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浔风终于松开手让周霭起来,周霭下床进了浴室,陈浔风坐起来醒了醒神,才跟着从床上下去,开始收拾东西。
周霭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陈浔风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等他,他的手臂上搭了条浅灰色的长睡裤,是周霭昨天晚上穿上来的那条,后来在床上的时候,那条裤子被两个人弄脏了,洗完后挂在外面晾了半夜,现在明显是已经干了。
陈浔风垂着眼睛看周霭,朝他示意手上的裤子:“换吗?还是给你装起来?”
周霭探手从他手里将裤子拿了过来,他看一眼陈浔风,然后轻轻阖上了浴室的门,隔着层厚厚的磨砂玻璃,周霭换着身上的裤子,听见陈浔风在门外轻轻的笑。
陈浔风将周霭送到楼下,两个人在安全通道的门口分开,周霭提着东西往自己的房间门走,却不期然在过道上撞见刚从网吧回来的学长。
凌晨酒店的走廊里极静,两个人直直相遇避无可避,满脸困倦的学长看见周霭,惊讶的
挑了下眉,他边刷房卡开门边低声问:“你这是往哪去了?这么早?楼下也没早饭吃啊。”
周霭淡着张脸,只轻摇了摇头,他眉眼的弧度偏冷,没有表情的时候,轻易就是副冷漠的、与人拉开距离的模样。
门锁“滴滴”两声打开,房间门的灯自动就亮起来,学长看见周霭身上穿着的睡衣,也看见他脸上寡淡的表情,打了个哈欠,收回视线没再多问其他的。
…
复赛的成绩出来的很快,周霭意料之中的在复赛里被淘汰,但对他们现在这个阶段的学生来说,这次成绩的参考价值并不大,他们连考试的考点内容都还没正式开始学,老师带他们高二的学生出去,主要目的也只是为了给他们积累考场经验。
这次考完后,他们就彻底沉下心来,融进了日复一日忙碌又规律的学习里,他们在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单调,每天都稳定穿行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三个地点,时间门匆匆的走,校园里绿叶变黄又掉落,前两天早上,周霭发现树桠间门已经挂上了雪白的霜。
11月底是周霭18岁的生日,陈浔风出生在春天,他在今年年初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而周霭出生在年末,他的生日总在冬天,算下来,两个人将将差了整一岁。
他们两个人上学都晚,年龄普遍比身边的同学大些,周霭是因为疾病和身体的影响,陈浔风则纯粹是因为他那对不靠谱的父母。
周霭今年的生日,陈浔风是提前设计安排过的,他租了场地包了车、规划了路线和具体流程,他本来的打算是带周霭从压抑的学习氛围里走出去透口气。
但这些计划和打算都没能成功,因为周霭在自己18岁的头天晚上发起了高烧。
可能是因为孕期徐丽就没照顾好自己,连带着周霭生下来就瘦,再加上他生下来后和徐丽单独生活的那整年经历,周霭从来都不算是个健康的小孩儿,他体质弱,和他弟弟周佑宝相比,周佑宝可称作健康敦实,而周霭则是实打实的脆弱多病。就算长到现在他马上就要成年,周霭始终都偏瘦,他吃得少动得也少,其实自身的抵抗力相当差。
入冬之后气温骤降,空气里的风都带着割人的意味,操场上的跑道结了霜变得滑溜,陈浔风自然心疼周霭,所以从进入冬天开始,他就没再带周霭晚自习后去外面跑步。
前段时间门高三那批竞赛生彻底考完了,考上了的进了冬令营拿到名校的保送名额,没考上的则分进普通班继续回来准备高考,所以周霭他们的时间越发紧促,他们的压力越来越大,课程时间的安排越来越长,并且他们不仅要学好物理,还要分出时间来兼顾普通课程,追上普通班的进度。
连日的疲惫和忙碌下,周霭的身体抵抗不住压力,所以他在自己18岁的前夜病倒了。
被陈浔风拍着脸叫醒的时候,周霭有瞬间门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他睁着眼睛望着头顶黑色的床帘,以为自己还坐在那个黑暗密闭的衣柜里。
窒息、眩晕和黑暗是周霭的所有体感,他愣愣的望了天花板好久,然后他终于听见声音,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隔着道厚重的气流撞进他的耳朵里,那声音始终在叫他的名字:“周霭。”
“周霭?”
“周霭?”
