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岩 第105章

青岩颔首,却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傅恭和他才听得见的声音道:“既然你我如今共为一主,侯爷毋须多礼。”

傅恭一愣,道:“公公,你……”

青岩却拱手一揖,没再回答他,只是道:“侯爷珍重,望侯爷今后万事都记得谨言慎行,咱家还要伺候万岁,就先回去了,恕不远送。”

*

三月廿九,宁王举兵于夜,篡权逼宫,然事败未成,其外祖承国公温敬亦死于宫变,引得朝野震惊。

皇帝顾念父子之情,本不忍将其处死,然宁王于狱中绝食不饮,不过三日,便告身亡。

其妻柳氏未等降罪的旨意落下,已在府中饮鸩殉情,其母贵妃温氏则被降为庶人,温家上下三百余口,各自发落,或流配充军、或斩首示众,宁王一干党羽共六十余人,也俱都伏诛,赐死三族。

本以为此事或许会对那些催着潜华帝立储的大臣起到一些震慑作用,谁知宁王逆案反倒给了这些人话柄,此事过后消停了不到半个月,便又开始上奏请皇帝立储。

只是这次对储位的人选倒是终于没什么争议了,都是众口一词的请皇帝立皇五子宣王闻迁为储。

潜华帝一日大朝时,被底下朝臣闹得脑仁疼,终于忍无可忍道:“立储立储!朕还好好的没死呢,你们日日催魂儿似的,难道是嫌朕活的太久了吗,这才个个都盼着朕早些死,好给你们选定的太子腾位置,是吗?”

他此言一出,一时昭文殿里朝臣们脸色各异。

如今宜王疯了、宁王谋逆,安王远在关陇守皇陵,废太子更是连重新封王的旨意也没等到,现能上朝的皇子只有三位,便是老五宣王,老六实王,和老七容王了。

这三人也是各怀心思,宣王脸色明显有些尴尬,很不好看,毕竟被训斥的那个大臣请立的储君就是他。

实王闻适从小就功课倒数,无心政务,明显志不在此,因此也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倒是除了宣王以外最有可能被议储的人选€€€€容王闻楚,见皇帝否定了立宣王为储的大臣,也并没露出什么喜色来。

皇帝发怒,满殿文武大臣顿时哗啦啦跪了一地,异口同声道:“臣等不敢。”

潜华帝冷笑了一声,道:“不敢?”

经了宁王谋逆一事后,他的疑心其实还要比从前更重了,如今看着这满殿文武,他只觉得这些人个个都巴不得他早点死才好,心里只觉得厌烦至极,起身在御座前踱了两步,好容易才平复了情绪,道:“朕有八子,幼子不论,成年的共有七个,就是因为太过急于立储,如今朕这七个儿子,还有几个留在朕身边?还有几个得用?你们当中也有为人父的,难道就一定要眼睁睁看着,朕把自己的儿子逼死不成吗?”

有个御史站出道:“臣有本要奏。”

潜华帝见了此人便开始黑脸,但大朝上又不能不让言官说话,沉默了片刻,还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道:“……准奏。”

那御史道:“臣斗胆,圣上方才所言差矣,皇上立储,怎会是逼反诸皇子?正是因为皇上轻易废储,又不定新的储位人选,储位虚悬,国本无依,皇子们自然不免生出自诩之心,争端正是由此而起,正因如此,皇上才该早定国储,才能使人心安定,朝局稳固,才能避免再出宁王之祸,才是真正为了诸皇子、王爷们考量啊。”

又跪道:“请万岁俯允,早立国储,使国本有依,臣民有靠,社稷有望啊!”

潜华帝脸已经黑的如锅底一般,道:“朕轻易废储?废太子无才无德,论功论迹,比得上他哪个兄弟?朕正是思虑于此,才将他废了,当时你们在场的,哪个没有上本参劾过废太子,朕听了你们的,怎么如今反倒成了朕的过失了?”

又道:“社稷有望?怎么,不立这个太子,朕居于君位,便是社稷无望了?”

