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霄不知长 第41章

路霄那边则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注视的目光会多干扰良寒的判断。

他的确在看良寒啊,看着看着他还要感慨一下寒哥是挺帅啊,哎呀,他竟然这么好看!

然后没有然后,欣赏美人是每个人的爱好,他欣赏完扭过头去学习。

在几天后,他发现寒哥的情绪逐渐变好,路霄还很激动:他是终于放下我了吗!这可太好了,他要走出来了!

然后某天下午,良寒鼓起勇气来找路霄说话,手里提着小零食。

路霄一看他这个架势就害怕,第一句就是:“啊?……你干嘛?”

我不是拒绝你了吗?你怎么又来?

这个防备的姿态一棍子把良寒打清醒了,他自以为接到了路霄的信号可以过来找他了,结果路霄根本就没有欢迎他的意思,是他自己陷在了幻想的错觉里,可笑地迷失在他的目光中。

那种羞耻的疼痛都没能让良寒坚持走到路霄身边,良寒直接扭头回自己座位,看得路霄是一脸懵,还有些关切地追着他的身影,良寒越走越烦躁,真的很想过去跟摇着路霄的肩膀说清楚:你是想戏弄我吗?你他妈要是对我一点意思都没有,麻烦你最好一个眼神都别给我!

良寒气得无语,路霄看得懵圈。

两边的脑电波怎么都对不上,良寒还直接拒绝了沟通,路霄一头雾水的扭着头,完全不懂前两天明明要好了,怎么忽然就又反复了呢?接下来两节课,良寒连听课都没听,撑着左手拒绝所有的目光接触。

小路同学也很无辜,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在想寒哥为啥阴晴不定。

北京时间19:45,邻近晚自习。

路霄心事重重地刷英语作业,心口堵着一块大石头,脑子里想着别的事情,忽然间,他听到寒哥那个方向有女生一声尖叫,喊着“流血了!”紧接着是同学撞出桌椅摩擦的混乱声音,后排好几个人站起来,林倩在人群里焦急地喊他:“小路过来,寒哥流血了!”

路霄一下子站起来。

人影攒动,他一眼看到良寒正在拿着纸巾按压左手手背上的伤口,被簇拥在最里面。

良寒抬头的一瞬间,目光有些慌乱地朝着自己直直地望过来。

这是个意外。

隔壁省联考的卷子打成套地送到了老吴的办公室,用的是那种非常结实的白色捆扎绳,良寒为了方便一口气提回来放在书桌上分,心里想着事情,手上就没留意,第一下美工刀切到他的手上时,是他用左手食指的骨节嗑了一下,那一刀卡在了骨节上,因为手筋一直在用力,所以没流出血,直到左手无名指也被嗑了一下,他才注意到自己把自己切伤了。

手指松开,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漫涌出来,下雨一样,滴滴答答地开始往下流。

良寒熟练地把一厚摞的卷子整个地挪到座位上,紧接着才是掏书桌抽出纸巾压自己的伤口,直到他盖了一小会儿,盖到把自己不多的纸抽用没了,才发现这次割得有点深,喊前桌的林倩问有没有纸,借点。

林倩一回头险些被他吓个半死,桌上这个时候已经淋得全是血迹了,惊叫一声,立刻喊人问有没有创可贴,喊小路过来!很多人都聚拢了过来,开始拿东西,他们不明就里,并没有搞清楚良寒怎么了,只是看着这个出血量感觉到可怖。

良寒嘶了一声,小声说:“别喊,给我纸抽就行。”

路霄那边却很快慌乱地站了起来,往这边看。

那一瞬间良寒看到了他的眼睛,慌乱和关心都是真实的,隔着那么多人,竟然像是只对他一个人解释一样,良寒说:“没事儿,我去医务室拿点白药就行。”

那声音那么低,低得很多良寒身边的人都没听清。

路霄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过来都没有,扭头就朝着教室外面跑,良寒看着他,教室门忽然被摔了个震天的响。

那一刻,良寒瞬间怕得胆寒,做的第一件事是低头用手肘把桌上的美工刀扫到地上去,脚尖轻踢,踢到左边的课桌角里,像个娴熟的作案人员在掩藏作案工具。

班里的同学听到那一声响都觉得小路有点过分了,你不送寒哥去医务室,你跑什么啊?

良寒闭了一下眼,定了定神,然后说:“没事儿,我自己去。”

冷静地抓过林倩给的纸抽,囫囵地擦擦桌面,温热的鲜血在黄色的桌面上划成了花,他冷静地擦了擦,然后让副班长发卷子,拒绝其他人的陪同,自己往教室外面走。

外面天已经黑了,风把树冠刮出凄厉的弧线,走廊的另一侧是每班正在自习的温暖光线,良寒则是沿着走廊的阴影走到浑身冰凉,无数的念头在他胸口里呼啸而过,他捂着自己的手背几次都忍不住停下来弯腰。

快到缓步台的时候,良寒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楼梯拾阶而上,良寒要下去,一个扭头,看到跑上来的一脸焦灼的路霄,手里抓校医院的袋子,里面满满当当塞着药和纱布。

路霄也是一怔,他跑得很急,在大口地喘气,看到良寒的脸先是一顿,紧接着看到他的手,然后猛地撂下脸来,冷冷斥道:“你走什么!搞凶案现场啊!”