周霭慢慢转动眼睛,看见了悬在自己眼前的男生的脸,借着旁边手机的电筒光,他一眼就认出来,是陈浔风。
看见陈浔风,他就想起来自己是周霭,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六中读高中,想起来他现在睡在403宿舍,想起来这几天他断续反复的头晕脑热。
陈浔风眉心蹙着,表情不好,他从周霭衣服里将温度计拿出来,然后对着光看温度:“39.6。”
周霭的呼吸间门全是带着血腥味的热气,他听见室友谢程驰的忽远忽近的声音:“我这里有退烧药和感冒药。”
陈浔风手捧着周霭的脸,让周霭看着他,现在是凌晨,宿舍早就熄了灯,床头边只有两盏手机电筒发散出来的白光,光影下陈浔风的表情挺温柔,他跟周霭说:“别睡,在这等我两分钟,我下去拿点水就来。”
陈浔风刚从床上跳下去,宿舍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苏郑源披着棉袄提着热水壶快速走进来,他小声朝陈浔风示意:“开水。”
周霭发着高烧,陈浔风脸色也不太好,他从苏郑源手上接过水壶,没压声的说了句:“谢了。”
苏郑源指了指周霭的床,恢复正常说话的音量:“叫醒了?”
陈浔风点点头,然后拉开自己的柜子找药,谢程驰从后方递给他两盒:“我感冒发烧喝这个很有效果,退烧很快,你…可以让周霭试试。”
陈浔风抬手收过来,他看了眼药名,然后说:“嗯,谢谢啊,你们上去睡吧。”
苏郑源打了个哈欠,边往自己的上铺爬边说:“你有事儿就叫我们。”
陈浔风低着头装药和纸巾,闻言低嗯了声。
他动作很快,没到两分钟就拿了东西重新上床,周霭仍旧安安静静的躺在原来的位置,他的耳朵和脖颈烧得通红,脸却苍白的没点血色,高烧将近40°,烧得他嘴唇都开始干裂,他该是很不舒服的,但他连眉都没皱一下,脸上的表情和往常并没什么不同,只是反应慢了许多。
陈浔风将周霭从床上扶了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他倒了半杯开水吹了吹,然后挤了两颗药递到周霭唇边,他的声音带着点哄了,他跟周霭说:“先把药吃了。”
周霭抬着眼睛看陈浔风的脸,他的眼睫毛潮潮的,像是被自己的汗水打湿了,听见声音,他仍旧没什么反应,只目不转睛的盯着陈浔风的脸看。
他的眼神太干净了,对比起来,他的脸色就太憔悴了,陈浔风想用力将周霭揉到自己身上,但他现在抱着他,都不敢把力气拿重了。
他的声音放得更低,将手上的药放在周霭眼前让他看,但他还没再说什么,周霭已经抬手从他掌心捻了药放进嘴里。
陈浔风跟着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喝水。”
周霭扶着杯子喝水的时候也看着他,陈浔风不躲不闪的与他对视,同时以手缓缓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着说:“先吃药看看情况,现在是两点,如果两个小时还没退烧,我们就去医院。”
陈浔风没再给周霭盖被子,宿舍里暖气很热,而周霭身上烫人,所以他就这样抱着周霭,让他的上半身靠在自己怀里,拍着他让他睡。
周霭说不了话,生病了说不出来自己的难受,更不会叫痛叫苦,所以陈浔风开着手机的电灯搁在旁边,借着光去看周霭的脸,看他呈现情绪的眼睛,看他憔悴苍白的脸,也看他是否有任何表示难受的微表情。
两个人在浅淡的白光里对视。
但药效的作用发挥的很快,没几分钟,周霭眨眼的频率变低变慢,他率先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第63章
那天晚上陈浔风没怎么睡,周霭烧到40度,他不可能再有什么睡意。
最开始把周霭叫醒时,周霭像是已经烧迷糊了,他睁开眼睛却半天都对不了焦,就安静的盯着天花板看,陈浔风叫周霭的名字,叫了很多声,周霭都没有半点反应,那时陈浔风被周霭的状态吓到了。
所以他去拍周霭的脸,盯着周霭的眼睛叫他,硬要将他叫得清醒过来。
现在周霭吃了药,陈浔风也没再让他躺在床上睡,他就坐在床上将周霭抱着,用手稳定的搂着、拍着他,让周霭就算睡着了也知道旁边始终有人在,让他醒过来也不要再出现那种茫然无依的状态。
