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71章

那来传话的小厮把这一切都给看在眼里,回去禀报时,自然不忘将此事也一道告诉了自家老爷:“小的亲眼所见,钦差大人本不愿答允来见老爷,但有旁边那位年轻公公使了个眼色,钦差大人这才改口,应允下来。”

这话倒把坐在哥哥旁边听小厮禀报的汤夫人弄得颇觉意外,她本以为七殿下倚重那宦官,不过是扯了个幌子,好为难王子旋那伙人。

可如今看来,似乎并不尽然如此。

汤夫人心中一动,立时起身走到汤云乘书案前铺开笔墨,略一思忖,提笔落下几字,将那纸张捻成个小纸条,递与小厮道:“一会钦差到府上,你想个法子,避开旁人,把这个塞给那位公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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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千金送计

却说闻楚主仆被汤家下人迎至府中,汤大人已设了酒筵款待,他与闻楚是头一次见面,却并不生疏,对着闻楚嘘寒问暖,十分热络,半句不提妹夫林有道之事。

汤家在闻楚眼中与林家无异,都是一丘之貉,他本不欲赴宴,但因有青岩在旁使了眼色,这才应邀前往,路上便问他缘由,青岩答道:“殿下可还记得先前咱们叫傅侍卫探来的消息?这位汤大人脾性急躁,又十分护短,并非脑子活泛之人,否则先前王知府那二十万两的名单上,不会没有他的名字,眼下忽然肯不计较殿下捉了他妹夫,还为殿下设宴接风洗尘,实在古怪,殿下身份贵重,也不怕他捣鬼,倒不如上门去瞧瞧,汤家葫芦里买的什么药。”

闻楚心觉有理,也早知青岩对如何收拾汤家,心中已有计议,便不多问,只应邀前往赴宴。

汤云乘把酒席设在了汤府花园一小亭中,景色很有几分雅趣,菜色亦十分精致,只是青岩始终躬身垂立于闻楚身后,却没瞧出半点古怪,还以为是自己多心,高看了这汤大人。

谁知宴行过半,却忽然觉得腹中难过€€€€

反是在宫中伺候惯了主子的内侍,都知道当了这差事的,饭不能吃太饱,水也不能喝太过,否则时常内急,便不能久站随侍贵人,青岩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然而细思起来,他今日所饮所食并无不妥,只有方才酒席开始时,替闻楚试膳吃下的那几筷子。

只是为何闻楚这一直在用筵席的正主没事,他不过尝了几筷子,就不舒服?

青岩还未想通,那头闻楚却发觉他脸色不好,侧过头低声问道:“怎么了?”

青岩虽觉难堪,但肚子里越发不舒服,也只得道:“……殿下,小的有些内急。”

他从前从未在闻楚面前如此失态,闻楚不免一怔,旁边的汤大人见状,倒似早有准备,朝边上小厮使了个眼色,那小厮立时会意,上前低声道:“还请内贵人随小人来。”

闻楚见状点头许他自去方便,又朝旁边汤云乘略一颔首以表谢意,不曾多想。

青岩无奈之下,跟着那小厮离席,心中却觉出几分不对来,他行出半个花园远,猛地顿住脚步,想要回头去看亭中闻楚和那汤大人如何了,腹内却又一阵绞痛,只好继续跟小厮前去。

等终于解决了生理问题,青岩便要着急回方才那小亭中去,过了一处拱门,却见小厮停在门边不走了。

青岩道:“为何不走了?”

那小厮一揖道:“烦请内贵人稍候,我家主人有话想与内贵人私叙。”

青岩皱眉道:“你家主人不正在亭中与殿下用饭,如何来与我私叙……”

话未说完,却见前头爬满花藤的院墙下,站着两人,一个是个穿碧青罗裙外罩薄衫手执锦帕的中年美妇人,另一个却是个柳眉杏眼、生的十分风流的丫鬟,那美妇人眉目间与汤大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青岩认人向来过目不忘,立时认出了她,不由脱口道:“你是……汤夫人?”

汤夫人微微一笑,道:“内贵人好记性,妾身与贵人不过一面之缘,内贵人却能一眼认出妾身。”

青岩立刻明白过来,知道自己闹肚子恐怕正是眼前之人设计,当即脸色冷了下去,不答她话。

汤夫人道:“内贵人不问妾身为何设法邀贵人到此相见?”

青岩默然片刻,道:“夫人与令兄容貌生的相似,性情心智,却相去甚远。”

汤夫人一愣,随即掩唇笑道:“贵人好促狭,是在笑妾身哥哥傻么?”

青岩垂首揖道:“夫人言重了,汤大人乃是朝廷命官,小人不过一个小小内侍,怎敢以言相戏?不过略作感叹罢了。”

汤夫人后退了一步,并不受他礼,温声道:“内贵人此言差矣,贵人禄位虽轻,可受七殿下看重,在殿下心中分量却半点不轻,这岂不胜过那些头衔禄位百倍?”