第47章 袒露

两个人站在厕所外的水房里。

楼梯附近正好是厕所,两个人就近没有回教室,靠着水池开始处理伤口。水龙头被哗哗地打开了,路霄抓着良寒的手先是把那一摞已经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去,太吓人了,全都红了,路霄打人也没有见过这个出血量,水槽呈现出非常宽阔的长方形,他把里面的要拿出来放到台子上,先帮良寒用清水冲开残留的纸屑。

良寒的手是真的漂亮,也是真的凉,冷得像雪粒一样,连带着路霄的手都有点发抖,鲜血冲了下那伤口,良寒轻轻嘶了一声,鲜血便成绺地冲了下去,红色和白色相互对比着,看着触目惊心。

路霄:“用什么割的?”

良寒:“美工刀。”

路霄抿了抿嘴唇:“那应该消一下炎,等着。”

鲜血在这个过程里还在往外涌,路霄笨拙且尽量快速地抽出棉签沾了点碘酒给良寒擦了擦,紧接着开始弄一排的小棕瓶。刚刚他在教室里没有听清,隐约感觉良寒说的是白药,破马张飞地一路跑到医务室险些把人家老师的摆台都扫到地上,劈头就说“要白药,要能止血的,有吗?”老师紧接着给他拿了4g装的小瓶,淡定地说这个就是,止血的。路霄说这一瓶哪够啊,给我来五瓶。

路霄感谢自己一口气要了五瓶,因为一两瓶真的不够,良寒这个血流的太急了,他倒一点就被血冲开,洒了好几轮,发现手心底下还在淌血,止血止得路霄要麻了。

他难以置信地扳住良寒的手想看下面,震惊地问:“手心也有一刀?”

良寒屏息着看着路霄围着他的手忙活,好像流血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见路霄问他,他小声说:“没有,只有手背。”

看着路霄咬着牙又开了一瓶白药,斟酌地解释:“这里有一条筋脉,我应该是割开了。”

路霄牙疼地点头:“看出来了,就这个出血量,一看就不是小血管破裂,您可真猛啊。”

良寒抿了抿嘴唇。

路霄看了他一眼:“晕吗?”

良寒安静地看了他一眼:“还好。”

路霄尽力手脚麻利了,但是无奈他不是个精细手巧的人,加上良寒这个受伤的位置有点尴尬,骨节的地方,敷药留不住药,包扎不好包扎,并且良寒只要稍稍握拳,很可能把伤口二次撑开,路霄只能让他平举着手掌,他转来转去地弄。

路霄缠了一会儿发现不方便,啧了一声,不见外地撸开良寒左手的袖子,一口气把他手腕上的护腕掀了起来,路霄动作很快,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可真的掀开良寒手腕的时候,他还是一下子顿住了。

他猝不及防地揭开了一片刀口。

良寒的手臂很好看,从大臂到指尖,没有一处不漂亮,手好看,手腕好看,手臂好看,皮肤雪白,骨节分明,不论是拿笔还是运动都让人移不开目光,可是在护腕的下面,那伤疤那么狰狞。

粗长的蜈蚣一样,不是一条,而是 好几条,横在良寒的手腕内侧,互相叠加着,叠出层层的伤。

路霄猛地抬头看了良寒一眼。

良寒垂着眼睛,没有什么表情。

路霄心里操了一声,心说真想给自己点根烟。

路霄压了压自己陡然而起的情绪,让注意力回到良寒还在流血的新伤,裹好纱布和绷带,因为没有剪刀,要包扎完的时候他弯下腰去咬,良寒终于有反应了,手指出现了至今为止第一次的颤抖,路霄歪着头看他一眼,没说话,把纱布中间咬开小条,给良寒绑最后缠了一下打出一个蝴蝶结。

路霄专注地低着头,在快完成的时候,忽然开口:“你能别看我了吗?”

