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54章

青岩坐回去,温声道:“现在信了吗?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方才头个回答的那绯衣少年,捧着银锞子先是盯着青岩怔愣了一会,很快回过神来,不知想了些什么,咬了咬唇道:“奴……奴不喜欢男人,从前不喜欢,如今还是不喜欢。”

青岩心中暗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看向下一个道:“你呢?”

“奴今年十五岁,接客三次了……奴……”犹疑了一会,“奴也不喜欢男人。”

就这么一连问了下去,刨去那两三个年纪太小的,十几个小倌,足足问到第八个,那少年才答道:“奴今年十六岁,接客六次了。”

却没有接着答下去,反而抬起头来看着青岩,反问道:“敢问客人,客人说的喜欢是什么喜欢,被迫又是如何被迫?奴虽知道自己如今也喜欢男子,可是却不喜欢在馆里要接的这些男子,如此算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被迫还是没被迫?”

青岩抬起头来,见那说话的少年生的十分俊俏,一双杏眼水润明亮,忽闪忽闪,会说话一般看着他。

他心中不由一动,暗道,是了,他问的是什么傻问题?烟花之地,蒲柳奴婢之身,谁又不是被迫?

这些自小被卖进来干着这种行当的,哪个不是受辱,就算几年下来耳濡目染,好了男风,也开始喜欢男人,可他们能接触到的都是些来□□的客人,哪能如他当初那般幸运,遇见王爷?

又何谈什么喜欢不喜欢。

青岩沉默了片刻,道:“你若知道自己如今也能接受男子,就算吧。”

那白衣少年才道:“是,既如此,那奴便是喜欢的。”

青岩道:“叫什么名字?”

“回客人的话,奴叫蔓郎,草叶枝蔓的蔓。”

青岩点了点头,这才继续问了下去。

只是后面的这几个,却都是众口一词的坦白自己并不好男风的了,再无一个如蔓郎这般,直言自己也喜欢男人的了。

问完了,青岩才道:“蔓郎过来。”

又站起身来出了门,把姓何的喊了回来,这才道:“我要赎这个孩子的身。”

他此言一出,方才那十几个少年都怔在原地,有几个微露悔意的,不过倒也不是特别后悔的样子,毕竟留在馆里也是伺候男人、被赎出去也是伺候男人,区别倒也不大。

唯有头个回答的绯衣少年,不知怎得竟忽然扑上来抱住了青岩的裤腿,哭求道:“奴也肯伺候男人的,奴也喜欢的,方才不知客人是此意,若是往后是伺候客人,奴心里是愿意的!一定结草衔环报答客人赎身之恩,求求客人,就把奴和蔓郎一并赎走了吧!”

那姓何的见状蹙眉,斥道:“成什么样子!还不站起来!”

绯衣少年却疯魔了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姓何的道:“怎么着?见着个好心面嫩的客人,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人家没挑中,不愿收你,你还死乞白咧的,哭也不知道哭的好看些,鼻涕眼泪的平白给我丢人,你还要不要点脸子了?我看你是近来日子过得太舒服,欠收拾了是不是?”

语罢一拍手,门外便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龟公,一左一右架住那少年,便要拖他出去,青岩看得皱起眉头,终于还是没忍住拦住了他们,道:“慢着!”

那姓何的笑了笑,抬眸道:“怎么,客人动了恻隐之心了?”

青岩淡淡看他一眼,却不回答,只低头看着被架住的绯衣少年,道:“你方才说的是真心话吗?”

那少年脸上泪水已经乱了脂粉,哭的花猫一般,倒是也难掩俊秀颜色,点头如捣蒜般哭泣着道:“是的,是的,求求客人赎我吧,我真的肯的!”

青岩沉吟片刻,道:“那就连他一起吧。”

姓何的这才笑着摆了摆手,于是后面的龟公松了人退下去,他道:“客人只选出这么两个么,要不要我再换一批来?”

