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陈浔风自己,那么他完全不会在意,甚至他不会去找什么证据,他为什么要在那些陌生人面前解释所谓真相,他又为什么要花费功夫让他们去相信,他们是谁?他们凭什么?他们的看法半点不能影响到陈浔风。
陈浔风只是在乎周霭,他不想周霭被误解,但他更不想周霭再被伤害,所以陈浔风做不出选择,他把这件事的决定权交给了周霭,周霭来选择,不管选择什么,他都义无反顾的支持。
陈浔风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周霭都听懂了,他手上还捏着陈浔风的手机,所以他垂眼点开备忘录,他在刚刚那两句话下面接着写:那天我手机的网关了,我没看到任何关于我们的评论,我自己没有太强烈的感觉。
这是周霭的解释,然后他顶格开了下一段,很明确的告诉陈浔风自己的选择:对我来说,那天晚上,事情就已经解决。
第43章
六中的老师们批改试卷的效率相当高,周二考完试,后面几天依旧在正常紧促的上课,但老师们仍旧在周五前将全年级的试卷批了出来,只不过排名还没有整理清楚,所以成绩的正式公布是在下周一。
胡成那件事情发生后,陈浔风几乎与他同时在六中消失,陈浔风正式回来的这周又刚好赶上月考当天,所以学校关于他的处分通知也顺挪到了下周一。
那天在办公室里,当着相关的领导、老师和家长,胡成这件事就已经被从头到尾清清楚楚的梳理了一遍,这整件事里,周霭确实是那个最无辜的人,但陈浔风算不上。
秋游那次在山顶公园,他将胡成拖拽到沙石地上差点动手,1班的所有学生都看见了,而这次,他和周霭被堵在巷道里的反击,也是事实。
面对伤害时的反击是人之常情,但陈浔风还是个六中的学生,他在六中读书,就必须得守作为一名高中生的校规校纪,他的反击方法是以暴制暴、遇暴更暴,这当然不会是学校方面支持的。
在学校里有事应该找老师、在家里有事就要找家长,这才是他们既定的高中生应该选择的处事方法。
所以陈浔风这种私底下自己去处理的暴.力行为,完全不是家长和老师认可的,就算他的出发点没有问题,也还是要给与处分,更重要的,是要在全校学生的面前摆出校方对这件事情的态度€€€€正误先不论,暴.力必然错误。
如果陈浔风带头不受罚,那么别的学生也会有样学样,他们更会无视学校的规则纪律。
周一这天早上就出了太阳,这好像还是今年入冬以来少见的好天气,升旗仪式在日光下开展,校内喇叭里是教导主任停不下来的发言。
周霭站在主席台后方的某根承重柱前,他微抬头看了看天,天极蓝,洒下来的日光没什么温度,但尤其干净。
承重柱很宽,轻易就挡住了周霭的身形,陈浔风从后边过来,绕过柱子才看见他。
方型的承重柱,陈浔风无声停在侧边,与周霭靠成直角墙,只偏过头去静静的看他。
周霭穿蓝白的冬季校服,冬季校服里层加了厚绒,但在周霭身上依旧不显臃肿,甚至周霭把本来没有款式的校服都穿出来规整。日光铺洒而下,照得周霭的发丝都带上光点,周霭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映出浅浅的阴影,冬天的太阳少见,即使有些刺眼,陈浔风这次也没有多此一举的探过手去替他挡光。
但风太大,刮得陈浔风手里捏着的纸张哗哗作响,周霭还是很快就感受到他的存在。
周霭甚至没有思索,就已经猜到靠在旁边的人是谁,他侧过身体转向陈浔风,率先看向的是陈浔风吊着的手臂。
陈浔风其实是个非常缺少耐心的人,上周才吊着胳膊的第二天,他就吊烦了,那时就有想拆的意思,但当时周霭没让。
小时候这种事情陈浔风不是没有干过,每次他受伤去学校的医务室,校医给他上药到一半,他不喜欢,不喜欢药碰到皮肤的感觉、也不喜欢医生拿着仪器在他身上乱弄,然后他就拖着周霭跑了。
此刻察觉到前面周霭的视线,陈浔风晃了晃吊着的手,说:“没事。”
然后他侧了侧身体,朝周霭露出校服的侧兜:“包里有颗糖。”