青岩面上笑容里带了些许讥诮意味,道:“哦?既然如此,不知若殿下如同亲近看重小人这般,亲近看重夫人的兄长和父君,夫人的兄长与父君会否舍却禄位,视其为粪土?”

汤夫人闻言一哽,立时答不上话来,心中却不由腹诽,你只七殿下一个主子,天底下其他朝臣却又不只有七殿下一个山头,即便不拜当今天子,也还有东宫太子,七殿下是什么身份?他的宠信又有什么了不起,也配叫人舍却官职禄位相随?

只是这些话汤夫人心里虽知,嘴上却不敢说,何况即便心有不甘,但情势所迫之下,她与哥哥也已经别无选择,即便并非全然信服七皇子闻楚才干,也明白如今他们若不上这艘船,恐怕已是死路一条了。

青岩可不管她想什么,冷声道:“令兄设宴款待殿下,夫人却为诱小人前来,在殿下饮食里动手脚,可知已犯了皇家忌讳?夫人胆子倒是大,撺掇着兄长如此胡作非为,就不怕林家垮了,连汤家也带累进去,到那时夫人打算如何自处?”

汤夫人道:“哦?难道我不胡作非为,七殿下便能放过汤家?”

青岩道:“有功论赏,有罪论罚,朝廷法度分明,七殿下奉旨办差,如何处置汤家,皆看汤家自己,而非看殿下好恶。”

汤夫人点点头,忽道:“朝廷法度分明,七殿下奉旨办差,那内贵人您呢?”

青岩面无表情:“与小人何干?夫人此言又是何意?”

汤夫人道:“内贵人,当日既然敢叫王知府与江宁大小官员吃了您那么大一个闷亏,不会以为此事真能捂住吧?不知朝廷法度与二十万两在七殿下那里,孰轻孰重?”

又顿了顿,道:“……还是此事本与七殿下无关,只是内贵人一人……胆大包天呢?方才贵人问妾身知不知道犯了皇家忌讳,可不知贵人如此背着主子敛财,坏了殿下声誉,又犯不犯皇家忌讳?”

青岩听她说到这里,已经大致猜出汤夫人打得什么主意了,却不点破,只装作不知,面上冷意更甚,道:“你敢威胁咱家?”

“既如此,夫人不若试试,将此事告到殿下,告到皇上跟前,看看届时咱家的项上人头还在是不在?”

汤夫人一听此话,心中千百念头,却都只化作了一句话:果然如此。

果然和她先前猜的一样。

一个小小内侍,只要伺候好主子,便可享富贵,何必冒如此大的风险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宦官再怎么贪婪胆大,若非身后有人撑腰,他怎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七殿下一个年少皇子,在朝中既无拥趸追随,在宫外也无母妃外家支撑,又哪里来的胆子和二王爷作对?

须知他这位二哥,可有温老国公这个外祖父,即便看似并无承嗣可能,但当初众望所归的大皇子,如今也成了个黯然伤神的宜王,将来之事谁能说准?

这内官背后若真有人指使,无非那父子两人,只是这两人中,无论是哪一个,都绝不是林汤两家能吃罪得起的。

汤夫人道:“内贵人莫恼,妾身岂敢威胁贵人?只是有一计想献于七殿下,但殿下才刚抓了我那夫君去,只恐殿下多心,不肯相见,这才设计诓贵人出来,万望赎罪。”

青岩一怔:“献计?”

现下他是真有些意外了。

“不错,献计。”汤夫人微微一笑,“可以叫殿下回京复差,风头半分不逊于安王殿下的计。”

青岩道:“夫人这计,要用什么换?”

汤夫人垂眸片刻,道:“……林汤两家,除我夫君外上下老小的性命,还有汤家江宁织造局的差事。”

青岩本想讥讽一句汤夫人好大口气,一个计策就想换上百口人性命外加一个肥的流油的江宁织造府,回过神来却愣了一愣,心道:什么叫除她夫君外?

汤夫人好似看穿他在想什么,眉目间十分淡然,无喜无悲:“朝廷要追究林汤两家经营江杭织造局不善的罪过,这桩案子……两地织造局可以有亏空,我们两家也可以中饱私囊,但却绝不能和皇上、也不能和皇上的哪位王爷牵连上关系。”

“既然如此,这罪过总要有人背,如此大的亏空,也总要人命来填,才能平了皇上的怒气。”她抬眸看着青岩,轻轻道,“……内贵人,妾身说得可对?”

青岩不答。

“贵人是不是在想,'可那毕竟是你的夫君'?”汤夫人笑了笑,“不错,他是我的夫君,但那又如何?”