良寒目光轻颤,紧接着路霄抬起头对上他躲闪的眼睛,目光平静。

路霄靠上身边的水池:“你需要心理疏导吗?我可以帮你问问靠谱的医生。”

路霄直到此时才明白良寒看的那些课外书到底是在干什么,明白他为啥忽然跟自己搞文艺,说“因为人有太多痛苦无法排解,人类才需要哲学”,良寒有他混乱的家庭情况,有他不可为外人所道的小众性向,这他妈居然还有会让他间歇性崩溃的心理状况,大哥咱们语文作文里的宁静淡泊果然是装的啊,你这他妈都要心理异常了,都在攻击你的神经系统和生理系统了,还要装什么问题都没有的样子。

良寒没说话,把手缩回去,慢慢地盖住护腕,拉下自己校服袖子。

良寒:“不用。”

路霄抿了抿嘴唇,他不是专业人士,也不知道这个到底应该怎么劝,但是无来由地他想到了良寒曾经做的一道英语阅读题。为什么有印象呢,是因为良寒在那道题上五个问全军覆没,寒哥全军覆没,这在班里几乎是令人跌破眼镜的事情,“步步高”为了他把那道题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那道题是一道心理相关的阅读,讲的是俄亥俄州针对心理求助热线的内部改革。寒哥的专注力是刀,但凡出鞘就是一刀封喉,可是那道阅读,他全程注意力都在发散,完全抓不住重点,甚至到了张冠李戴的程度,步步高还打趣他是不是困了,怎么能翻译成这样。

路霄现在想一想,察觉出那篇阅读里频繁出现了两个词,survive和suicide,寒哥好像是无法分辨这两个词,理智的大脑和敏感的身心遇到特定的词汇就开始打架,有可能在他眼里,“活着”等同于“死亡”,只有“自杀”才算是“活下去”。

路霄用舌头顶了顶侧脸,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耐心地说:“寒哥,你这么聪明的人,你要是想死,谁都拦不住的。”

良寒默默地抬头,声音低沉:“你会在乎吗?”

路霄心里一疼又一哽。

路霄误会了,他刚刚短暂地怀疑过良寒受伤是他自己在教室里故意割的,加上良寒上手腕,这位明显是个惯犯啊,更加加强了他这种误会,良寒现在又来这么一句,几乎是一锤子锤实了。

路霄不说话,气得脸都绿了。

良寒不知道路霄在想什么,只是看到他脸色变得难看,他左手不能握拳,便伸出右手讨好地去触碰路霄的手臂:“我不想找医生谈,我需要找你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路霄忽然炸了,暴躁地甩开他的手:“良寒,我以为我冷你一段时间你就会好,你今天想干什么啊?你出个好歹你爸妈是不是要找我?我怎么跟他们交代?!良寒我警告你,我最讨厌有人为我轻生,为我伤害自己,你把这话记住了,刻在你心里,你再这么要死要活的,咱们连朋友也别做了,一刀两断吧!!”

路霄气得心脏疼,这都什么事儿啊?

一个人因为喜欢他而伤害自己,他一听就受不了。

良寒被路霄的脾气震住了,沉默了一下,感觉到了这是路霄的底线,立刻开口澄清:“我今天不是故意割伤自己的,这是意外,我用刀的时候走神了。”

路霄不说话,但听完这话气焰明显降下来点,冷漠地抱住手臂。

良寒盯着路霄看,想软化他的表情:“你给我去买药,你还是关心我的,对不对?”

路霄皱眉,避开他眼睛一脸不耐:“不关心!恨不得你死了,把血都流干吧!”

良寒沉默着又来抓他的校服,把刚刚的事重复一遍:“我手划伤真不是因为你,你别生气。”

路霄要疯了,现在他感觉寒哥跟他说话从表情到动作都不对,他俩这无望的友情外衣是包不住了是吗?

路霄不耐地说:“寒哥你可真是腻歪啊。”

水房里安静了几秒钟。

紧接着良寒默默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很喜欢你。”

他说的很慢,最后五个字,每个字都郑重,但是他俩说这个话题的时机简直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只是良寒还能怎么办呢?路霄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这话这个时候不说,他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路霄困扰地闭了闭眼睛,从侧面转成背面靠住水池,轻轻说:“我宁愿不知道。”

他侧过头去,抱着手臂看着良寒的眼睛,这是个绝对自我保护、抽离在外的姿势,他说:“寒哥,我真的宁愿不知道……我宁愿那天没有去买什么手机壳送你礼物,也不想知道你心里想的这些事。”

路霄的表情那么的冷静,良寒的喉咙里仿佛吞了块刀片,出口的声音艰涩又难听。

“你说你不歧视……”

“对,我不歧视。”路霄截断他的话,抽剑斩情丝,“我不恐同,这话我现在还是这么说,你喜欢男生女生对我来说区别不大,你是我的朋友,我全部祝福尊重,你找不到对象,有机会我可以陪你去gay吧玩,我若是有认识的也可以帮忙介绍,但是我不想你喜欢我,我不想我们发展出恋爱的关系,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良寒的表情要被路霄击碎了。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他绝对不想伤害你,可是每一句都这么的分明和绝情。良寒忘了自己的手还受着伤,轻轻握住抬起来压住下颌,痛苦地说:“这不公平……”

路霄不想跟他来回地拉扯,从水池边站直了身体,“寒哥,回去吧,咱俩都冷静点。”

路霄转身就走,良寒上前直接把人抱住。

朋友之间的拥抱和爱慕的拥抱真的太不一样了。

路霄吓了一跳,心脏都跟着麻了:“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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