他两只手都不方便,所以示意周霭自己拿,周霭看他一眼,探手伸进他口袋里拿出来那颗糖,是被锡箔纸包裹的长条形状,拿出来后,陈浔风就示意他拆开。
周霭垂眼剥开糖纸,里面是夹了坚果碎的白巧克力,他掰开成两半,递了一块到陈浔风嘴边。
主席台前方教导主任正声音铿锵的讲到学生不能携带零食入校进班,更不能在教学区域里吃东西,如果逮到,就要扣班级的表现分,他的声音从头顶上方的音响里传出来,震耳欲聋,但周霭和陈浔风似乎都没有听到,他们只是靠着墙柱挺安静的分吃了一颗巧克力糖。
在学习上,周霭无疑是所有老师最喜欢的那类学生,他兼具勤奋与聪明的特性,基础扎实的同时还是个攻难型人才,并且最难得的是,周霭没有短板,所以不管未来走普通高考还是冲竞赛,于他来说,都可以是最适配、最完美的选择。
他丝毫没有优等生身上常有的浮躁或骄矜,只有沉下去的稳重和游刃有余,不止如此,周霭的学习态度还极其认真。
1班是最优班,但优等生其实非常挑,挑课程科目、挑上课的老师、甚至挑题,很多学生都是只做难题、只听理科课、只听讲得好的老师讲,但周霭不挑。
任何课程,不管内容的难易、或者对以后他们的分科选专业有没有价值,只要老师站上讲台,不管是年轻的代课老师,还是上了年纪的名师,周霭都会听,还是认真的听,他不走神、也不在课堂上做别的事,在教室里,他好像只会做学习这件事。
周霭现在已经是高一年级所有老师默认的重点培养对象,他们对他的成绩已经不再持有任何悬念,他们就只看周霭逐渐与多变的第二名拉开差距,并且是稳定的、越来越大的差距。
今天周霭站在主席台领完关于这次月考的奖后,没有像以前那样直接回教学楼,而是下主席台回了1班的队伍里。
他站在1班的队尾,独自成排,遥遥的看着正越过台阶往主席台上走的男生。
六中惯例先奖优,后惩劣,所以每次如果有学生被处分或处罚,都会放在集会的最后去。
陈浔风吊着胳膊,另只手上拿着检讨的稿子,走得不疾不徐,日光直照他的脸,所以即使隔着半个操场的距离,周霭也可以将他脸上的冷淡和倦怠看得清楚,很像是刚从睡意中清醒的表情。
陈浔风还穿着秋天的薄校服,还穿得松松垮垮,拉链也没拉,风一吹,衣摆轻松就在他身侧蓬起来,他刚站定在话筒前,周霭就听到从操场各个方向传来的起哄和口哨。
年级主任皱眉站在陈浔风旁边,他齐陈浔风肩膀高,看见底下闹哄哄的场景,他偏过头去拔了立在主持台上的话筒:“闹什么?哪个班在闹!以为他上台来表演节目开演唱会呢!光荣啊?”
场下的气氛微微收敛,年级主任才握着话筒开始说起正事:“我应该天天都在跟你们说校规校纪,天天都在说,但事实上,再怎么强调,你们照犯不误!”
主任在台上说事,他只简单的说了陈浔风和胡成之间的矛盾,因为事情最清楚的就是波及到他们两人,而涉及到周霭的部分时,他并没有直接指出名字,只用学校的某位学生代指。
这是主任的某种保护,但在那件事情被推上头条后,知道这件事情的都已经知道那个学生是谁,主任在台上讲胡成的恶劣跟踪、讲胡成召集的混混,也讲陈浔风错误的自行处理。
这次不需要他再维持集会纪律,底下的学生自然的就噤了声,讲到最后,他也把自己讲得生气,他说:“你们是学生!不是社会上的二流子和混混,少给我沾染那些习气,少将那些行事方式带到学校里来,你们是六中的学生!你们考进来是为了升学高考,不是和同学打架、也不是来搞暴.力甚至是网络暴.力的!胡成的例子就摆在眼前!”
最后就是他直接告知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胡成那件事的性质过于恶劣,不仅严重危害同学,他传播到网络上,还波及到学校的名誉,胡成当场就被退了学,而陈浔风的处事方法也相当恶劣,他最后领了与退学仅一步之遥的留校察看处分。
年级主任说话的整个过程,陈浔风就站在旁边,他说到差不多后看到旁边陈浔风手上的稿子,又是不高兴,他直接问陈浔风,声音清晰的被面前的话筒收录:“念个检讨还要稿子?人家上台演讲的都脱稿了,记不住检讨内容,那检讨就没意义!把纸给我收了!”
