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一个激灵就推开了对方,梦境骤然溃散,青岩睁开眼,感觉到胸膛里的心脏正扑通扑通的狂跳,他的呼吸急促而粗重,最要命的是……
也不知是不是昨日看见闻楚那副模样的原因,他居然……居然起了些反应。
青岩站起身来,出了房门,到庭中打了冷水洗过脸,身体的反应这才平复下来。
好在用早膳时,闻楚倒是表现的一副如常模样,若无其事的似乎昨晚光不溜秋抱着青岩又亲又啃的不是他一样,青岩也只好陪着他一起演起戏来。
很快杨大人来请人,青岩与众随从们跟着闻楚、杨玄忠去了户部衙门,今日要和尚书柯贤交差,等一番忙碌后已是晌午,柯大人蓄着一撮小胡子、五十来岁的年纪,看着很是和蔼,出言要请七皇子与左侍郎一道去城南银汉楼用饭,闻楚和杨玄忠自然也不可能拒绝,一行人浩浩汤汤离了户部衙门上了车马。
银汉楼是京城酒楼里的老字号,菜式金贵,一顿饭便能吃去似魏主簿这般小吏一个月的俸禄,众人虽然心知这顿饭是尚书大人卖了七皇子这段日子辛苦的面子,他们不过是捧场的陪衬,不过能白蹭一顿好饭,自然也没人不开心,于是席间氛围好不热络,一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人人都称赞七皇子这段日子来办差妥贴、思虑周到,如今西南大捷在望,等到和百越的战事彻底落下帷幕,潜华帝定会大大的恩赏闻楚。
青岩在旁听着这些吹捧奉承之言,却完全心不在焉,脑子里盘旋不去的还是昨晚闻楚那个吻。
他也不想回忆的……
但是只要一空闲下来,这个脑子就是不听使唤……
闻楚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念头的?
他从前怎么从来不曾察觉过,难道是从上次沐浴被他撞见起了反应时开始的……所以昨日闻楚再对着他起反应,瞧着他也再没半分局促之情了,倒好像非|礼了他的是自己一样。
……真是离天下之大谱。
青岩正出着神,却忽然听人道:“谢内官?”
他这才回神,回首却见满桌满席的人都在看自己,魏主簿不知何时站起了身,正举杯一副要敬他酒的模样。
青岩吓了一跳,倒是闻楚笑意淡淡的提醒他道:“魏主簿要敬掌事一盏酒,说是感谢掌事这些日子相助。”
青岩吓了一跳,赶忙端起酒杯,道:“主簿抬举小人了,小人分内之事,如何当得起主簿相敬……”
魏主簿却不知是不是喝的大了,原本似他这般正儿八经走了科举路子的朝官,哪怕官衔小点,身份上也是不可与青岩这般的宦官相提并论了,即便他叫青岩伺候、替自己斟酒也是没什么不对了,他却这般自降身份,甘愿给一个太监敬酒,席间不少同僚见了心里也不由有些耻笑,暗道就算是这姓魏的想要攀附七皇子,也大可不必靠着捧一个宦官的臭脚。
如此不顾体面,当真有辱斯文。
魏主簿却并不知别人在想什么,他微微红着脸,笑道:“哪里就当不起了?前些日子我与底下几位同僚算错几处账目,谢内官刚开始提醒,我们还不信,若不是内官始终坚持,叫我们从头查帐算起,粮秣供给,军|国大事,险些要被我们这些糊涂的弄出差池来,到时候我如何担待得起?我欠着内官一个人情,只是敬杯酒又怎么了。”
他这样说了,青岩不好推辞,可也不敢真受了他的敬酒,便只好把杯盏压于魏启明杯下,以示谦推之意,等饮下了酒,才道:“主簿盛情难却,小人却是愧受了。”
他这般模样,倒是叫众人看的心气稍稍顺平了些,暗道看来魏启明虽是个不顾斯文体面的,这内侍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如此做派,也不算是显得偌大一个户部衙门却竟要仰仗个宦官来发现差事的错处,提点他们的无能,便也不再关注青岩。
席上有人迅速起了个别的话头,众人的注意力这才从青岩身上转开。
等到席散,闻楚才和柯尚书与杨侍郎告辞,带着青岩上了马车,却没有回宫。
青岩不知道他还想再逛什么,倒也没多问,等到了万诚记门口,青岩这才明白过来闻楚要干什么,却也来不及阻拦了,青岩身上也是不揣银子的,闻楚便转目看向随行的侍卫,道:“带钱了吗?”
