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江上故友(2000营养液加更)
众侍卫不愧是青牛卫的精锐,方才还在玩闹,忽然遇险却分毫不见混乱,都飞快整肃了神色,各自取了兵刃,傅松亭又带了几人去灭船上火烛。
火烛灭去,船上一片昏暗,夜色里闻楚转头看了青岩一眼,低声道:“跟着我。”
青岩迅速的点了点头,众人飞速脚步轻轻的下了甲板,又在放置兵刃的地方各自取了刀剑,青岩也选了把长剑握在手里,转头对德喜等人道:“一会若是打将起来无人顾及得到你们,便自己找地方躲着,都挑件趁手武器防身吧。”
德喜颤声道:“可……可咱们都不会武呀,这能行吗?”
红雀倒是咬了咬唇,上前飞快选了把长刀,只是大约那刀甚沉,他双手才能握住,又转头对蔓郎道:“快拿兵刃,不要耽误时间。”
德喜见状,脸上一红,心道人家这么个半大小子尚且不害怕,自己倒是吓成这副模样,实在是丢人,一时竟也没那么吓得直打哆嗦了,众人各自取了兵刃,又跟着侍卫们下了船舱底层。
只这么一会的功夫,青岩便已经听见喊杀声更加清晰,似乎是那两艘船在一点点靠近,傅松亭哑声对闻楚道:“殿下,方才已叫舵手掉头了,恐怕对方还是发现了咱们,已经追上来了。”
“你带上一队人跟我过来。”又扭头对青岩道,“你们就在这里等着,我和松亭他们若没回来,哪也别去,不要出声。”
青岩心里有些不安,不知他想干什么,但是也知道自己就算跟着去,也帮不上忙,只能做个拖油瓶,便点了点头,低声道:“殿下……千万小心。”
他语声刚落,便感觉到昏暗中,衣袖下的左手被另一人握住了,对方掌心温热、生着剑茧的指尖有些粗糙,在他手心里安抚似的轻轻划过,然后便一触既离。
闻楚什么也没说,只和傅松亭带着一队人猫着腰躬身离开了这间船舱。
青岩几人蹲在底层船舱的柴垛里,心跳得飞快,感觉到头脑微微有些眩晕,好在他并没有完全丧失思考能力,短暂的静寂之后,他站起身来从船舱底层只有两个巴掌大的小方窗里望出去,却见那艘火光通明的舰船已经距离他们越来越近。
德喜显然也瞧见了,忍不住道:“殿下他们究竟上去做什么了,现在也不知怎样了……”
蔓郎似乎想说什么,只是被他身边的红雀拉了拉衣袖,于是又闭了嘴。
青岩道:“殿下想做什么,咱们也帮不上忙,既然让我们在此等候,我们就在这等着,不要添乱就是了。”
德寿叹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也跟着殿下和孔教头学两手就好……”
他话音还未落,众人便听见一声爆炸似的轰然巨响,几乎要把耳膜震破,这次的声音离他们很近,显然就是从船上传来的,整个船舱剧烈的摇晃了起来,几乎叫人站不住。
德寿的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起来:“是火炮……他们开火了!”
青岩手里的剑柄被他握得愈发紧了,他指尖都用力的微微泛起白来,声音却仍然沉静:“没事,他们打的不是船底,听声音在甲板上面,只要船不沉,殿下他们就还有还手之力。”
红雀犹疑了片刻,道:“可方才那一炮,殿下他们都没事吗?”
这个问题一出,船舱里一片沉寂,连青岩也不回答了€€€€
青岩的本能让他心底产生了一个冲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出去找闻楚了,起码要让他知道,闻楚究竟是死是活,如果闻楚有个闪失,他们躲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可是理智又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闻楚心中明显是有主意的,万一闻楚安然无恙,他的出现一定会扰乱闻楚的判断和计划。
所以必须等待。
但这声爆炸响起后,随之而来的却是短暂却又漫长、死一般的寂静,众人几乎都要以为方才离去的闻楚和傅松亭等人,都已经尽数丧命在火炮之下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船身微微颤动,青岩精神一震,低声道:“有人上船了!”