周霭睡着后,陈浔风的目光依旧放在他脸上,他看着周霭,试图从他的呼吸频率判断他有没有不舒服。
周霭说不了,更不会表达自己的痛,陈浔风只能靠自己去观察去判断。
这天晚上周霭烧了很久,汗流了又干,嘴唇裂开的冰口浸出血丝,耳朵烧得红艳艳的,半睡半醒的时候呼出的气体烫人,但他面容始终平静,眉都没皱过半分,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任何难受。
陈浔风始终抱着他,隔半个小时就给他测量体温,拿酒精绵片给他擦脖颈和手掌心,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周霭的体温才终于恢复了正常,那会周霭短暂的清醒了,陈浔风抱着他低头去亲他,周霭偏头想躲,但陈浔风没让,他的手指插.进周霭后脑勺的短发间,他尝到周霭口腔里药的苦味,只有苦,半分甜都没有。
但陈浔风的这口气并没有放松太久,因为还没到凌晨五点,陈浔风抱着周霭刚在床上睡下,就被怀里烫手的温度惊醒了,周霭重新烧了起来,并且他的体温实打实的突破了40度。
陈浔风这次没等也没再犹豫,直接从床上起来,收拾东西要带周霭去医院。
去医院的路上,他和周霭坐在车后排,周霭外面套着件黑色的羽绒服,黑衣服衬得他的脸极白,他没睡,就微偏着头安静的望着窗外。
陈浔风始终观察着他的状态,也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冬天白日短,现在还太早,外面的天没亮,他们只能看见快速从窗外掠过去的盏盏路灯。
车里开了空调,室内外温差太大,车窗户结了层白色的雾气,陈浔风探过手去将玻璃上的水擦了擦,但他擦过,水汽很快又会在玻璃上凝结,所以陈浔风断断续续极有耐心的擦了一路,让周霭始终可以将窗外的景象看得清楚。
冬天的发热门诊病人拥挤,但周霭烧得严重,所以被分到了张移动病床,他的病床外围着圈淡粉色的床帘,可以在大病房里隔出来个独立的空间,周霭靠坐在床头,看陈浔风将床帘拉好,然后过来用毛巾蘸了热水。
周霭从他手里接过毛巾,用没输液的那只手给自己擦脸,陈浔风立在旁边看他的动作,抬手给他理了理衣服褶皱的领边,说:“去年这个时候,你也在发烧住院。”
周霭擦脸的动作略微顿了顿,陈浔风从他手里拿过毛巾重新过水,淅淅沥沥的水声里,周霭听见陈浔风低声说:“周霭,明天就18岁了。”
陈浔风垂眼用毛巾给周霭擦手,细致的擦他的每根手指,他说:“明年不要再生病了,健健康康的,也不要在过生日的时候再住进医院。”
输上液体后周霭的身体情况好了很多,起码人看起来不蔫有精神了,他靠在床头挂液体的支架上,看着陈浔风给他擦手,然后周霭朝陈浔风举起那只刚被擦过的手,掌心朝向陈浔风,他的拇指没动,只用四根手指朝陈浔风弯动了两下,这是手语中表示应答、同意的动作,但周霭很少比这个动作,更多的时候,他直接用了点头来表示所有的肯定或者答应。
陈浔风站在原地等他比完,才捏住他的四根手指,慢慢靠近他:“说到做到啊,周霭。”
周霭就露出个浅浅的、苍白的笑。
陈浔风将周霭的手机从自己的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他给周霭看短信页面:“刚刚医生下了诊断,我拍了照片发给你们班主任,替你请假了。”
周霭轻点了下头,陈浔风将手机塞他手里,周霭低头在备忘录里打字:你去吃个饭,然后上来睡觉。
周霭没说什么让陈浔风抓紧时间回去上课的话,陈浔风不会回去,所以周霭不去提这个话题,陈浔风会在这里守着他,这已经是两个人默认的。
陈浔风看见周霭打出来的字,却先将手伸进被子里,他上下摸了摸周霭平坦的腹部,问周霭:“饿了吗?”
周霭摇摇头,在手机上写:我不饿。
陈浔风嗯了声:“你烧还没退,是没胃口,那再睡会?醒了就输完了。”
周霭继续摇头,他已经不困了,他催陈浔风去吃早饭,但陈浔风却将背来医院的包打开来,他从里面拿出水杯和周霭的平板,边拿边说:“猜你白天会醒,没想到醒这么早。走的时候着急,没给你装书,就给你拿了个pad。”
陈浔风将平板打开才递到周霭手边,然后他绕去床的另一侧,周霭看他坐上床来,将被子往他身上扯,然后在手机上敲字问他:不吃饭吗?