这侍卫姓傅,名松亭,二十出头年纪,原在青牛卫中当差,后来被潜华帝瞧中给了闻楚,傅松亭是修平伯傅恭庶出的幼子,傅家虽然爵位平平,只是个不大不小的伯,但因祖上也算是跟着高皇帝打江山的几位开国武勋之一,忠心不二。
且神奇的是,这么多年下来,不知多少昔日的豪门勋贵因站错了队引来杀神灭族之祸,傅家却幸运的从没有选错主子,于是子孙后代蒙受余荫至今。
傅松亭被潜华帝拨来做了闻楚出宫的护卫,又恰好也是孔教头教习过的,与闻楚两人算是有些同门之谊,颇为投缘,见七皇子有意要买点心,立刻从怀里摸了半叠银票,道:“殿……额,公子要买什么,尽管买就是了!”
青岩:“……”
他一时有些无言于这些世家子弟的不食人间烟火……买块点心而已,傅侍卫摸出这么一大叠银票做什么,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是来买点心铺子,不是来买点心的。
闻楚倒不以为意,见了傅松亭摸出钱来很是满意,叫伙计打包了三份云片核桃糕,又等着那头店伙计冒着汗给傅松亭找零找了半天,才上了马车,把抱着云片糕的纸包递给青岩,道:“拿着吧。”
想了想,又道:“你自己吃一份,留着两份分给德喜德春他们,总该够了吧?别又都分给了他们,自己半点也不留,倒白费了我的心意。”
青岩:“……”
想的还挺周到。
“小的多谢殿下赏赐。”
“不对。”闻楚摇了摇头,“这可不是赏赐。”
青岩一怔,有些不解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闻楚却笑了笑,道:“昨日是我唐突了,这些……一份算是给掌事压惊的赔礼,一份算是掌事这些日子辛苦的酬劳。”
说到这里,便不说了,只从车厢内案几上摸起了一本《盐铁论》就作势要看,青岩忍不住道:“……那第三份呢?”
闻楚抬起眼皮,纤长卷翘的睫羽颤了颤,看着他笑道:“我当掌事能忍住不问呢。”
“第三份……是我想对掌事好。”
作者有话说:
三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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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经年旧事
闻楚说完,也不等青岩回答,便垂眸翻起书来,倒是让青岩免去了不知该如何作答的尴尬。
他把那三个纸包揣在怀里,直到晚上回了宫到下处歇了,才打开来尝了一片,软糯的云片糕入口即化,酥脆的核桃则恰到好处的中和了甜腻€€€€
仍是记忆中的味道。
这味道不免让他想起年少时,在应王府无忧无虑的日子。
青岩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这点心的甜意回到了曾经那段令人眷恋的时光€€€€
他坐在桌边,看着那纸包里云朵般白糯的点心,不知怎么就怔了神。
许久,青岩才回过神来,他把纸包合上,小心翼翼的收到了床铺边的箱笼里,今日值夜的是德寿,因此德喜也休憩在下处,此刻正在缝补开了缝的衣裳,见他如此动作,笑道:“青岩哥在收什么,可是昨日出宫,殿下给的赏赐么?”