他话音刚落,没多久上面就传来了兵刃交接的打斗声和喊杀惨叫声,绝望过后,希望再度降临,德喜几乎要哭出来了,抓着青岩道:“没事……殿下他们一定没事!现在才能和那伙杀千刀的水贼打起来,咱们怎么办,青岩哥?”
青岩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道:“继续等着。”
蔓郎也很紧张,挨着红雀咽了口唾沫,道:“可是……可是要是他们下来了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帮忙?”
青岩沉声道:“他们一时半会下不来,咱们这间船舱在最底下,又没放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要抢也抢不到这里来,只要别上去给殿下添乱,就算是帮忙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却听见不远处的楼梯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有个粗嘎的男人道:“三哥,底下这层瞧着没人,但不知有没有值钱的玩意,我下去看看!”
又有一人声音远远传下来,骂骂咧咧道:“直娘贼,大哥那边还在打杀!你倒先惦记起值钱玩意了!”
那粗嘎的男声嘿嘿笑道:“那头的肥羊肯定都要被大哥他们瓜分了,咱们要是不机灵点,一会还有咱们什么事?油水不都进了大哥二哥的腰包?三哥帮我把把风,总归我有了好处,也少不了给三哥的孝敬就是了!”
另一人道:“赶紧去就是了,废话恁多!”
这二人的交谈,青岩等人都听了个清楚,德喜面色苍白,嘴唇颤抖,手里的刀险些要握不住了,德寿和蔓郎也好不到哪儿去,只有红雀还算镇定些,却也是呼吸粗重。
青岩指了指不远处一个一人高的柴垛,低声道:“都躲到后面去,红雀留下来。”
德寿几人虽然心中恐惧,好在听青岩语音冷静,这才找回几分理智,三人不敢磨蹭,迅速躲到了那柴垛背后,青岩拉住红雀的胳膊,连珠炮一般低低疾声道:“一会我恐怕制不住他太久,你躲在门板后,我叫你动手,你便用剑扎他后心,不要犹豫,明白了吗?”
那人的脚步声已经更近了,青岩来不及等红雀回答,便把他一把攘到了门背后,自己贴着另一侧门壁站住,那男人似乎也听见了些动静,脚步声微微一顿,道:“谁在那里?”
青岩把长剑插在了柴垛里,自己空着手噗通一声瘫跪在地,瑟瑟发抖道:“好汉饶命,小人是主家的奴婢,身上并无银钱,求求好汉开恩,就饶我一命吧!”
又道:“对了……对了,小人还知道我家小姐藏在何处!小人可以带着好汉去找人!求求好汉,就饶小人一命吧!”
那男人呼吸一滞,道:“小姐?这船上还有女人?你为何一人在此?”
青岩两手背在身后,船舱小窗里投入的微弱月光下,他的身形单薄清瘦,像是在挣扎,那男人见状,心中防备消去三分,又听他道:“小人因被诬赖偷了主人东西,这才让人绑了,丢在此处。”
那人却仍不走近,道:“你是哪家奴婢,这船上是什么人?”
青岩心念电转,几乎是立刻答道:“我家是京城户部左侍郎杨玄忠杨大人家,船上的是我家夫人和二小姐,此行是回乡省亲的。”
那水贼哪里知道这一长串的官名是甚么职位,只听得颇为唬人,倒像那么回事,不过他们在此也不知劫掠了多少富贵豪绅,是以也并不觉得害怕,只对青岩口里的“夫人和二小姐”产生了些兴趣。
沉吟片刻,水贼提着刀走近,青岩膝行上前,水贼走得近了,就着月光瞧清他容貌三分,顿时一愣,心道,这背主弃德的小兔儿爷,怎生得恁俊?