陈浔风偏头看一眼身边的主任,口吻挺平静的说:“记不住。”
这件事情连同处分都说完,底下学生之间的氛围也松散起来,所以陈浔风冷淡的个字通过校内喇叭,传播到操场上的每个人耳朵里后,底下就小范围爆发出了哄笑。
台上的主任怒目瞪着陈浔风:“你上台做这么多次检讨,都没老师跟你说过要脱稿?”
与主任的怒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陈浔风的平静,他说:“没有。”
主任抬手看了看表盘上的时间,没再跟他耗,重重拍了拍面前的主持台:“念!”
陈浔风伸手扶了扶话筒的高度,然后左手手掌微撑着主持台,手底下摁着两张纸稿,微低了下头,终于开始在全校师生面前作正式检讨。
他的声音偏冷,通过话筒和电子音响,这种冷质被收集放大,甚至带上了点磁,陈浔风说话的同时,有股风正迎面吹向他,恰好掀起来他几缕额发,底下他垂着眼的表情半分不动。
陈浔风说话的速度并不快:“尊敬的各位老师,各位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21班的陈浔风,此次检讨的主要主题是拒绝校园暴.力,相信老师与家长。”
周霭是第一次站在操场上听陈浔风作检讨,他也才知道为什么刚刚主任说他是上台来开演唱会,因为太吵了。可能是那边21班的方向,陈浔风在台上讲话的整个过程里,那边断断续续都会传来起哄或口哨声,像是喝彩、也像是烘托气氛的捧哏,最后主任下台往他们那个班的位置走,这种吵闹才稍微消停。
陈浔风的检讨环节是周一升旗仪式的最后一项,结束后各班就回教室里正式上课,隔着散开的密集人群,周霭看到越过红色跑道正朝自己走过来的陈浔风,他停在原地正等他,身后突然就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周霭回头,看见班主任秦老师的脸:“周霭,我正找你,找你说件事,来,先走。”
秦老师示意周霭随着人流回班,边走边说。
周霭转头看了一眼那边的陈浔风,两个人对视上,周霭就知道陈浔风看到了他旁边的秦老师,他这才转过头去跟着秦老师的脚步往前走。
“是这样的周霭,”秦老师带着周霭往人少些的安静路上走:“元旦近在眼前,学校里关于元旦晚会的方案也定了,这周就要分发到各班,各自准备晚会节目。”
听起来,这其实是与周霭没有什么关系的事,但周霭没表态,只安静的继续听。
说到这里,秦老师稍作犹豫,但很快又接上:“…学校那边,包括年级组,都想让你这次上台露个脸。”
周霭还是淡淡的,没有明显表示。
“这学期马上结束,你的优秀大家都能看见,之前很多次活动,你都因为这些那些原因没有参加。”
秦老师说的很隐晦,但周霭可以听出来,这些那些的原因€€€€要么是因为他说不了话参加不了、要么就是他拒绝了。
“这次元旦恰好是建校90周年,元旦晚会既是校庆,上级领导都说要搞得隆重些,这次学校方面…不仅请了市教育局的领导、电视广播台、知名校友的公司代表、请了省市里好几个兄弟学校,二中、中、五中、实验中学、博源中学,他们都会派领导和学生过来观看,”说到这里,秦老师笑了笑:“几个主任说你是我们的门面,所以要在这次的晚会开场给你预留个节目,让你露个脸。”
秦老师看了一眼旁边的周霭,其实不管是作为课任老师还是班主任,他在周霭身上都挑不出大毛病来,只是周霭的语言障碍和自身性格,终究还是对正常的校园生活有些影响。
如果周霭能说话,那学校或者市里省里的那些辩论赛、那些主持活动、那些演讲比赛,周霭都能代表学校去参与,甚至他肯定都会做得特别好。
周霭入校以来的表现大家都看在眼里,算是几年难得的好学生,高一年级组里几个年轻老师在私底下甚至都说周霭太“神”了。
但那些活动周霭都参加不了,所以这次校庆,学校方面的诉求就变得非常明确和简单,秦老师笑着总结道:“你是我们高一年级的吉祥物,市里的领导和几个兄弟学校过来,老师们都想带你这个吉祥物溜溜,上台露个脸。”
和上次拍校网的宣传照不同,这次秦老师没再给周霭拒绝的机会,他以轻松的口吻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你,这次,几个年轻的老师已经给你设计好了节目,还专门找了人带你,你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就好,不用担心其他的,也不用有压力。”
