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平息着呼吸,尽量平静,但声线还是在颤抖:“苏锐,在我印象里,你不会恶意揣测别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
“我没有做过这些,你也没有证据。”许昼毫无起伏地说,“你更不可以这样想老师,你这是在污蔑她!”
“证据就是。”苏锐一字一顿地说:“你做出的作品,不是博士一年级的水平。”
“你刚到学校的时候连软件都不会用,一个连走路都不会的人能在三个月里跑上奥运会?安教授帮了你多少?”
“苏锐!”许昼声音冷厉,胸中又不可抑制地烧起来:“因为你也不知道,我每天会在工作室待到多晚!”
苏锐噎了一下,他确实不知道,因为每天他顶多十一点就回去了。
但他又很快接上:“你作为一个华国人,私生活是不是太混乱了点?最开始把文教授弄到手,然后是安教授,其间还勾搭小学妹,脚踏多少条船啊?别以为我没看到你送姜蓝回宿舍!你不就是被他们乐队邀请到台上表演过一次吗?”
原来当时姜蓝说,苏锐跟她说看到有男生送她回寝室,说的是自己。
许昼慢慢呼吸,逼着自己冷静。
这世界上恐怕有很多个何天浩,他们不相信许昼能考年级第一,不相信他能拼命做出优秀的作品,于是给他安上莫须有的罪名。
高中时的许昼看着他的数学试卷被踩进水坑,这次他不想了。
“苏锐,你嫉妒我。”许昼冷道。
苏锐拧起眉:“我为什么要嫉……”
“你所有的猜测,都是因为,我的作品比你好,你以为我追到了你追不到的女生,对不对?”许昼准确地抓出苏锐的情绪点。
“如果你想要证据,可以查我电脑的使用时间,这三个月我几乎没有凌晨一点前回过宿舍,我每一版设计稿都有云端缓存记录,不是咨询了安教授之后才有的。”
“至于姜蓝的事情,因为他们邀请我加入他们乐队了,我帮她把吉他背回寝室。”
许昼严肃道:“反倒是你,把姜蓝堵在她宿舍门口,你这是骚扰行为。”
苏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点点变白。
苏锐是一个目标明确并会为此付出努力的人,但同时也很会衡量付出和回报。
他毫不否认,在第一次见到许昼的时候,就想追到他,在发现这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后,便果断选择了放弃。他全身心的疑惑也都变成了,这个许昼,有什么本事能让文教授喜欢上他?
苏锐曾经八卦过,但许昼的回答总是很模糊。
在许昼来到组里之前,苏锐是三个博士生里唯一的华国人,天生与安教授有更多的文化连结。一个教授的精力是有限的,苏锐觉得自己和安教授有更多共同语言,她会不自觉地给自己更多帮助。
但许昼的到来打破了他的独特性,苏锐逐渐发现安教授对许昼很赏识,这又是为什么?就连他们同是助教,许昼在论坛上的人气都比自己要高,许昼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
苏锐二十几年来一直是人群里最优秀的那个,但许昼的出现让这个认知突然动摇,只有一个理由能完美解释一切:那就是许昼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
“但你凭什么空口污蔑我删了你的文件?”苏锐提高音量,“你会为你的污蔑付出代价的。”
“那我猜一下,因为评委里有J女士,曾经的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审。”许昼此时已经平静下来了:“你想要自己的作品被选上,想要得到她的赏识。”
像一根箭穿过了苏锐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口不择言道:“反正你也选不上了。”
许昼挑眉:“为什么?”
苏锐猝然咬住唇,他说错话了。
许昼追问:“是你删了我的文件对吗?”
苏锐心脏狂跳,表面仍岿然不动:“你没有证据。”
许昼叹了口气,从手机里调出一张截图,上面显示着一串IP地址:“你五十分钟前远程登入我的电脑,点击了项目征集邮件上撤回提交的按钮,目的是不想要我参赛。”
“其实那封邮件是被我替换的假邮件,通过这个链接,我查到了你的IP地址。”
苏锐猛地抬头,眼神明显慌乱起来。
“我……”
“我会把相关证据交给学校。”许昼垂下眼帘,“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的电脑技术了。”
一听要交给学校,苏锐的脸彻底白了。
斯城理工有非常严格的Academic Misconduct政策,他的行为很有可能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越是优秀的人越不容许自己身上有污点,苏锐优秀了半辈子,头脑一昏才出此下策,他满心只想着让许昼失去参赛资格,如果自己能得奖,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永远是那个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他想要的东西永远都能实现。
“对不起,对不起。”苏锐虚弱地求他,“能不能别交给学校,交给学校的话我就毁了…你要什么补偿我都€€€€”
“不用了。”许昼说:“但你应该给姜蓝和安教授说声对不起。”
许昼拿起手机,邮件他已经写好了,他只用把这封邮件发出去。
“你不许发!!”苏锐像只突然歇斯底里的狮子,朝许昼扑过来。
许昼反应很快,堪堪躲过去,苏锐就猛力攥住了许昼的手腕,试图把手机抢过去。
手腕上传来尖锐的疼痛,许昼猛地咬住嘴唇。
许昼下意识就想反击,但心中似有一个人在悬崖边勒马,让许昼收回了想要挥出去的拳头。
就这么一闪神,苏锐已经夺过许昼的手机,狠命把他往前一推。
