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承午的体温偏低,但又不至于过冰,对眼下发热的柳€€言来说就正正好,他顺势闭上眼,不以为然地安慰到,
“放心吧,死不了人的。”
他毫不重视,说起来轻描淡写的,却让柳承午被这个死字刺的咯噔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高声打断,
“主人!”
柳€€言让那人的失态吓了一跳,差点要从床上再坐起来,可等他忍着惊讶去看,见到的却是对方几近哀恳的脆弱神情,柳承午狼狈地埋下头去,努力遮掩自己因为难以抑制的酸涩而变的通红的眼尾,没头没尾地低求到,
“……您别,”
柳€€言略略一愣,随即被他语气里的无助和恐惧戳的整颗心都软下去了,行动不便的柳先生慢慢往后挪出半张床的位置,轻拍着褥面缓声下令,
“承午,上来。”
柳承午就瑟缩一下,莫名觉得更加委屈,他依令上前,闷声不吭地躺在主人身侧,却又忍不住微蜷起身躯,仿佛这样能安心一些,柳€€言轻轻勾住这人指尖,亲亲昵昵地取笑他,
“你可是暗卫出身,怎么连这点小伤都能被吓到?”
柳承午没有回话,只逃避似的将脊背压下去。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如此畏惧胆怯,好像一触即溃,随随便便就能被击碎,柳€€言因为他的反应满心爱怜,安抚着用拇指温吞地摩蹭起对方的指节,
“好啦,不要怕,我不会有事的。”
柳€€言稍加思考,又重新念了几味药材,笑着补充道,
“若是我夜里烧的更严重了,你便照这个方子再煎一副药,记住了吗?”
柳承午在主人的纵容中慢慢恢复冷静,这会又听得还有以防万一的药方子,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热症就更有底了些,立马乖乖表示自己记下了,让主人不必为此多加担心。
他们俩挨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会话,柳€€言便在发热和药力的作用下犯起困来,柳承午极有眼力劲,他见主人神色倦倦,隐约有些强撑的趋势,便很是自觉地翻身下床,来到桌前吹熄照明的烛火,低声劝主人早些歇息。
柳€€言都睡过去大半个下午了,现在居然也不觉得继续如此有什么问题,他等自作主张的柳承午重新回到身侧,就在一片黑暗中眨了眨眼睛,失笑着嗯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无所事事柳先生:我超能睡的
(以及咱没有存稿啦,救命)
第108章
幸好入夜后柳€€言一切平稳, 没有真如他所做的最坏准备那样继续往上发起高热,大抵是喝的药起了效用的缘故,柳€€言在睡着后并没有什么不适,而一直守着他的柳承午整个晚上却都只敢断断续续地闭目养神。
他心里惦记着主人, 怎么可能安然入眠, 于是不到小半个时辰就要偷偷拿手背试一试主人额上的温度,确认主人的体温没有异常才能稍微安下心来继续躺着, 而在这样来来回回地确认下, 总算有青黎的晨光缓缓升起, 透过窗户纸朦朦胧胧地照进屋中,悄无声息地将这难熬的一夜揭进旧页里。
柳承午借着微明的光芒打量主人的睡颜,提了一晚上的心这才得以放下一些, 他知道按主人往日的习惯, 必然不会这么早醒,便轻着动作翻了个身, 继续在一旁看顾他的主人。
所以当单钰回来时,就发现宅落的院门紧闭, 居然一反常态地从里头反锁着, 她从小习武练剑, 哪怕现在不需要押镖,并且已经脱离了自家的镖局, 最迟到晚卯也就醒了, 而相比起她来,柳承午起的还要更早,通常单钰才出房门就能看见对方正在认真习练, 或是在院中劈柴打水、择菜喂鸡。
是以像这样过了辰时还大门紧锁的情形, 在单钰看来绝非寻常, 可她昨日同表哥前去参加诗会,在席间意外结交了一位将门出身的小公子,二人虽身份迥异,但一个常年混迹于江湖性子直爽,一个在父兄及家风的耳濡目染下被教养的洒脱肆意,相谈之下就格外意气相投,差点当场结拜为异姓兄妹,后来更是生生把诗会搞成了酒宴,若非还有沈傅珉从旁劝阻,怕是今日都没法回来。
单钰兴致上来了,哪怕已经喝的半醉也不肯回家,吵吵嚷嚷着要和少将军继续,沈傅珉好不容易劝开这两个都要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家伙,却不好把人送回这里交给柳€€言来照顾,于是只得费好大一通劲将单钰带回沈府,把她安置在别院歇息了一晚。
