。

满室静默,落针可闻。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老大人才慢悠悠道:“七殿下今日约老臣与阁下相谈,说是知道老臣那苦命孙女的下落,老臣原还只是以为七殿下手上通着什么神异手段,能叫人起死回生,如今看来,手段再神异,也是有代价的,只是却不知若是周家担不起这个代价,阁下与七殿下打算怎么办?难道让老臣那起死回生了一半、不人不鬼的孙女,重新躺回坟里去吗?”

青岩失笑,半晌才摇了摇头,道:“老大人风趣了,只是老大人说的不错,万事万物都有代价,周姑娘若是死而复生,自然也便和富贵尊荣、权势地位再没了瓜葛,如今她就是活回来也做不成宜王妃了,这个道理三位应该明白吧?”

周老大人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才道:“七殿下果然好涵养,直等到大殿下出了永仁宫,做了宜王,才告诉老臣殿下通这起死回生的神异手段,娴儿的娘娘命,自然也就灰飞烟灭了。”

青岩心知他这话是在讥讽闻楚故意等到尘埃落定,才和周家联系,是不想给闻越翻身的机会,但倒也并不反驳,只笑道:“老大人见事果然毒辣,所以,周家可想好要担这代价了吗?”

他抬眸看了看周祯,道:“四公子方才说,周家数代清贵门楣,还不至靠害了自家女儿以求保得富贵,可若是周姑娘死而复生,不是大皇子妃、不是宜王妃、也更不可能是将来的皇后娘娘,再不能帮衬着周家。四公子前程无量,为着这样一个女儿累了四公子的前程,老大人难道舍得?”

周老大人沉默着没说话。

周祁一向愚笨,可大约是累及妹妹,今日竟然太阳打西边出来似得,听懂了方才青岩与周渊、周祯祖孙俩打的哑谜,红了眼眶急道:“祖父,娴儿不好累了周家,那只累了我与她二哥不就是了!大不了……大不了我和她二哥带着她回阳平老家去,反正我们也不像四堂弟有出息,有什么非做不可的官等在前头,她两个嫂嫂也都是疼她的,必不会忍心见死不救的,就算将来宫里察觉了,要杀就杀我和二弟的头,这难道也不行吗?”

周老大人拄着拐杖叹了口气,大概是很心累,道:“我今日带上你,不是为了叫你在人家面前撒泼来的,你和禧儿都是周家的人,是我的亲孙子,是你四堂弟的兄长,你们两个被杀了头,难道以为你四堂弟就能跑得了?周家就能跑得了吗?这些道理,你多大了怎么还不明白,非得今日我当着外人的面教你吗?”

青岩正要说话,哪知那周祁见说不过自家祖父,居然兵行奇招,哇的一声哭了,他一个七尺男儿,当着青岩这外人的面,倒是也说哭就哭,半点不觉得丢人。

“可祖父难道要真的眼睁睁看着娴儿去死、坐视不管吗?祖父您一向最疼娴儿的,难道就忍得下心吗……祖父若……若怕连累了四堂弟,难道……难道我和二弟更名改姓,不去阳平,去别的……别的地方,就说我们不是周家子孙,也不行吗……”

周祁坐在红木鼓凳上,一边哭的打嗝儿一边举着袖子胡乱的擦满脸的眼泪鼻涕,饶是青岩今日来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绝没料到会见到这等阵仗,一时有些目瞪口呆。

周祯却好像早有预料似的,并不意外,但显然周祁当着青岩的面露出这幅窝囊模样,他也十分无奈,走到周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低声道:“祁哥哥,你想想,祖父若是真打算见死不救,今日又何必前来赴约?快别哭了。”

青岩:“……”

他一时竟然有些词穷,不知该说什么了。

时至此刻,青岩自然也明白过来了,他与闻楚怕的是周家人知道周月娴还活着后,不但不敢收留她,反而宁愿大义灭亲,也要保得自家儿孙前程顺遂,往后平安无虞,虽说这是最坏的结果,可万一周家真这么做,闻楚这个犯了欺君之罪、私藏大嫂的,也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今日既不得不和周家人打哑谜,也不敢把话说死了。