正前方放着一个石塔模型,许昼瞳孔收缩,尽力闪身往旁边躲,那尖锐的顶还是不可避免地在许昼胳膊上划下一道血痕。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一直守在门外的文怀君冲进室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捂着胳膊的许昼,和一旁捧着手机一脸羞怒交加的苏锐。
邮件已经发出去了,他的所作所为,他的一时糊涂,全都要被曝光了。
“我/操/你€€€€”苏锐红着眼拽起许昼的领子,正想落拳,就被一条健壮有力的手臂牢牢拦住了。
文教授像看死人一样看着他,满身寒气:“苏同学,建议你不要让自己罪加一等。”
苏锐不可置信地瞪着文怀君,不相信连这种时候都有文教授来救场:“许昼,你可真是他妈的好本事€€€€”
文怀君郑重道:“苏先生,虽然这不关你的事,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从头到尾,都是我在追许昼。”
许昼抿着唇,文怀君一再地在别人面前强调,许昼不是在抱他大腿,甚至愿意把自己放在更弱势的位置。
苏锐彻底无话可说,脸色苍白得像纸。
“你受伤了。”文怀君看着许昼,“处理一下吧。”
许昼起身离开前,在苏锐面前站了一会儿,有股给他说“对不起”的冲动,因为这次是他亲手让一个人付出了代价。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
文怀君带许昼回了家,拿出药箱给他消毒。
刺痛袭来,许昼默默咬住下唇,文怀君垂着睫毛,凝眉,专注地用镊子夹着棉花球,把碘酒擦上许昼的皮肤。
“疼吗?”文怀君对着吹了一下,气息拂过,带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嗯…”许昼轻哼一声,摇摇头。
这声细小的鼻音狠狠抓了一下文怀君的心脏。
许昼居然有些炫耀地说:“我这次控制住自己了,没出手。”
文怀君心头猛地一酸,低声说:“我倒是很想揍他。”
“我会不会做得太绝了。”许昼小声问,“其实可以不报给学校的,这肯定对他的学术生涯有很大影响。”
“按照学术不端政策来,他罪有应得。”文怀君说:“你做得很好。是他有错在先,他和何天浩一样,都眼红优秀的人。”
不,许昼心想,我还远不够优秀,我想让所有人都闭嘴,让所有人知道我配站在你身边。
文怀君半蹲着给他清理完,绑上了干净的纱布:“对不起,我慢了一点才到,不然你就不会受伤了。”
“我总不可能每次都要你保护我。”许昼理所当然地说,“就像十五年前…你不是没保护好我。”
文怀君喉头震动了一下:“但下一次,如果你还需要我帮忙,还是直接找我,好不好。”
许昼点头,说好。
文教授满意了。
“对了,姜蓝说你会来听我们彩排?”许昼突然想起这茬,有些突兀提起,“他还说你那天在教室表现得很反常。”
“是的。”文怀君先回答第一个问题,又反问:“我有表现得很反常吗?我只不过是去要了一张入场券。”
许昼:行叭。
“我那天应该会晚点去。”文教授很有自知之明,“他们看到我在场,肯定就嗨不起来了,我开场十分钟后再偷偷坐到最后一排。”
许昼笑出声,“你也知道你学生不欢迎你?”
文教授无奈地点点头,又说:“所以如果你开场的时候没看见我,不要误会我鸽了你。我会到的。”
许昼“哦”了一声,又说:“我们彩排是为了去HEX表演。”
“嗯,我知道。”
“那…”许昼有点紧张地问,“你那天会来吗?”
文怀君看着他笑了,反问道:“难道我会不来吗?”
“这可是你的舞台首秀,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
许昼抿唇笑了笑,抿出两个不明显的小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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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排当天,排练室里从未如此热闹。
姜蓝招呼着观众们坐下,那几个西国老哥左顾右盼地嚷嚷,说文教授是不是要来?怎么他还不来?
姜蓝抬头望了一眼:“是哦,要等等吗。”
许昼没忍住说了句:“不用等他了吧,我们准时开始。”
文怀君到的时候,排练室里已经传出了鼓点震撼的音乐,他推开后门,却立刻被台上的人慑住了视线。
台上有四个人,但文怀君眼中只剩一个。
他想象过站在台上的许昼会是多么神采飞扬又潇洒无羁,但没想到他们为了彩排舞台效果,还化了妆。
许昼本来是如玉温润的面庞,现在画了并不夸张的眼线,黑发散着,露出半只洁白的耳朵,他微阖着眸,纯净中添上一层恰到好处的妖媚,十足诱人。
他修长的手指扣着文怀君送他的琴,身上穿了件左右不对称的衬衫,短的那边露出隐约的腰线和薄薄一层腹肌,薄汗为他细腻的肌肤覆上一层莹润的光膜。
许昼第一眼就看到了文怀君,他站在遥远的舞台上,直直地看进文怀君的眼里,手中的弦声愈发强劲,严丝合缝地和着震撼的鼓点,毫无纰漏地奏出一长串绚丽的solo,引得底下的观众发出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欢呼。
炫完技,许昼好像很得意,遥遥地朝着文怀君抬了一下下巴,无意识地舔了一下因兴奋而干燥的嘴唇,嫩红的舌尖一闪而逝。
文怀君站在最后排,心跳随着鼓点共振,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燃起干燥的烈火。
万般形容词在此刻都形同虚设,文教授博学的大脑里此时就剩下三个加粗大写的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