那御史却似乎对潜华帝的怒气视若不见,仍朗声道:“臣并无此意,若有失言之处,愿凭皇上责罚,但请皇上准奏,早立储君,使国本有依。”

他此言一出,不少朝臣也跪了下来齐声道:“请皇上准奏,早立储君,使国本有依。”

潜华帝连连说了三个“好”字,最后指着那领头的御史,气得手直打哆嗦:“何彦明,你冒犯君上,咆哮朝廷,煽风点火,妖言惑众,你该当何罪?给朕把他拖出去,庭杖三十,不……庭杖五十……”

何彦明闻言,放下朝笏,摘了头上的乌纱帽道:“臣是言官,所谏所言,皆为朝廷,决无私心,臣与几位王爷从未私下交谈一句、私相授受过一针一厘,皇上立谁为储,对臣而言,都没有半点好处,臣敢以身家性命、这几十年来读过的圣贤书担保,今日臣既是死谏,皇上要罚三十庭杖也好、五十庭杖也罢,臣都无话可说,只要皇上愿意立储,就是立刻要了臣这条命,臣也绝无二话。”

“好啊!”潜华帝冷笑道,“好一个忠心死谏的何彦明,你一死倒是博来美名,却要朕留下个让言官因言获罪的昏君名声,你倒是打得一张好算盘!”

何彦明叩首道:“皇上明察,臣绝无此心,臣实在冤枉……”

潜华帝道:“把何彦明给朕拉下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殿外进来两个侍卫,这才把那何御史架了出去。

潜华帝扫了昭文殿里剩下了文武大臣们一圈,最后冷声道:“有事改日再议,朕今日乏了,退朝。”

这日朝会散后,一连半个多月,潜华帝都没有再上过大朝。

每到大朝的日子,他便推说病了,皇帝要装病,谁能有办法?

群臣无计可施,只好请了周老大人出面去劝,谁知潜华帝这次却连周老大人也不见了,倒是不知从哪里请了几个和尚道士进了宫,成日里不是听那几个和尚讲经,就是听道士论道。

只把青岩提任补齐了司礼监四个秉笔太监的缺后,又把一直在宫外修养躲懒、不肯回来的商有鉴也逮了回来,便将一应国事全丢给了司礼监和文安阁,没几日,又忽然颁了旨,说过几日便动身,要带着皇后和嫔妃们去清河行宫避暑€€€€

朝臣们得知,无不愕然。

眼下还不到五月,皇帝便说要去避暑,却不知道避的是哪门子的暑,潜华帝显然是连敷衍也懒得费功夫了。

只是如今皇帝不见外臣,不上大朝,养心殿里的内侍和宫女们,竟成了唯一能接触到皇帝的途径。

青岩出宫几次,家门前的场面,简直可以用门庭若市形容,连闻迁也悄悄派人来送了礼,说想见他一面€€€€

这个节骨眼上,他连闻楚也不敢见,又怎会见闻迁,因此只是叫门童婉拒了。

红雀见他回来,倒是悄悄告诉他,这几日宣王府每日夜里都有些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进出。

青岩闻言一怔,道:“这几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红雀想了想,道:“大约三日前吧。”

三日前€€€€

正是潜华帝颁旨说要去清河行宫避暑的那日。

他的心忽然狂跳了起来。

红雀道:“可要我找驿站的兄弟们跟踪那些人,查一查他们的来历吗?”

青岩立刻道:“千万不要!别惊动了他们,你只要看住宣王府,其他什么多的都不必做。”

红雀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却见青岩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忍不住问他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青岩哥?”

青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我要见七殿下一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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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推波助澜

红雀闻言,一愣,道:“可先前,青岩哥不是说,眼下这个关头,不好和殿下见面吗,那可要我去……”

青岩话一出口,又生悔意,一时有些犹豫不决。

“等等……再等等,你先别急,容我再想想。”

红雀见状,果然闭口不言,不去打扰他思索。

正此刻,外头却有人敲门,有个小丫头在房门外道:“公子,不知是谁,往咱们门缝里塞了封信,我方才经过时瞧见,就捡回来了,公子可要看看么?”

先前潜华帝赐宅时,内务司一并配给的那几个丫头厨娘、小厮,青岩后来都找了由头给打发回去了,只说是自己并不经常出宫,又只有一人,所以用不着这许多人伺候。

私底下却叫了红雀去人伢子那里,买了个丫头回来,红雀倒也费了心,特特仔细挑了个身世可怜、底细却清白干净的,年纪虽小了些,不比宫里配给的那些人手脚麻利能干,但用着总放心得多,起码不必担心是谁的眼线。

小丫头只有十二三岁,虽然知道青岩是在皇宫里伺候贵人的,偶尔才出来住两天,但却不明白宫中内侍究竟和寻常男人有什么不同,只把他当从前见过的那些贵人公子一般称呼,青岩听了,也只置之一笑,并未纠正过她的叫法。

他听了小丫头的话,开了门道:“信在哪?”