单钰只知自己是跟着表哥,其它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哪怕被劝着喝下一碗醒酒汤,也还是睡到今天早上才完全清醒,她夜不归宿,自然搞不清楚家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会让一向自律的柳承午如此懈怠,都到这个点了还不曾起身去锁。
她因为外宿有点说不出的心虚,本想趁着公子还没起时先偷偷溜回自己的房间,不成想却没门可进,只得为难地在门前转悠两圈,再小心翼翼地抬手轻敲过几下,附耳贴上实木倾听里头的动静。
小姑娘屏气凝神地听了一会,却觉得屋子里头静悄悄的,仿佛没人在家似的,可这院门并非从外边,而是由里头锁住的,便不可能是公子他们已经外出,屋内真的空无一人。
单钰秀眉微颦,隐隐开始觉得事态有些不太对劲,然而还没等她想好自己是要直接硬闯还是去报官找人,原本反锁的院门就突然被人从里边打开,小姑娘吃了一惊,下意识远离门沿,她敏锐地感觉到有阵阵压迫从其后传来,但等定眼去看,却是先前猜测是不是出了事的柳承午站在门后,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要说单钰与这二人一路相处,见得最多的就是板着一张脸的柳承午,她知每个人心性不同,自然不会因为这等小事就心生退意,甚至还在闲暇无事的时候缠过对方,硬是磨着让他答应跟自己比试对招,切磋了一下各自的武艺。
可就算曾经与他刀剑相向,单钰也并未像现在这般感到威胁,她仿佛被寒冷的匕首顶住了咽喉,瞬间就从后背升起一阵战栗,惊吓之下差点想去找自己本该随身携带的那把长剑。
单钰不敢乱动,只能尽量保证对方在自己的视线之中,她恍惚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柄凶器,之前被封在剑鞘里时尚不觉得有什么危险,但等他从鞘中挣脱而出,不再试图收敛浑身煞气,就能从刀身上嗅到开刃染血的浓烈的铁腥味,让被他盯上的目标胆战心惊。
小姑娘战战兢兢地舔了舔嘴唇,不太确定地和他打起招呼,
“…承午兄,早啊?”
柳承午对着紧张的小姑娘略一点头,周身的森冷倒随之消去不少,他侧身让单钰进来,沉声回应到,
“单姑娘早。”
他待人总是冷淡,今日说话却格外疏远,单钰缩着脖子跟着原暗卫进入院中,越看越觉得觉得眼前这名青年和往常不太一样,可怜她平日里爱笑爱闹,这会只觉气氛压抑的厉害,小姑娘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怯怯,便难得文静起来,连话都不敢多问。
单钰有心沉默,干脆转开视线假装自己是一只安静的鹌鹑,可就是这么一低头,反倒让她看见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单钰疑惑地瞪着地上一块凝结的污黑,难以置信地指着它开口问到,
“…这个地方,莫非是有谁落了血吗?”
她毕竟做了好几年的镖师,为了护镖风里来雨里去,如何不知道血迹存久了之后的样子,单钰第一反应是有伤者来找公子医治,可先不说柳€€言医术如何,就单钰的观察而言,除了仙居楼里卖唱卖跳的那群人,柳€€言几乎没有去别的地方出过诊,应当不至于会有伤患到他们家里来医治的才对。
更何况那滩血迹中间还有一道瞧起来又窄又深的裂痕,倒像是被什么利器直接刺进了底下的土石之中,单钰谨慎地窥视着情绪明显不对的柳承午,在被对方叫到名字后立马一个激灵,严阵以待地挺直自己的后背,柳承午沉沉地看着她,随后微垂下眼眸轻声道,
“在下有件事情,想要麻烦单姑娘。”
。
单钰仰着脑袋坐在一只小板凳上,可怜兮兮地守在公子的房门前。
柳承午说有事要麻烦她的时候,因为表现的过于郑重其事,单钰还以为对方是有什么不得了的委托需要交给她去办,没成想在她犹豫着答应下来之后,得到的任务竟然只是坐在门口,在对方离开期间帮忙把守一下公子的房间。
单钰远远看了眼自柳承午进去后就再没有打开过的客房,撑着下巴郁闷地叹出一口气。
就眼下这个情形,她其实能够理解柳承午为什么会警惕至此,变得这般草木皆兵。
虽然本人看起来不愿详谈,但在柳承午粗略的解释下,单钰总算大致知道了昨日家里闯进过两个歹徒,虽已经如数制服,但因为柳承午护卫不力的缘故,还是让公子在与他们的对峙中受了伤。
与一身武艺的单钰相比,她眼里的柳先生手不能挑肩不能抗,空有岐黄之术但弱不禁风,因而骤然从柳承午口中听闻柳€€言负伤自是担忧,急的差点直接前去看望公子。
但她一个姑娘家,不管怎么说都不好在别人休息的时候直接跑到内室里去,单钰回过神后堪堪停住脚步,补救之下转而拉住柳承午,再三询问柳€€言具体的伤势。
可害得主人流血受伤的原暗卫对于此事负罪感极重,若非必要根本不想继续提及,他在单钰的追问下微抿起嘴,沉默半晌才勉强回了句暂无大碍。
