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柳 第66章

顾睿心说谁乐意和你叙旧,但在目的达成之前却又没法率性直言,他吃哑巴亏吃的窝火,只能逼自己默念了几遍清心咒,才语气冷硬地回答道,

“本王这次过来,是想和柳神医要一个人。”

他臭着张脸,解释起缘由来倒是还不算含糊,

“神医记不记得本王上次来这里时,曾把一名暗卫当做诊费抵给你?”

柳€€言被他问的微微一愣,下意识看了看站在身后的柳承午,而顾睿正在努力思索,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

“那人的代号本王忘了,应当是排行十名以下,就是不知现在还在不在神医手上,若是还在的话,本王想把他要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话里话外都在把暗卫当物件看待,柳€€言看着顾睿理所当然的样子,只觉得这人的嘴脸十分讽刺。

多可笑啊,顾睿说着想把人再要回去,可他口中的暗卫此刻分明就站在屋里,顾睿却连看都不曾多看一眼,显然是没有认出柳承午是谁。

不过想来也是,在处尊居显的瑞宁王看来,暗卫大概就只是一群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算死了也会马上有人顶上的消耗品,即便总是暗中随行,跟在身侧誓死护卫,但说不准哪天就会换一批的卑贱东西罢了,又哪里值得高高在上的王爷耗费心神,特意去记每一名暗卫的身形样貌呢?

“你是说,你想让他跟你回去?”

柳€€言顺着顾睿的意思反问了一句,终于忍不住嗤笑出声,眯起眼睛缓缓说道,

“可以啊。”

顾睿自从来到这里就诸事不顺,本以为还要和柳€€言拉扯一番,结果对方居然这么痛快地答应了他的要求,一时间反倒觉得难以置信,流露出几分诧异的神情,柳€€言眼眸低敛,用拇指来回抚摹起光滑的杯沿,他刚要继续开口,就听身后那人轻轻唤了一声,柳承午在主人身边单膝跪下,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他,

“…主人?”

他低唤时略微发着颤,声音里透出几分压都压不住的无措惊惶,柳€€言见状心中骤软,被顾睿激起的戾气可算缓和了一些,伸出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

怎么可能真的同意这个提议,让柳承午重新回到阶级森严的王府里去呢?

别说柳承午是他视若珍宝、连半点苦痛都不肯再令其经受的心上人了,就算被指名的是只见过几面,和他还没有多少了解和接触的卯五,身为主人的柳€€言也有责任护他们周全,绝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他们推进火坑。

因此不管顾睿这趟过来是打的什么小算盘,其实都不可能从这里带走任何人,而柳€€言之所以违背意愿说可以,是因为突然觉得有些不甘心。

他当然可以直接挑明,就像方才替卯金出面时做的那样,坚决地,不容置喙地,用医仙的身份摆平这桩荒唐又无礼的交易。

然而他不能如此。

如果选择这种方式,由柳€€言来做决定,那么无论他是同意还是拒绝,柳承午都会沦为一件无权左右自身命运,被上位者随意拿来交换博弈的物品。

可是凭什么呢,他的承午分明有血有肉,是个会疼会哭的活生生的人,哪怕几乎被严酷的刑罚磨灭了自我,也还是藏有自己的喜怒好恶,柳€€言好不容易纵容出一些,怎么爱惜都还觉得不够,凭什么顾睿却敢作贱他到这个地步,会像现在这般寻常而傲慢地,如同谈论死物似的开口讨要?

柳€€言在心里轻轻叹气,耐心安抚着局促不安的柳承午。

他本想让顾睿知道这人并不低他一等,也有选择的机会和权利,不论是想要去做什么,亦或者是想要留在哪里,只要顾睿需要的是柳承午,他就得亲自询问本人的意愿。

可惜柳€€言打算的好好的,却忘了不止是小王爷,连柳承午自己都认定暗卫是私属于主人的东西,他这句“可以”一说出口,顾睿是还没怎么样呢,反倒把柳承午给吓的不轻,柳€€言看着这人紧张的模样就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来回揉了好几下才慢条斯理地对顾睿道,

“可是王爷,您想让他回去问我有什么用,得问他自己愿不愿意啊。”

柳€€言说完,见柳承午隐隐有些茫然,似乎没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便放慢了语速提醒他道,

“问你话呢,愿意跟着去吗?”

柳承午闻言微愣,这才意识到主人是在等他回答,可是这等易主的大事,何时轮得到暗卫自己做主了?他不知所措地抿紧嘴角,越想越觉得如此行事是为逾矩,可若是要他离开主人,还不如直接命他自裁来的干脆,柳承午兀自挣扎良久,终究还是在冲动下咬了咬牙,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告知,

“属下…不愿意,”

他多有踌躇,说完见主人眼含笑意,看起来并不像是要怪罪的意思,这才又添了几分底气,暗自抬手紧攥住主人的衣摆,低声重复道,

“主人,属下不愿意。”

柳€€言低头看着,恍然想起在很久之前,这人也曾误以为自己将被丢弃,像这样抓着他的衣角哀声求过,但比起当时连一点力道都不敢多用的柳承午来,眼下已经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柳€€言因为这点改变倍感欣慰,他心情不错,于是就连应付顾睿时的语气都不由变得轻快了起来,

“小王爷,您听见了吧?”