德喜其实只是随口一问,倒不是要和青岩分赏。
青岩一贯谨慎,旁的内侍宫婢们,总会违背宫规,或多或少的私藏些自己的小玩意,青岩却是个例外,德喜从未见他存过一分私房钱,至于像是别的内侍那般,把主子吃不完的点心藏起来偷偷享用,更是绝不可能在他身上发生的事,是以今日难得见青岩带了点心回来,还小心翼翼的收起来,不免觉得好奇。
青岩以为他也馋嘴,便笑道:“原是殿下赏的一点零嘴,也有你们的份,等明日德春他们在时我分与你们。”
德喜却摇摇头,道:“既是殿下赏赐给青岩哥的,哥哥自好生吃了就是了,难得殿下肯消了气赏赐哥哥点心,这是肯服软了,哥哥可莫把殿下一片心意糟蹋,回头若是让殿下知道了哥哥把点心分给了我们,指不定又得不痛快了。”
青岩一怔,却是明白过来,德喜大约还以为,闻楚在为了侍寝的事和自己置气,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只是德喜坚决,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只好暂且作罢。
于是三份云片核桃糕都留了下来,后来德喜也不知和德春德寿三人说了什么,青岩要分给他们,他们却都死活不要,说了是七殿下吩咐了两份给他们的,他们也不信。
只当是谢掌事似从前那样,把七殿下给他自己的赏赐分给下面的人,坚决不要。
青岩无法,也不好为了这种小事再去打扰闻楚,东西留在他这里,总不好糟蹋了,只好一个人一日一片的吃完了。
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甜食的确很能改善人的心情,这又是从前在王府时的味道,青岩吃了闻楚的点心,受了他的恩惠,也时不时想起那句“我想对掌事好”来,对闻楚态度便软和了不少,起码不再似从前那样,绝大多数时候的笑容,都只是奴才对主子公事公办的应付了。
至于那一晚发生的事€€€€
青岩后来也渐渐信了闻楚的确是个断袖。
原因无他,吴侍寝和申侍寝两个姑娘,后来也费了不少心思逢迎讨好于他,青岩也帮着制造过几次机会,只可惜闻楚就是软硬不吃,对两位侍寝倒还算是礼待,但是男女之情、敦伦之念,青岩是半点没看出他对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有过。
……没道理对着他这么一个平头素脸的太监,闻楚能起得了反应,对着两个对他满副倾慕神色的姑娘,他反而无欲无求了。
闻楚这样,想必是真的对女子没什么念头。
青岩想及此处,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暗道也不知将来潜华帝知道了,自己八个儿子,其中竟出了两个断袖,该要作何感想。
不过这事,他还是不能置之不理的,与其叫闻楚将来被不知哪宫安排居心叵测的内侍勾搭了去,倒不如他自己亲自物色。
好在如今有着陪闻楚出宫去户部办差事的名头,青岩出宫比从前容易太多,如今虽说户部的差事已经了了,但他有牙牌在手,就是说出宫替七皇子办点事,侍卫一般倒也不太多问。
青岩一时又忙了起来,一边和人打听了一道京城有哪些个出名的南风馆;一边他查了许久的一件事,终于有了眉目。
进了七月,暑热难耐,四处蝉鸣此起彼伏。
青岩在造办司的院墙下候了许久,终于见到季姑姑背后带了个老嬷嬷,自造办司的院子里出来了。
青岩行了个礼,道:“有劳姑姑了。”
季姑姑轻声道:“你要问的,这位刘嬷嬷当年在造办司,都是经过手的,如今嬷嬷年纪大了,早已不在造办司当差,出宫荣养许久,今日难得劳动她进了宫来,你可快着些,切莫太过累着嬷嬷。”
刘嬷嬷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既然是姑娘的朋友有话要问,老婆子走一趟也便罢了,能有什么累着的?”
季姑姑只笑了笑,道:“那我就不打搅二位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瞧着并没有要留下来一起听的意思。
青岩等她离开,才行了个礼,温声道:“嬷嬷,听闻当年慈安宫赏出宫去,给各家贵眷的东西,都是由太后娘娘吩咐过,叫嬷嬷经手打点的。”
刘嬷嬷道:“的确如此,不知内官要问什么?”