不由又走近了些,鼻尖却闻到对方身上一股淡淡不知是什么植物的香气,清幽引人遐思,水贼心神一荡,不由生了些旖旎念头,正要开口调笑,却忽然感觉到脚底下不知什么东西将他绊了一下,身体立时失了平衡,要往前跌去。
水贼一惊,立是要借力去抓身边柴垛,以此平稳下盘,谁知地上跪着的那小兔儿爷却忽然抱住了他的一条小腿,用力一拽,水贼无甚防备之间,被拽的滑倒在地,他嘴里怒骂了一声,手里握着的长刀出鞘,立时就要往下劈砍,却被人凌空一脚踢在虎口上,那把刀顿时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却原来是旁边门后见势不妙,等不住了的红雀。
水贼让人踢掉了兵刃,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中了圈套,他竟被这兔儿爷摆了一道,顿时咬牙发起狠来,抬手掐住了青岩的脖子,青岩被他掐的面色紫红,却仍不松开抱着他左腿的手,忍着脖颈的剧痛和缺氧的眩晕,压着那水贼翻了个身,声音嘶哑地几乎只剩下气音:“红雀€€€€”
红雀脸色苍白,但还是咬着牙举起了手里的长剑,一闭眼狠狠扎进了那水贼后心。
水贼嘴里“呃”的闷哼了一声,掐着青岩脖颈的两手力道顿时一松,青岩挣开桎梏,翻身从水贼身下爬了出来,趴伏着猛烈的咳嗽了起来,红雀仍未松开剑柄,见青岩脱险,竟然咬牙一发狠,又把剑柄往下刺了三分,长剑穿胸而过,这次那水贼一声惨叫,浑身痉挛的一瘫,终于再不动弹了。
也许是水贼的惨叫声引起了上面那人的主意,那人压低声音问道:“卞老四,怎么了?!可是底下有人吗?”
那叫卞老四的水贼已经死的透得不能再透,自然无法回答他的问题,德喜德春不知何时从那柴垛背后弯着腰悄声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方才青岩和红雀解决了一个水贼,给他们带来了勇气,他们都拿起了手中兵刃,虽没有说话,却在夜色里咬着牙朝着青岩点了点头,意思不言而喻€€€€
上头另一个水贼似乎犹豫了一会,刚迈开脚步,大约是打算下来看看,却忽然有个脚步声跑近道:“三哥不好了!大哥被人抓住了,二哥叫我们赶紧找你回去!”
那三哥大惊道:“什么?不是只有十几个人,还都被咱们围住了吗,大哥怎会被抓住了?”
“咱们上当了,方才没上船的时候开的那一炮压根就没轰死人,你就别问了,赶紧回去看看吧!二哥到处寻你不见,发了好大脾气!”
两人飞快的离开,直到再也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青岩几人才松了一口气,德寿喜道:“看来是殿下和傅侍卫他们抓住了那水贼头子,咱们有救了!”
正此刻,却听得水面上又传来一声爆炸,整个江面都震荡了起来,船身摇晃,德寿刚还没高兴多久,又给吓得大惊失色,众人顺着窗子往外一望,却见夜色里那艘水贼的舰船底部不知怎么被炸出了一个窟窿,整艘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倾斜下沉€€€€
月色下的江边上不知何时往江心驶来了一艘艘小舟,最前一艘小舟上有个男人扛着海碗口粗的火筒,正朝着水贼那艘舰船船侧不停开火。
青岩虽看不清那男人面目,不过瞧着他魁梧身形、高大如熊般体格,瞳孔却是缩了缩,有些不可置信,喃喃道:“汪……汪二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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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故友其二
那舰船上水贼大半都已上了闻楚等人这艘船,或与侍卫们打杀一处、或蹿入船舱翻箱倒柜寻找值钱物件,却不想自家老大上了对面的当,被人挟持不算,江上竟还忽然来了对方的增援,后院失火,一时阵脚大乱。
青岩几乎已确定那小舟上站着的,就是汪二哥,他知道汴河漕帮素有护持水上往来客船行商、驱杀水贼的义举,心中立时大定,只对德喜等人道:“别怕,那些不是贼人。”
果然小舟驶得近了,搭了木板,漕帮的人爬上船来,顷刻后船上喊杀声大作,青岩等人在船底只听得头上脚步声匆忙驳杂,又时不时有人落入水中,也不知等了多久,打杀声才停下来,有个人影顺着楼梯跑下,众人都握着兵刃浑身紧绷,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来的不是旁人,而是浑身是血的傅松亭。
傅松亭看见他们几人完好无损,明显松了一口气,道:“谢掌事没事吧?”
青岩摇摇头,道:“我们没事,殿下呢?怎么样了?”
傅松亭道:“咱们真是福大命大,竟然遇上漕帮巡河,好在有他们相助,眼下咱们已经安全了,殿下受了点伤,掌事快跟我上去吧。”
青岩心中一紧:“他受伤了?”