他跟个闷声葫芦似的不肯多说,单钰也只得一知半解地收回手,默默咽下满肚子的疑问和担心,坐在门口老老实实地充当临时护卫,她无事可做,柳承午在脱手前却还记得各种繁杂琐事,先是按旧方子重新熬了一帖药,再找了只瓦罐将水彻底煮开,换成小火慢慢炖煮一锅莲藕筒骨汤。
煎好的药汁怕凉,柳承午就在上头倒扣上盖,再将其隔碗放在热水里保温,单钰坐在窗户底下,起初闻到的还是苦涩的药味,没过一会味道被遮过去了,从灶房里传出的就逐渐变成莲藕汤的香气,柳承午处理好这些,便让单钰偶尔抽空进灶房看顾一下,得到回答后才转身走进一间空置的客房,还仔细从里头将门给遮严实,彻底阻隔了单钰打量的目光。
单钰心有好奇,可惜被柳承午离开时莫名狠戾的气势唬住,哪里还生的出那个胆子,要过去偷偷听一下墙角,但她不去搭理,门内却不知还有谁在,等柳承午进去后竟突然骂骂咧咧地高声叫嚣起来,让离的这么远的单钰都依稀听见了几句陌生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眨巴眨巴眼睛,忍不住竖起耳朵,窝在小板凳上努力倾听那边的动静,结果就被接下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要从椅子上跌下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根本不知道客房里边是什么情况,但那声哀嚎实在过于凄惨,夹杂在其中的疼痛与惊恐显而易见,令单钰这个旁听者都汗毛倒立,莫名跟着倒吸了一口冷气。
何况在这之上,发出痛呼的人甚至都没能完整地喊完一声就硬生生止住,戛然而止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人嫌吵的中途点了哑穴,亦或者是拿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嘴,小姑娘缩起肩膀,愣是在这艳阳当空的大白天里打了个寒颤,那么点稀薄的好奇更是被抹消的干干净净,一点都不敢深究细想,继续猜测柳承午到底在屋内做什么了。
想她被无辜波及时都对柳承午怵的厉害,更别提直面怒火的人会经历什么,单钰也算在刀光剑影之下行走江湖,但还真没接触过刚才在柳承午身上感觉到的那种晦暗,当即求生欲极强地低下脑袋,决定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闲事都不管,只按柳承午的要求守着门窗,给公子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小护卫。
然而有些时候越不想听,就越是控制不住要去在意,单钰抱着脑袋无声哀鸣,反而因为那边太过寂静无声而联想出许多不好的画面,她坐立难安,除了会去灶房看一看锅上炖着的莲藕汤,其余时间根本不想靠近客房半步,而就这般左等右等,等柳€€言好不容易睡醒出来了,看见的就是哭丧着一张脸,瞧起来快要被憋疯了的小姑娘。
单钰本就因为柳承午纠结忐忑,又在心里挂念公子的伤势,这下看见柳€€言出来跟见了救兵似的,当即委委屈屈地一撇嘴,刚开口甚至带上了些埋怨,
“公子,您可算是起来了!”
她猛然站起,绕着还没反应过来的医者转了好几圈,语无伦次地喋喋不休道,
“听说您昨日受了伤,是伤到哪里了呀?会不会很严重,能给我看看吗?”
柳€€言没想到一出门会看见等着他的单钰,不免感到有些意外,他隔着衣服点了点手臂上伤口的位置,笑着安慰到,
“也就胳膊上被划了道口子,不是什么大事。”
柳€€言转身前去洗漱,看到对方像出现印随反应的小鸡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便忍不住对着她笑了笑,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姑娘呆在公子身边,因为柳承午产生的不安才消散一些,她如实回答公子的提问,对自己醉酒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玩的过头了些,与朋友喝了不少酒,今早才回来的。”
单钰毕竟是江湖出身的儿女,饮酒当歌其实再寻常不过,柳€€言猜她自己知道分寸,眼下看着又不像是有出什么事的样子,对此也就没有多说,只趁着空隙将自己打理清楚。
经过原主制出的伤药温养,柳€€言手上的伤势已经不像昨日那般疼痛难忍,再加上他还好好休息了一晚,今天起来也就恢复了不少精神,柳€€言洗漱完毕,便在院中弥漫的香味中四处看了看,随口疑问到,
“你们还煮了莲藕汤吗,承午人呢?”