青岩顿了顿,道:“……不知嬷嬷可还记得……八年前,也是夏天,先应王还在时,太后娘娘可曾赏下过东西给应王爷?”
刘嬷嬷回忆了片刻,道:“八年前……这样久的事了,老婆子记性不好,且容我想想……”
青岩道:“没事,不着急,嬷嬷慢慢想就是了。”
刘嬷嬷蹙眉思忖了许久,才缓缓道:“内官问的若是先应王,那便是今上的小皇叔……当年的那位摄政王,老身虽只在太后娘娘身边做过两年粗使,也记得他是太后娘娘亲自抚养着长大的,情同母子,是了……是了……老身这就想起来了,太后娘娘当年的确经常赏赐东西给应王府的,只是太后娘娘赏下给先应王的东西,可是多了去了呀……不知小内官要问的,又究竟是哪一次?”
青岩道:“……便是最后一次,嬷嬷可还记得吗?”
刘嬷嬷当然也知道,那位摄政王当年是得了痨病死的,青岩一说最后一次,她脑海里便立刻回想起了,道:“最后一次,啊……老身想起来了,似是……似是八月初的时候,太后娘娘听闻王爷中了暑,便叫奴婢们从内库里备了一箱梅子,特赏给王爷回府吃用,除此以外,还赏了些时令水果……”
青岩闻言,心跳的飞快,心里除了“果然如此”外,还有些不是滋味€€€€
他仍不死心,又问了一句:“那……赏赐王爷的这些吃食,嬷嬷可还记得,的确是太后娘娘叫造办司准备的吗?不是什么旁的人代为转达吩咐?”
刘嬷嬷道:“不是,是太后娘娘身边的梅公公亲自来造办司吩咐的,梅公公是跟了太后娘娘多少年的老人了,哪儿能有错呢?”
果然……果然。
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错……那日忽然产生的猜测也应验了,王太后恐怕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般避俗不问世事。
青岩记得,王爷当年分明告诉过他,太后在先太子死后便一蹶不振、缠绵病榻,可这么一个重病不起的深宫妇人,却是如何知道当年燕嫔的真正死因的?齐皇后明显并不愿意太后得知此事,多年来燕嫔的死因都被捂得半点不漏,这其中的缘由,青岩也能猜到几分,一则燕嫔是身替齐皇后而死,若叫闻楚知道,以后他长大成人,难免不起委屈自诩之心,倘若挟恩以报,齐皇后受了人家生母救命之恩,便天然在他面前气短一截,届时如何应对?又该如何驯服这个心生不忿的庶子?
二来燕嫔身份特殊,虽说赤魈族已灭,但难保没有余孽,若此事传出,以后叫这些异族人得知,族巫之女、唯一的王族血脉竟为护昭朝国母而死,届时若他们得理不饶人,提出什么请求,潜华帝和皇后应是不应?
若有人要借此做文章,那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罕沙草原,恐怕就又要生出变数。
诸般考量下,帝后都不可能主动将此事外传,而太后素来看齐皇后这个儿媳妇不顺眼,这是从当年潜华帝还未被贬至林州时就人所众知的事了,她会知道这件事,若不是帝后告知,便只有一个理由,就是当年在潜华帝、甚至齐皇后身边,都可能布有太后的耳目。
€€€€那时的潜华帝,从堂堂亲王之尊被贬去林州这么苦寒遥远的地方做了个郡王,在那里坐了多少年的冷板凳?太后偏心先太子,放他远在千里之外,也不曾替潜华帝同先帝求情,叫他上京见上一面,甚至连万寿节也不松口,如此冷待,却不忘在潜华帝身边留下眼线,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真正甘于受人摆布、久居深宫,不问世事?
可笑……青岩从前竟还以为,王太后的病,和潜华帝夫妇有关系。
如今看来,潜华帝和王太后这对母子,不说人品,起码心机成算……却是再像不过的,要害了这个娘,只怕对于当年尚且年少的潜华帝来说,也没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