青岩道:“不必了。”

挑来挑去,不过也都是一般的苦命人罢了。

他本是想寻出几个已破了身的,这样以后不至因身为男子却被迫雌|伏人下,恨到闻楚头上,最好是自己也喜欢男人的,如此,他倒也算不上“逼良为娼”。

……可如今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那姓何的却忽然笑了笑,道:“我看客人倒像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的样子,怕是有些心软了吧?这可不好,若是见谁都想救,赎身只为了发慈悲,不为了日后快活,这世上苦命人多了去,客人如何救得完?”

又道:“客人既不懂行,不若还是再看一批吧,我方才已叫人又传了几个没开过身的,不是我说,清倌和这些被使过的,滋味儿可不一样,客人别不信邪,等把人赎回去了,用过了才觉得后悔花错了钱。”

青岩淡淡道:“都是男人,一样的长着两手两脚两只眼,一鼻一嘴一个头,能有什么分别?怎么着,难道没破身子的,便能生着两个腚眼子不成?”

那姓何的一愣,忽然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客人当真有趣。”

【卷二堆来枕上愁何状,江海翻波浪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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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

第60章 还能这样

“因方才不知客人诚心,前头这批孩子叫的也匆忙,并不是我们馆里资质最好的,还有一批客人若不瞧瞧,定要后悔的。”

不等青岩拒绝,外头已经有人问道:“何先生,人都到了,可是要现在看吗?”

那姓何的道:“都进来吧。”

于是方才进来的一批小倌们,除了蔓郎和绯衣少年,都是鱼贯而出,又另进了十来个,这回果然个个都是不输漱石漱雪的颜色,各有神态风情,有高大俊美的、有翩翩脱俗的,有眼波流转、妩媚不逊女子的……

倒也难为了清平馆能把他们一个个调|教得情态各异。

姓何的不等青岩开口,便已口若悬河的和他挨个评头论足,一顿胡吹山侃,青岩这才知道,原来这些断袖,还能给男人的姿色分出这样多的门门道道、三六九等来,什么六分肩三分腰,什么腰细臀翘,就连小腿肚子生得多高居然都有说道……

姓何的没顾忌,嘴上无遮拦,青岩久居宫廷,身边从来都是规矩人,哪曾听过这许多孟浪放荡话?

一时不免有些耳热,面上泛起几分薄霞来,只道:“不必了,这两个孩子就很好了。”

那姓何的见他如此神态,果然不继续说了,只是目光落在青岩脸上,顿了一顿,半晌,才若无其事的笑道:“好罢,既然客人决意,我也不多劝了。”

于是付了蔓郎并上那名叫红雀的绯衣少年两个的赎身银子,领着他两人离开了。

在城南的院子倒是早就准备好的,青岩吩咐了两句,叫车夫把蔓郎和红雀带去安置了,便回户部衙门去了。

傅松亭和德春见他回来,不约而同松了口气,果然没过多久,户部堂会结束,闻楚自里面出来,见他三人都在,也并未多想,青岩与德春伺候他上了车辇,便一道回宫去了。

几日后,一切行装箱笼收拾停当,闻楚出发前又去拜别了潜华帝与齐皇后,众人这才启程。

因是奉旨南下办差,潜华帝自青牛卫里拨了一队精锐负责闻楚此行的安全,又命傅松亭领率,除此以外,便是青岩与德喜、德寿三个有品级的贴身内侍与一干随从婢仆。

出城时,青岩叫车夫从城南的院子里将蔓郎和红雀悄无声息的接了进来,因他是闻楚一贯的心腹,倒也无人多问什么,都只以为是谢掌事怕这一路辛苦,又担心殿下身边伺候的人手不够,因此买来的小厮,虽两个少年都过于俊俏了些,也没多想什么。

众人脚程甚快,几日车马不歇,很快赶到了湄州,歇下脚来。

此行路远,若走陆路,一路上多有绕不过的崇山密林,因此青岩和傅松亭出行前便商量了许久,最终一致同意,在湄州以北地势平缓、驿道规整的一段走陆路,过了湄州以南后,就换水路。