“自家人做的孽,总得自家人来背,七殿下既然已拿了他,这便是他的命。”

“我是林府的主母,全府上下的生计都指望着我。”她自方才与青岩见面,面上便一直带着笑意,可说到这句话时,汤夫人脸上的笑意却倏忽之间散尽了,只余下十成十笃定,仿佛那不是她的一个决定,而是事实,“我不能看着一家子老小都跟着他一起没命。”

她顿了顿,唤道:“盈珠。”

那站在她身后生的眉目姣好的丫鬟闻言走上前来,怀里捧着两件东西:一本微微发黄的厚账册,一把瞧着成色颇新的铜钥匙。

汤夫人指着那账册,重又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东西是我夫君悄悄藏在祠堂牌位后的,他以为我不知,可我哪能不知?”

“至于这把钥匙……是林家家产中所有能变卖的,悉数换得的现钱,前日我已将其全数寄存在汇南钱庄甲字柜最上一层,这钥匙便是取钱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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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一桩生意

饶是青岩此前已如何打好腹稿,也绝没想到今日汤夫人会上演这么一出,这两样东西的重要性的确非比寻常,至少对闻楚这趟南下的差事来说,非比寻常。

他道:“夫人确有魄力,不过若只林大人的性命也便罢了,可这本账册……一旦到了圣上面前,宁王殿下焉肯与你们干休?”

汤夫人定定道:“这本账册送至御前,王爷自然着恼,但妾身毕竟并不曾将其送至皇上手中,至于如何处置这本账册,要把里面几成真几成假上呈御目,皆凭七殿下裁断。”

“自然,七殿下亦可把一切都捅出去,瞧我两家与宁王殿下的热闹,林汤两家自然吃不了兜着走。但如此于殿下并无半分好处,殿下何不留着这本账册,也好与二王爷兄弟间留点面子,只叫二王爷吃个暗亏罢了,只要王爷不知殿下手中有了这本账册,又怎会与我们为难?”

“至于林汤两家,从此以后,自然感佩七殿下大恩,殿下又有账册在手,若有命……何惧我林汤两家不从?”

青岩算是彻底明白她打的什么主意了,心中也不由得叹服€€€€

她倒真敢下注豪赌。

“夫人倒是打得好算盘。”青岩淡淡道,“只是你林家杭州织造局的差事,恐怕已然难保,只一个汤家,也不是由汤夫人这嫁出的女儿做主吧?夫人说得虽好听,这账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七殿下又如何能知?”

汤夫人顿了顿,心知对方说的不错,沉默片刻,轻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内贵人明示,七殿下待要如何,才肯相信,才肯放我家与汤家一条生路?”

青岩笑了笑,道:“夫人倒是对二王爷这主子半点也不信,圣上此次虽派殿下南下,却又没有明令,要殿下对你们两府赶尽杀绝,或许殿下会看在当年林老太爷与先帝的情份上,点到即止呢?夫人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汤夫人闻言轻笑一声,挑眉道:“内贵人是装着不明白,还是在与妾身玩笑?”

“老太爷与先帝情分再好,如今先帝去矣,不也是人走茶凉?只有妾身那糊涂夫君,会以为圣上还肯看在当年太爷的面上相容,可若真要点到为止,圣上又何必派了位皇子亲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想借着七殿下,兵不血刃……”

汤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噤了声,心知自己若再说下去,便是对皇帝的大大不敬,犯了忌讳,一时也有些后悔自己口快,只是抬目去打量那内侍神情,却见对方看着自己,似笑非笑,似乎倒并不气恨她言语间冒犯皇帝,心中这才松了口气。

若说先前在杭州,青岩见林府上下井然,不曾因为林有道被捉乱作一团,心中也只是对这位汤夫人高看了几分,今日和她这一番交锋,倒才真生出些惺惺相惜的感觉。

他心中暗道自己一介阉宦,却整日满腹心机琢磨着怎么搅乱这闻家的江山;汤夫人一介女流,却把个官场的诸般阴私和门门道道都摸了个透,说来倒很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汤夫人却不知青岩怎么想,只是见他竟半点不为江南两府织造这么一大块香饽饽送到面前动容,始终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心里倒有些捉摸不定起来。

汤夫人正欲开口再问,却忽然听对方轻笑道:“夫人诚意,小人尽已知晓,只是七殿下与宁王殿下毕竟不同,此事……殿下恐怕未必肯应。”

汤夫人早知他是七皇子心腹,闻言心中一动,望着他道:“哦……那不知殿下如何才肯松口?”

青岩笑了笑:“小人可以为夫人与汤大人与我家殿下做个说客,不过殿下肯应下此事否……却不敢担保,不过,此事还得有个条件在先。”

汤夫人一怔,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好道:“不知内贵人有什么条件?”

青岩走到汤夫人面前,驻足在满墙碧藤之下,笑道:“夫人才略胆识,皆远胜于尊夫,若只屈尊于贵府后宅一隅之中,岂不白白浪费了这一颗玲珑心窍?”

汤夫人被他这话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不明白青岩想说什么,蹙眉道:“内贵人不必绕弯子,有话直说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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