移动病床的设计简单,不能高低升降,陈浔风在周霭后背垫了个枕头,脱了自己的外套盖在被子外面,周霭坐在病床上,他躺在周霭旁边,只稍稍用被子搭了搭自己的后腰,他从低往高看周霭的脸,说:“不饿,等你退烧,我们一起吃。”
大病房里的灯光开得极亮,陈浔风抬手圈住了周霭的腰,往他腰后侧了侧脸躲避光线,他身量长,那样蜷着会很不舒服,周霭低头看着他的动作,用手碰了碰陈浔风的耳朵。
陈浔风转脸看周霭,问他:“怎么了?”
周霭将被子拉开了些,看陈浔风一眼,然后轻拍了拍自己的腿,示意他可以躺在自己腿上睡。
陈浔风没怎么推拒,顺着周霭的动作挪过去,他枕上周霭的两.腿后才问他:“我的头重吗?”
周霭似乎是笑了下,他轻摇了下头,然后把被子往陈浔风身上搭,盖好被子周霭低头,才发现陈浔风仍旧懒懒的睁着眼睛看他。
两个人对视上,陈浔风的声音放得很低,他的头发蹭在周霭的腰腹处,他说:“那我睡了?”
周霭点头。
“你这两瓶大概还要输40来分钟,注意手别回血,有事就把我整醒。”在周霭面前,陈浔风的嘱咐总是很密,很多时候,他习惯性的就将周霭当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孩儿对待,周霭在陈浔风的视线下再次点了头,然后他用手挡住了陈浔风的眼睛,也阻挡了他未出口的话。
大病房人多,断续有咳嗽声、交流声和脚步声或远或近的传来,陈浔风心里念着事,他只打算眯两分钟,他不觉得自己会真的睡着,但他躺在周霭的腿上,周霭长羽绒服的衣角半盖住他的脸,他的耳朵贴着周霭的腹部,鼻腔全是周霭身上浅淡的味道,他近距离的感受着周霭呼吸的节奏,所以就算在这种凌乱、嘈杂的环境里,就算他心里挂着事,陈浔风也真的睡着、睡沉了。
察觉到陈浔风放在他腰间的手没动了,周霭才从pad的屏幕上移开视线,但他垂下眼,也看不见陈浔风的脸,陈浔风的脸藏在他腰间,他只能看见陈浔风凌乱的黑色短发,几乎与他黑色羽绒服的颜色融为一体,陈浔风头发长得快,上个月才剪过,现在又已经长得很长,周霭安静的用自己的手指比了比,陈浔风的头发已经是他边指的长度了。
可能是他们在宿舍狭窄的单人床上睡习惯了,所以现在两个人挤在医院的病床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直到护士掀开帘子进来给周霭加药,她看见床上睡着的另外一个人,才诧异的提醒周霭:“你们可以去护士站租个陪护床,这样睡着太挤了,晚上肯定没法睡,你还得住到明天早上呢。”
周霭只淡淡点了点头,他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很冷淡,又没有出声,护士见状就没再多说。
…
陈浔风这觉睡得异常的沉,中午11点多,周霭输完了液体,戴着耳机在平板上听了两节网课,才察觉到腿.上的人动了动。
“周霭?”陈浔风躺在他腿上突然叫他的名字。
周霭摘掉耳机,低头去看他,陈浔风睡到现在,才终于将自己的脸露出来。
“几点了?”陈浔风边问,边探出手来摸周霭的脖子:“还烧不烧?”
周霭将手机上的时间拿给陈浔风看,陈浔风看见后嘴里吐出个脏字,他几乎是立刻清醒,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撑着脑袋问周霭:“我怎么睡到现在?”
周霭只淡淡挑了下眉。
陈浔风看见周霭手上的留置针头,皱了皱眉,问:“两瓶都输完了?”
周霭在平板上打字,然后拿给陈浔风看:你也累。
他们两个人的日常作息几乎是相同的,甚至陈浔风总比他睡得晚,昨天晚上他烧得意识不太清醒,但他知道陈浔风整晚都守着他,整晚都没睡,陈浔风总是在照顾他、迁就他,但没道理陈浔风就不会感到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