周霭终于抬头看向秦老师,秦老师看着周霭的眼睛,说:“周霭,老师们对你有期望,老师们加班排节目,也是很辛苦的,对不对。”
周霭与人际之间的联系极少,他自己也少与别人有沟通,但有可能是他小时候太敏感了,导致现在在交流时,他轻松都能将别人话里的意思听得清楚明白。
秦老师话里透出来的意思非常清楚,周霭在六中学习,也就是被六中培养,他取得了成绩,六中想将他作为学生代表或者优秀学生推出来,这非常正常,因为他的特殊情况,他参加的活动已经尽量少了,所以这次,学校根据他的特殊情况给他安排了节目。
秦老师说老师们都很喜欢他,因为他才特意设计节目,他不能这样不识好歹,辜负那些老师的好意和努力,他也不能再拒绝那些把他视作“吉祥物”的领导,因为从学校领导的角度来说,只会更功利,他们就是要周霭代表六中的水平,展示在别的学校面前。
秦老师把话说完就看着周霭,而在他的视线下,周霭只有点头这个选项。
周一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年级组的每周例会,几乎所有高一的老师都去开会了,上下楼层别的班级可能可以在班干部的管控下保持安静,但这并不代表21、22和23班这层楼。
老师一离开,这层楼的自习课与下课时的氛围没有太大差别,他们吵闹的像是要把这层房顶都掀起来。
21班里,陈浔风坐在靠着后门的最后一排,他的桌子上摊开了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他吊着右手,左手指间慢悠悠转着只笔,微蹙眉看着眼前的书页,并不搭理身边的喧嚣。
直到有东西突然从前方向他悬转着飞过来,在打到他摆着书的桌子之前,陈浔风抬手直接将那本书拦了,他抬起头,看向围在讲台上嘻嘻哈哈的那群人,将那书扔了回去:“没完没了是吧?”
讲台上有男生朝他勾手指:“浔浔,过来耍。”
陈浔风冷觑他们一眼:“我耍你妈。”
那男生从讲台上跳下来,几步跑到陈浔风面前,好奇的拎起陈浔风桌子上的那本书,翻了翻封面:“我看看是什么这么吸引你,看半节课了€€€€我去,你怎么在看初中数学。”
这句话落,那群男生都挤过来看。
陈浔风靠在座椅后背,微敞着腿,不耐烦的啧一声:“书还我。”
那人把书抛回给他,陈浔风重新低下头,慢悠悠转起来笔。
江川滑坐到陈浔风前排,转过身去面对面的观察了会陈浔风的表情,陈浔风面无表情,垂着视线看书,根本不理他。
江川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去看了看他摆在面前的书,然后江川突然顿了顿,他指着陈浔风放在桌子上的笔记本:“…这不是你的字吧?”
第44章
江川毛手毛脚的就要拿起笔记本来看,陈浔风在某些私人物品方面用得很独,比如他从来不跟他们喝同瓶水、用同根毛巾,但却并不怎么在意带到学校里的东西。
很多时候陈浔风翘课跑了,他们没有课本或纸笔,都是直接在他桌篓里翻,陈浔风的东西都扔在那,许多课本几乎都是新的,甚至连名字都没写。
但这次在江川伸手前,陈浔风很快将笔记本往后拉了拉,“别碰。”他有些不耐烦了。
江川看着陈浔风的动作,脑子转得非常快,他很快就想到最有可能写这个笔记本的人,他小声问陈浔风:“…是学霸啊?”
陈浔风掀起眼皮看一眼他。
江川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笑着啧一声:“他对你可真好,还专门给你写初中的笔记。”
江川顿了顿,观察着陈浔风的表情,终于问出来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你和学霸…你们小时候是不是认识啊?”
陈浔风手上转笔的动作停了,他终于抬起头来看向江川。
在陈浔风直面而来的视线下,江川补充了句:“我猜的,就感觉你们俩关系还挺好,但你们…也都不像是随随便便遇到个人就能交朋友的。”
江川还有句话并没说完,就是陈浔风和周霭在六中表现出来的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如果他们以前不认识,江川认为,他俩纯靠自然能产生交集的概率太小了。
“你好奇这个干什么?过去。”陈浔风微抬下巴,示意那边过道上闹成一团的男生,让江川去找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