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昼严谨道:“什么叫奇怪的举动。”
“你说呢?职场上那些。”文怀君恨道:“比如要你出去吃饭啊,给你送礼物啊,对你动手动脚啊,留你单独讲话……”
许昼掩饰着逐渐翘高的嘴角,心想好家伙,全中。
但许昼不能再讲实话,不然就该露馅了。
“你想什么呢?”许昼呼噜了一把文怀君的头发,“他就是我的甲方,在公司,除了要我加班他没干过别的。”
“提防着点儿他。”文怀君嘱咐,“如果他要单独和你呆在会议室,就把他赶走。”
许昼笑着点头:“好好好,记住了。”
文怀君以前不在意,现在突然想知道许昼到底在哪家公司上班,这个该死的甲方大佬又是哪号人物。
其实这对文怀君来说是多么简单的事,动动手指就能查到,但他对许昼是百分之三千的信任,许昼从来没和他提过,他便不会问,更不会去找人查。
许昼公司所在的那栋楼里有不少建筑设计公司,文怀君每天能接送许昼平安到家就可以了,不需要管控他的生活。
漫长的飞行后,许昼本来想直奔公司,却被文怀君按回家洗澡补了个午觉,才神清气爽地去了公司。
渊文项目的人大多仍在欧洲度假,只有J女士和其他项目的同事在工作室。
见许昼回来了,J女士便走过来,脸上有浅淡的歉意。
“不好意思把你叫回来。”J女士说,“但我也想恭喜你。”
“新项目的委托人说他是文怀君先生推荐过来的,点名要渊文项目的主设计师接手他的项目。这说明你做得很好,这么快就有人慕名而来。”
许昼机械地说了句“谢谢”,脑子里不断回荡着“他是文怀君先生推荐过来的”这句话。
什么意思,是文怀君的熟人?
“你收到邮件了吧,线上会议就在半小时后。”J女士说,“新委托人比文怀君更厉害些。”
许昼点点头,思索中的神情透露出些许紧张。
“这是你第一次独自与客户进行交流,但不用紧张,放轻松,认真对待就行了。”J女士柔声道,“他可能有些严肃,但其实人不错。”
J女士越这么说,许昼反而越心里没底。
会议时间逐渐接近,许昼换上了最正式的着装,领带袖口一丝不苟。
许昼早早进入线上会议室,对方还没有到,许昼就对着摄像头整理自己的衬衫。
他勾起一个笑,心态逐渐平静,总要迈出独自见客户这一步的,许昼想。
约定的会议时间刚到,屏幕便一闪,一个新的视频窗口出现,画面上的男人随意地穿着一件棉质短袖,却挡不住他威严的气质。
他正侧头和镜头外的人讲话,许昼听到他说“我有另一个会要开,给你五分钟”,大概是他还有什么事情没处理完,正在对下属说。
但这句话只是穿过了许昼的耳朵,他失去了理解能力,只能呆呆地望着屏幕,惶惶然如五雷轰顶。
这人是文厉雷,文怀君他亲爹。
€€€€确实是文怀君的熟人。
文厉雷转过头来,浑厚的声音对许昼道:“我这边还有事情要处理,等一下再……”
一句话没说完,文厉雷也愣住了,眼神中流露出罕见的诧异,盯着屏幕。
停顿两秒,他转身叫住镜头外的下属,断然道:“先放一放,等我开完这个会,你再来跟我说。”
文厉雷转回头来:“许昼?”
许昼背后炸了一下,规矩地喊:“文先生好,我不知道您……”
“你是Decompose的设计师,负责渊文科技的那个项目?”文厉雷问。
许昼点点头:“是的。”
文厉雷顿了一下,好像在厘清前因后果,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文怀君这臭小子,都做的什么破事。”
“是文怀君向我推荐Decompose的,他很赞赏你们的工作。”文厉雷好像有些不知道怎么面对许昼,语速都比平时慢很多。
许昼端着谦逊:“没有没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在说项目之前,我想先…”文厉雷低头看了一下桌面,又抬起头来,目光郑重地看着许昼:“我想对你说一句抱歉。”
文厉雷说话很有条理和逻辑,但许昼此刻有点跟不上。
文厉雷开门见山道:“十五年前你们分开,主要是我的责任。是我私自调查了你的背景,独断地认为你不适合文怀君,所以我为文怀君办了婚礼,逼迫他和一个女生在你出国那天举行了婚礼仪式。”
许昼的手指有些颤抖,这是文怀君告诉过他的事情,但现在由文厉雷亲口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性质。
“其实我可以理解您,在那种时候您也没做错什么…”许昼轻微嗫嚅。
“不,我的所思所作所为都是错的。”文厉雷吐字清晰,但有难以察觉的颤抖,“我甚至威胁文怀君,如果他不结婚,我就把你之前的记录交到斯城理工,逼迫你退学。”
“我那时很功利,一心想着文怀君要和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结婚生子,觉得你有些不光彩的过去,但我后来才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狭隘了,我甚至没有真正了解过你们的想法,也没有了解过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就草率专断地下了定论。”
文厉雷攥紧了交握的双手:“许昼,对不起。”
眼眶逐渐变得潮湿,许昼不知怎么的感到一阵鼻酸,文厉雷完全没必要说这些话的,他是文怀君的父亲,手握重权的商人,何必低下头来向一个年轻的小辈认错。
许昼摇摇头:“文先生,您不必道歉的。我确实在性格上有问题,家世更是配不上文怀君,您的担忧都情有可原。”
“这是两码事。我以前处理的方式很极端,看人也很片面,我的言行肯定对你造成了伤害,所以我必须和你说声对不起。”文厉雷露出些父亲般慈祥的笑,“你可以考虑一下是否愿意接受我的道歉。”
许昼也释然地笑起来,但拿不准该用什么措辞:“接受的,谢谢您。”
文厉雷也说了句“谢谢”,却仍不打算谈论项目,而是问许昼:“你平时会工作都会加班吗?”