水路比陆路舒服,码头也比陆路官驿密集,于闻楚的身份更为便宜,也更加安全。

众人在湄州歇了两天,租船的事傅松亭本要揽了,只是青岩想起从前傅侍卫掏出一沓银票买点心的壮举,实不敢让他去败家。

果然他猜的不错,傅松亭久居京城,虽然在家中只是个不尴不尬的庶子,但怎么也是个伯府公子,锦衣玉食得久了,哪里清楚这些漕运码头的门道?若不是青岩跟着他同去,只怕他早被别人讹得底儿掉,还在乐呵呵替人家数钱呢。

相看了两日,青岩最后租下了一艘内设颇为周全的三层桐木红漆客船,又指挥众人搬了箱笼行李上船装好,一行人乘船自湄州出发,竟已到了腊月廿七,距离新年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了。

水路平稳,比起陆路马不停蹄的颠簸,自然舒服得多,只是速度难免慢些,好在他们倒也不急于赶路。

左不过闻楚这门差事,本就是为了躲过前往两淮巡查盐务,才扯的幌子,织造局的那点亏空潜华帝心里早就门儿清,是怎么回事了。

一直拖着不曾真的发难,不过是因为管着杭州织造局的林家€€€€

他家老太爷当年做过先帝的御前侍卫,是个心肝通透又忠心耿耿的人物,因此先帝后来才把杭州织造这个肥差交给了他,果然林老太爷在世时,把织造局管的妥妥当当,他又很会做生意,织造局进项比之以往大增,让先帝也从中赚了一笔(自然是孝敬内库而非国库的)。

后来林老太爷过世,下头的两个儿子倒也还还算争气,虽不似老爹那般擅于经营,也能保持住每年不薄的进项,只是等老太爷这两个儿子也过世,孙子承管时,却没他祖父爹爹在经商上有那么大的能耐了,织造局进项一年不如一年,等到林老太爷的曾孙承管织造局时,已经开始有了亏空,好在数额不大,先帝因顾及着当初与林老太爷的旧情,并不曾发作他家,只想着再给个机会。

毕竟林家人虽然能力不足,品行倒还算诚实,报的账目经查,都不曾作假,亏空了三五万两的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及时叫他家填补上,也就是了。

谁知还不等林有道悔改,先太子忽然于深宫之中暴病而亡,王太后骤然失子,大受打击之下当着先帝的面咯血昏迷,此后便一病不起,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又要操持国事,又要照看病重的发妻,身体也跟着每况日下。

于是先大皇子嗅到了机会,与三叔庆王勾结,意图举兵谋反,打算逼先帝退位,而彼时年少的应王却不知怎么早早察觉到了这场即将到来的变乱,已经提前修书送往云南和段老郡王借兵€€€€

这才有了后来的千里奔袭,与血流成河的夺门之战,潜华帝的命运迎来了天翻地覆的转折,从一个备受冷落的林州郡王,坐上了东宫储君的位置,不到半年时间,先帝病故,他便也顺理成章的登基为帝。

当年这个皇位,其实颇有些应王这个小叔,亲手捧到潜华帝面前的意思,此事满朝文武心知肚明,尽管闻宗鸣当年并无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但在旁人看来,应王想要谁登基谁便登基,收拢的兵权也一大半握在他手中,最要命的是从前这些年应王奉先帝之命,多次平乱戍边,三军中多他旧部,如此既有兵权又得军心,可谓百万雄师如臂使指。

倒也无怪潜华帝登基最初几年,一直在这个小皇叔面前谨小慎微、处处赔笑脸。

言归正传,潜华帝登基后心思大都放在如何扳倒闻宗鸣这个叔叔上去了,因此这些年来倒是不曾顾及收拾林家,如今几年过去林家不仅没把亏空补上,还又缺了二十万两,如今也到了该清算的时候了。

杭州织造局林家,他家连着多年的姻亲是管着江宁织造局的汤家,两家一向是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因此要收拾林家,汤家必然也是跑不了的。