也来不及再多问,跟着傅松亭噔噔噔上了甲板,果然见到空旷的甲板上尽是烧焦的痕迹和干涸的血污,不远处反绑了数十个水贼,被人围着跪在甲板中央,都被扒了上衣、卸了兵刃,赤|裸着上身跪在地上。
闻楚正站在船舷边,左臂上的衣裳已经褴褛得破破烂烂,一道骇人的伤痕从他肩部自左臂蔓延向下,不知谁用粗布简单替他包扎了一下,却仍在向外渗血。
闻楚身边簇拥着几个侍卫,他自己面色倒是如常,没看出什么痛楚的表情,汪老二站在他身边,旁边跟着几个漕帮的帮众,正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的和闻楚说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闻楚立刻转头过来。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人,最后浅灰色的眸子定定落在了青岩身上。
傅松亭笑道:“小人就说掌事那般机灵,一定逢凶化吉,平安无恙的。”
青岩眼里却只看得见闻楚那触目惊心的肩伤,和浑身上下沾满的血污,再顾不得什么礼数了,疾步上前仔细查看闻楚的伤口,不由得深深蹙眉,道:“如何伤得这样重……如此草草包扎怎么行?咱们得赶紧靠岸找大夫才是。”
汪老二看见青岩,却愣在了原地,道:“这位小兄弟是……”
傅松亭道:“噢噢,壮士不知,这几位也是我家公子的家仆,都是和我们这些家丁一样,跟随公子一道回乡省亲的。”
说罢朝着青岩迅速使了一个眼色。
青岩:“……”
他知道傅松亭多半是拿不准汪二的来历,因此为保险起见,暂不以闻楚的真实身份相告,自然也没有戳穿他,只保持了沉默。
八|九年功夫不见,汪二哥的络腮胡又茂密了许多,脸上被岁月磋磨的更加沧桑了些,当年那股子憨直得近乎傻气的鲁莽倒是淡了许多,闻言道:“这么说,诸位果真是京城的茶商……”
傅松亭道:“不错,壮士可是觉得有何不妥吗?”
汪老二犹豫了片刻,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位小兄弟,还有你家公子,和在下的两位故人十分相像,尤其是你家公子,可真是像得很!在下方才都要以为你家公子是在下那故人之后了……至于这位小兄弟,倒不是面貌相像……”
汪老二又看了青岩一眼,一副狐疑踌躇的模样,只是似乎并不敢太肯定,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傅松亭也没多心,只笑道:“俗话说得好,海内皆兄弟,无缘不相逢!这天底下,不是血亲,却生得相像的也不是没有,或许只是咱们有缘分也说不准。”
汪老二本就不是有耐心又心细之人,想了半天不得其解,难免烦躁,于是干脆也不想了,只豪迈笑道:“想必是了。”
“诸位商贾出身,却有好俊的功夫,真是不简单,果然是英雄不问出处!实不相瞒,这伙水贼我汴河漕帮已追捕许久,只可恨他们原是东京水师的叛军,携了炮船出逃,这半年来在江上流窜,四处作恶,神出鬼没,我等耗时颇久,也抓他们不住,实是可恶!不想如今却栽在了诸位义士手中,诸位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诸位既有这般好本事,只经商做个生意岂不大大屈才了?不如……”
说到这里却忽然停住了,汪老二本想说不如投军去吧,不过转念一想,如今这朝廷和皇帝老儿,都薄情寡义得很,替他卖命,实在不值,投军倒也没什么意思。
因此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闻楚闻言,眉头微蹙道:“东京水师?既然如此,为何水师不派兵来平乱,就放任他们如此作恶,官兵难道也不管吗?怎还要漕帮来追捕,这却是什么道理?”
汪老二道:“他们不过只有一艘船罢了,虽然可恶,却只零星作恶,苍蝇一般,官兵追捕过几次,却不知怎么都叫他们早早得了风声,提前跑路了,又哪里寻得见它们踪影?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至于那东京水师指挥使,矢口否认自己军中出了叛逃的,几次有遇难的百姓家中亲眷报官,都被一推二五六,衙门也只说是寻常水贼作恶,与水师无关。”
傅松亭听得火起,不由竖了眉毛怒道:“竟有这等事?这指挥使如此玩忽职守,难道就没人管了,御史怎的不参他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