许昼不知道文厉雷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只当是在关心自己,便客观道:“Decompose工作节奏比较快,加班也是很正常的。”
“会熬夜吗?”文厉雷不动声色地问。
“偶尔吧,没有很经常。”许昼说。
文厉雷面色沉下来,细微地皱了一下眉:“渊文科技那边是不是要设计稿要得很勤?”
许昼摸不清文厉雷在想什么,只能字斟句酌道:“渊文的工作风格就是这样吧,我们也很习惯了。”
文厉雷又转而问:“上次梁蔓寄给你的吃的够吗?”
许昼直起腰,先说了“非常谢谢阿姨”,又说“还没吃完,很好吃”。
文厉雷便没有再问,终于聊到自己想做的项目。
“文怀君他妈妈还有几个月过生日,我想为她建一座海边花园,你可以帮忙设计吗?”
“哇。”许昼没忍住赞叹,“我,我很乐意。”
文厉雷介绍了他的要求,又问许昼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许昼按照现在的速度想了想,他当初在一周里做了艺术馆的设计初稿,一座花园实在不需要什么时间。
于是许昼说:“看您的反馈,一般而言做出完成稿的话,我需要两周。”
“太快了。”文厉雷立刻道,“这个项目不急,一个半月都可以。”
他好像完全忘了,昨天自己还说想要项目加急。
“我可以明天给您看一下初稿,您看看效果。”许昼提议。
文厉雷再次为他延期:“不急,下周一再给我吧。”
好家伙,这是许昼头一次见到甲方主动往后延长死线的。
后来的会议氛围都变得很轻松,文厉雷笑着介绍自己妻子的偏好,说得很琐碎,但让人觉得幸福。
文厉雷知道她喜欢大气又精致的建筑风格,说她喜欢在早晨给花浇水,喜欢在花园里晒太阳,喜欢培育奇怪的杂交品种。
许昼一一记下,信手涂出几种花园设计框架,文厉雷诧异于许昼手速太快,心里又为他加上几分。
紧张的会议变得像一场家庭闲聊,许昼也渐渐看到文厉雷的另一面,他爱自己的妻子,会默默记住她的喜好,会想要变着花样讨她开心。
叱咤风云的企业家,在家里也只是一个笨拙的丈夫,一个看似威严的父亲。
两人不知不觉聊了快两个钟头,会议结束后,许昼看着已经摞成一叠的草稿,不自觉勾起唇角,觉得这个项目应该会做得很幸福。
许昼很幸福,文怀君却恰恰相反。
假期被打断,文怀君独守空房百无聊赖,压着一头的火气去了公司,除了工作,他现在找不到别的发泄方式。
正巧碰到设计部总监,她一会儿要去Decompose和J女士见面,说说最近的项目反馈。
文怀君闲着也是闲着,跟总监说:“我一会儿跟你一起去。”
总监点了点头:“那我半个小时后来找您。”
总监刚走文怀君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居然是文厉雷。
文厉雷只有在有大事的时候才会找文怀君,这两天着实是联系得有些频繁。
文怀君吊儿郎当地接起电话,却被文厉雷严厉的声音吼得愣了一下。
文厉雷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文怀君,你真是没家教。”
文怀君一头雾水:“我又怎么了?我没……”
“你平时看不到我怎么对你妈妈的?”
文厉雷很少显露情绪,但这次他是真的生气:“她投资忙的时候我都帮她盯市,就希望她睡个好觉。我也很乐于看到她事业有成,但健康永远是第一位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
“再看看你妹夫,带孩子、搞孩子的学习都是他,给怀卿当参谋,不想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耗费精力,希望她轻松一些,这你都知道吧。”
“你妈妈最开始做公司CFO的时候,我什么时候给她加过工作量?看着她熬夜我都难受€€€€”
“文怀君,你倒好,谁教的你?”
“不是,您在说什么。”文怀君打断他爸,觉得这辈子没听过文厉雷说这么多话,低声下气,“文总,给小的指条明路吧。”
“你还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啊?要点脸吧文小子。”文厉雷声音又冷了三个度,“你就是看人家勤恳工作又聪明,你对自己属下要求高就算了,怎么能把他和属下划到一个框里?那能一样吗?”
文怀君拧着眉:“文厉雷同志,你说清楚……”
“说个屁!”文厉雷彻底无语,这狗儿子真是榆木脑袋彻底没救,粗声道,“反省清楚再给我回话。”
啪地挂了电话。
文怀君莫名其妙被骂了狗血淋头,面若冰霜,身边凝聚着低气压,总监敲门的时候都被吓了一跳。
“文总,我们该去Decompose那边了。”总监小心翼翼道。
文怀君脸色很差,一语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
这两天简直诸事不顺,假期被取消,回来还被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