看潜华帝这样子是不打算叫闻楚手下留情了,毕竟他可不是先帝,对林家和汤家都没有什么感情,朝廷给林家的机会,也已经够多了。

江杭织造这头,因多年被林汤两家把持着,已算是人口关系简单的,青岩早就打听过了,据说两淮盐运使司那边更是利益关系错综复杂,又还有坐拥十几处盐庄的盐商勾杂其中,想必自两年前寻得了太子闻述这把保护伞后,如今更不知发展得什么模样,想也知道是个糊成一锅粥的烂摊子。

闻逸竟敢自告奋勇舍身去炸这么个臭粪坑,青岩倒着实在心中钦佩了他几分。

不过想起那日在清河行宫,他与闻楚撞见的事€€€€

或许闻逸与闻迁早已查明此种内情,甚至已经有了内应,也未可知,他操闻楚的心尚且不够,就不替那头闻逸操心了。

说起操心,青岩自觉他为闻楚可真是操碎了心。

此行会带上蔓郎和红雀两个,当然不是没有理由的。

以闻楚那个犟脾气,要是上来就告诉他蔓郎和红雀是买来干什么的,他恐怕不但不肯受用,还会跟自己急眼,因此倒不如先叫蔓郎与红雀跟着,有意无意的找点机会让他们贴身伺候,届时闻楚若能自己看对眼,那就再好不过了€€€€

总好过叫他撕破了脸硬撮合。

这么些天下来,蔓郎与红雀早已知道青岩与闻楚的身份,也知道青岩要他们伺候的原来不是自己,而是闻楚€€€€

得知闻楚身份时,两个少年倒是都不约而同的惊呆了,见了闻楚本人后,蔓郎似乎倒是有心思,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意味,红雀却一声不吭,有些恹恹的样子。

他二人自上船后,多数时间都在船舱里闷着,蔓郎倒还好,是个活泼机灵的,和德寿德喜、甚至傅松亭、一众青牛卫的随行护卫,只要是长了嘴的,他都能跟人攀上话聊个热火朝天,不出半个时辰就能把人家八代祖宗都给问个清楚,因此并不觉得憋闷,他长得又俊俏可爱,很是讨人喜欢,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意思,半点看不出来从前是被卖进了南风馆做那等营生的。

倒是红雀,也不同人说话,日日在船舱里一个人闷着,要么就是站在甲板上吹着江风发呆,一有机会就跟着青岩赖上他不撒手,青岩干活他就帮忙,青岩忙碌他也不多嘴打扰,只似个小尾巴般赶也赶不走。

不过跟着他,正好也能在闻楚跟前儿露脸,青岩想及此处,便没再赶红雀,只由他跟着,闻楚一连见了红雀几回,果然问了一句,青岩笑着答道:“这孩子名叫红雀,是离京前小的在街上看见人伢子卖的,说他父母都没了,除了他还有一个弟弟,小的见这两个孩子可怜,又想着殿下此行路远,路上若多两个人手伺候,倒也甚好,便擅做主张买了他们回来……”

青岩说的有鼻子有眼,闻楚一时竟也不疑有他,甚至还在心中暗想€€€€

他如今果然是嘴硬心软,口上说得厉害,其实内里还是和当初一样最是和软良善不过。

又暗忖虽说他如今早已对救人没什么兴趣了,不过若能讨青岩高兴,救两个人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张张嘴的事,便点了点头,温声道:“也好,瞧着倒是乖巧的,只是等江南的差事办完了回京后,却不能叫他们也跟着进宫,这样吧……等回京后,我先叫松亭把人安置在他家,过两年我出宫建了府,再叫他们回来,你看可好?”

青岩没想到他竟这般好说话,和颜悦色的,还如此贴心,事情顺利的简直有些超乎他的意料。

瞧闻楚这样子,似乎是对红雀颇有好感,青岩心里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本还怕自己瞎忙活了一遭,既然闻楚不抗拒,那再过两日就是除夕,正可叫红雀借着这个机会先试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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