他才因为遇袭流血受了伤,柳承午不可能会放心离开主人身边,因此柳€€言起来没见到人时还有些纳闷,只不过因为单钰暂时把心里的疑惑按下了而已,至于单钰这边则被公子问的一噎,立刻颇有些心虚地游离开视线,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才好。
小姑娘除了接下护卫的委托,还在方才被柳承午认真嘱咐过,说若是公子起身了,就请她到客房里知会他一声。
这事若放在平时当然不算什么,但现在这个状况的柳承午在单钰看来并不正常,因此别说孤身前去了,如果可以选择,单钰巴不得离对方远远的。
小姑娘进退两难,但一想到承午兄冷若冰霜的模样,还是下意识搓了搓胳膊,果断寻求公子的庇护,伸手遥遥指向紧闭的客房,
“…承午兄在那,”
她一点告密的愧意都没有,只觉得若柳承午真的失去控制,想必这世上只有柳€€言能够重新握住他的缰绳,小姑娘歪了歪脑袋,对眼前的医者轻声请求道,
“公子可否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咱彻底了解了…榜单不适合咱,哪怕提前一个月准备也只能勉强让自己不至于黑三期,放弃了放弃了(瘫)
第109章
瓦罐里的汤水经由细火慢慢炖煮, 莲藕的清甜便夹杂着筒骨的肉香冉冉飘散在院子之中。
这会正值晨早,明艳的日头落进院墙,将摇曳的节竹牵拉出交错的成片的虚影,朦朦胧胧地映在底下的青石地上。
街上人来人往, 到处都是充满市井气的吆喝和叫卖, 由于此间位于街尾,又在少有人问津的拐角里头, 传过来的声响就皆被囫囵隔拢过一遍, 而等它们终于得以透进这个适意雅致的小院落了, 那动静就变得遥远而飘渺,令人怎么都听不真切。
柳€€言就在这一派安逸的氛围中停下脚步,疑惑的回头看了看离他好一段距离不肯继续靠近的小丫头,
“怎么不走了?”
单钰扭扭捏捏地在原地磨蹭了一会, 到底还是不太乐意过去,便当着柳€€言的面又往后退了退, 十分没有骨气地赔笑到,
“公子先进去吧, 我等会就过来。”
柳€€言对她的反常一头雾水, 但也没有强行要求对方跟随的意思, 他点头应下,带着满心的疑惑自个慢慢走到门前, 伸手推开了那扇紧闭的房门。
这门虽然关的严实, 但并未被人从内落锁,柳€€言不过往上加了些力气,左右两边的木门就因此松动, 缓缓朝着屋子里头敞开, 柳€€言毫不费力地推开房门, 就随意拍了拍手上捻到的一点尘灰,全无防备地跨过门槛走进屋内。
由于朝向的缘故,这间客房的采光并不算好,再加上客房无人居住少有人气,现在又还是秋后,柳€€言在进入房间后明显能感觉到温度下降了不少,他站在门口略微环视一圈,立马就在变暗的视野里捕捉到了那个背朝着自己的,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
柳€€言无端轻快起来,下意识就弯起了嘴角,他跟只猫似的静悄悄地踩下步子,准备打着擅离职守的旗号好好吓唬吓唬柳承午,然而还没等满肚子坏水的柳先生开口引那人注意,屋内就忽然出现一声“咔嚓”的脆响,将他的动作硬生生给止住了。
柳€€言微微颦起眉间,总觉得那动静听着和他同事掰手指玩时的弹响有点像,他循着声音的方向往下移过视线,这才注意到柳承午手底下还按着一团萎靡的黑影,这会不知为何猛烈挣动起来,倒让柳€€言得以看见他的面孔。
或许是因为剧痛难忍,男人的五官痛苦的扭曲在一起,煞白的脸上冷汗密布,甚至瞧不出半点活人该有的血色,他明明正在哀嚎,拼命大张的嘴中却诡异地不曾发出人声,只有如同濒死的粗重喘息通过剧烈起伏的胸口断续传出,令不经意撞见这一幕的人遍体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