小丫头赶忙把那信递了过来。

青岩接过了那信,前后翻了翻,只见信封不过是最常见的式样,瞧不出什么特别的来历,这才拆了信,里头却只有一张薄薄的信笺,上面既没写抬头,也无落款,只简简单单四个字:

勿往清河。

这笔迹,青岩虽不认得,可随着信笺一同落出来的,还有几片小小的白梅花瓣。

他的呼吸立刻顿住了€€€€

……是闻楚。

闻楚这是让他不要跟着皇帝前往清河行宫么?

不过短短瞬息,他心中已电光石火般掠过千百念头:

闻楚为什么让他不要跟着潜华帝前往清河行宫?他是不是也已经察觉到了这回潜华帝清河之行,宣王会有所行动?

还是……闻楚终于也按捺不住,打算于潜华帝此行离京动手了?

的确……宁王谋逆刚过不久,这个时候,潜华帝就是再谨慎,也不免会放松警惕,即便是天子,到底也是凡人,脑子里那根弦,不可能永远都紧绷着,只看近来潜华帝的举动和早早要前往行宫避暑之事,就足以说明他已有些疲于应付,想要缓口气了。

这个时候,只要胆子够大,没有被宁王和温家的下场唬住……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极好的时机。

可即便是青岩现在已起疑心,也不敢百分百肯定宣王会铤而走险。

若是宣王不反呢?

宣王倘若真有不臣之心,闻楚的确可以以清君侧之名,名正言顺举兵,可若是宣王没有动手,闻楚……

闻楚难道要自己走上那一步吗,他已经准备好了吗?

他已经有了十全的准备,十足的把握了吗?

青岩捏着那张信笺,几片白梅花瓣从信笺上滑落,飘飘荡荡,落在地上,外头阳光顺着半敞着的门扉落进了房中,恰照在那几片花瓣上。

青岩垂目看了一会,蹲下身动作小心的把那几片花瓣捡了起来,可抬起头来,顺着阳光,却忽然看见了空气中盘旋、漂浮着的数不清的细微的尘埃€€€€

这副画面,却让他忽然回想起当年被齐皇后和祥嬷嬷带去的那处的偏殿,当时皇后的高高在上、祥嬷嬷的威逼利诱,如今想来,竟都已经记得不那么清楚了,只有少年时他跌坐在殿门前,茫然无措的抬头望着空气中的尘埃惶惶不安的心情,还有那种如尘埃般卑微、身不由己、任人摆布的滋味……

如今想起,仍然记忆犹新。

红雀还在旁低声道:“青岩哥,那可还要我去隔壁……”

青岩低声道:“不必了。”

红雀很茫然:“啊?不见了……”

青岩已对小丫头道:“你去瞧瞧,宣王府的人可还在外头吗?若还在就请进来。”

小丫头应了声是,转身颠颠儿的跑出去了。

红雀看着小丫头跑出去的背影,忍不住念叨道:“青岩哥今日好古怪,分明先前说谁也不见的,方才却忽然要见七殿下,这会子又不见了……还叫阿萱去让什么宣王府的人进来,这是怎么了……”

青岩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身看着红雀,沉默了良久,道:“红雀,有件事,我记挂了很多年,一直想去做,只是……时机总不成熟,我只能一直忍耐,如今……终于到了我可以……也应当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了,只是我心里也没有一定能成功的把握,此事若是不成,我或许便会落得万劫不复的境地……你如果害怕被我牵连,今夜……便去驿站账上支一笔银子,离开京城吧,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

宣王府。

暮春时节,花园里仍是绿意盎然,闻迁独坐在花园亭中,桌上摆着一副楸木棋盘,他一人便执了黑白二色棋子,正独坐独弈。

没过多久,花园小径上有个侍女带着人来了,闻迁远远见到那人,立刻从圆凳上起了身来,两步走下亭前台阶,亲自相迎,面上挂上了恰到好处的笑容,看了便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贵客驾临,却是小王有失远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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