而周老大人担心的,却是以为闻楚捏着周月娴,是要和他讨价还价,讲点条件。因此本还打算端着些,至少不能把救回孙女的心表现的太过急切,免得闻楚这边拿准了他们的软肋,狮子大开口,谁知道摊上了周祁这么个猪队友,如今就是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两方都不相信,对方只是想救周月娴这个小女子而已,两方也都觉得,对方可能暗怀鬼胎€€€€

偏偏有时候,怎么也不肯相信的,反而就是真相。

青岩叹了口气,道:“周姑娘,你出来吧。”

内间屏风后传来一阵轻微响动,很快走出一个人,正是男装打扮,泪眼朦胧的周月娴。

周家祖孙三人闻声扭头去看,都是怔在原地,他们虽知道周月娴可能还活在世上,却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会这样和她见面。

周祁噌的一下站起身来,一阵旋风似得从青岩面前刮过,上前去抓住周月娴的肩膀不可置信道:“娴儿……是你……是你么?你果真还活着,你果真没死?”

周月娴哑声道:“大哥,是我……”

周祁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山洪迸发了,他一把将周月娴揽在怀里,哽咽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你知不知道,娘她为了你,这一个月来把眼睛都哭坏了,天天自责当初不该答应这门亲事,你知不知道我和你二哥有多难过……”

周月娴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在周祁肩窝里默默流泪。

那头周老大人也红了眼眶,侧过头去没有说话。

青岩并未出声打扰,他斟了第三杯茶,这杯却是给自己的,仰头饮下,入口微涩,涩后回甘。

真好啊。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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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两位侍寝

事了后送走周家祖孙,周老大人和周祁兄妹先行下楼登车,周祯倒是留下和青岩拱了拱手道:“烦请阁下转告,殿下的人情,周家承了。”

青岩笑了笑,没答什么,只是抬手做了个送客的姿势,那意思是叫周四公子不必多礼,可以回去了。

周祯却没走。

“方才我与堂哥都已自报家门,阁下虽是七殿下的说客,可若连个名姓也不肯相告,是否有些失了礼数?”

青岩微微一怔,抬眸看周祯,却见他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那眼神里颇有些探究意味。

青岩沉默了一会,道:“小人不过一介说客,今日所言也都是替殿下转达罢了,小人身份何足挂齿,四公子又何必深究?”

周祯道:“阁下此言却不尽然,小殿下如今尚未封王建府,久居内廷,却能有手段在宫外,谋得阁下这般心腹。从前总听传闻说小殿下年幼丧母,性情恭谦顺和、寡言少事,然则观他今日所为,小殿下若真是胆小怯懦,焉敢行此险招?”

青岩道:“恐怕四公子误会了,我家殿下如今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哪里就有四公子所说那般老谋深算?周姑娘被救一事,背后其实另有隐情,殿下亦不过恰逢其会,之所以愿伸出援手,一则顾念当初姑娘还是殿下长嫂时,诸般照拂之恩,二则……”

他顿了顿,道:“若是小人说,殿下别无所图,恐怕四公子也未必肯信吧。”

周祯目光落在青岩脸上,没说话。

青岩见他似乎心中还有疑虑,倒是忽然想起那日闻楚的话,抿了抿唇道:“四公子可是觉得,这世上人做什么事,都一定是别有所图的?”

周祯反问:“难道不是吗?”

青岩也觉得的确是。

只是青岩当然不可能替闻楚承认,他很明白,如周祯这种人,就算面上表现的再亲和贴地气,心里也定是端着、且有几分自命清高的,若说实话虽然真诚,但太过流俗未免为他所不齿。

于是青岩敛了笑意,沉默片刻,道:“士之所求,何足止利?”

周祯闻言怔然,半晌才道:“好一个士之所求,何足止利……即便不为小殿下,只是在下想和尊驾交个朋友,尊驾难道也不肯将名讳相告吗?"

“在下表字子吉……”

青岩听他竟然连字也报上来了,瞧这架势,恐怕把他当作了什么闻楚在宫外结交的才俊,心里倒是觉得很有些可笑,也不知周祯得知他真实身份后,要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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