柳€€言视线落在顾睿身上,如同是在炫耀一般地笑着复述,

“承午说他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虽然但是…咱这种卡文人果然没法在五月结束前完结,甚至还写出了和脑补氛围完全对不上的剧情,就很难过(落泪)

第123章

如果在这之前有谁和顾睿说, 有一天他会在商议时被个下人出面拒绝,顾睿必定只会一笑置之,估计还会觉得对方言行有趣,居然想得出这般离谱的天方夜谭。

结果这种怪事不仅有, 甚至还能落到他身上, 虽说顾睿已经不记得当初那个暗卫的样子,但只要听过方才的对话, 就算再迟钝的人也能反应过来, 感觉自己被愚弄了的顾睿彻底失去耐心, 脸色难看地像是要把人给拆吃入腹,

“神医这话什么意思,他区区一个暗卫, 说不愿意难道也能作数?”

顾睿怒不可遏, 实在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且不说他作为前任主人和柳€€言协谈, 其他人本就没有插嘴的资格,单凭王府在豢养死士上使用的各种规矩, 这个从他手里易主的暗卫也不该有胆子说出这种话才是。

没成想这人不仅敢说, 还连半点退缩反悔的意思都没有, 与暗卫该有的恪守大相径庭,反倒让顾睿觉得另有端倪, 他眼看二人气氛温馨, 举止亲昵,一副主仆情深的融洽模样,不仅心里隔应的不行, 还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毕竟他们的相处对于主仆而言实在是太不寻常, 顾睿不相信柳€€言当真会和一名护卫亲近至此, 也不曾往其它关系上想过,于是便认定是神医不肯轻易让他如愿,这才伙同下属故意作态,要用这种方法撂他的脸面。

顾睿越是细想,就越笃定那暗卫如此行事是因为主人授意,对柳€€言的做法自然更加怨愤,

“就算本王贸然前来有失礼数,可都已经不计较影卫冒犯之事了,先生何必还要再三为难,用这种方法来羞辱本王!”

要不是还记得皇室的身份和教养,顾睿差点都要无视体统,拍着桌子质问柳€€言了,

“再说本王又不是白白要人,神医要是愿意相让,本王自然会再转赠一名暗卫当做补偿,你又能有什么损失?”

“噢对,我都要忘了,您不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柳€€言用指尖轻敲桌面,神情似是恍然大悟,他没有正面回应顾睿的问话,只朝着门外高声下令道,

“卯金,去把王爷的护卫带到这里来。”

虽有一墙之隔,但他话音刚落,卯金便依照吩咐落在门外,对着屋内凛声应是,柳€€言嘴角微弯,趁等待的空隙拍了拍柳承午的肩膀,

“别在这跪着了,自己找个位置坐着去。”

柳承午见主人并非玩笑,听自己说不愿就真的回绝了王爷的提议,这才得以放松下来一些,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昔日旧主。

说来也怪,他到主人身边的时日连一年更替都还没满,但再见到曾经以命相护的瑞宁王时,先前十余年的寒暑艰辛却好像变成了上一世的过往一样,柳承午默然起身,丝毫不好奇顾睿为何想要他返回王府,只对着柳€€言恭顺地低了低头,接着便回到主人身侧安静候着。

倒不是他不肯听话,只是主人面对的毕竟是东琅王权,若身为侍从太过不尊礼数,受损的只会是主人的颜面,柳承午微微蜷起指节,不太确定自己这般擅作主张是否会惹得主人不快,他小心注意着主人脸色,生怕错过任何微小的变化,但凡柳€€言露出一丁点不赞同的神情,估计就会马上寻个角落乖乖坐下。

好在柳€€言向来随性,见状也不强求这人落座,他看柳承午明显是在紧张,只以为对方还没能从自己的那句可以里缓过劲来,反省之余不免也生出几分愧疚,于是便仗着这人站的离自己近,用指腹安抚地蹭了蹭柳承午的手背。

他一旦把注意放到柳承午身上就容易变得心无旁骛,也不管屋里是不是还有个正在兴师问罪的王爷了,顾睿见柳€€言对自己爱搭不理的,满腔怒火顿时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他憋屈的要命,等卯金进屋复命,而被他带来的暗卫在看到主子后踉跄着跪地行礼时,这团不得疏解的无名之火才总算找到了宣泄口,激得顾睿将手边茶杯狠狠摔在那人跟前,

“废物,摆出这副样子,是想丢尽本王的脸吗?!”

白瓷的茶杯触地即破,锋利的碎片在冲力下四散飞溅,正撞上暗卫低垂的额角,转瞬就在上头划出一道不浅的口子,被迁怒的青年纹丝不动,仍俯身垂首地跪在原地,艳红的血水很快就从新添的伤口里流出,星星点点地滴落在地面上。

顾睿冷眼旁观,对自己造成的伤势满心嫌恶,他本来只是想用影十发泄一下情绪,但一想起自己是因为这人武艺不精才会被关在此地,先前积攒的愤怒竟莫名变了针对,倒实实在在地冲着影十去了。

毕竟若换作是他,就这种派不上用场的护卫,他当然也是不乐意要的,顾睿自圆其说地调整了心态,转头又发现柳€€言也盯着那暗卫看,到底还是忍辱负重地深吸一口气,决定加上些诚意再退一步,

“是本王思虑不周,带了个技不如人的没用玩意,要不这样,本王拿前五的暗卫和你换,神医觉得如何?”

柳€€言对顾睿口中的贬低不置可否,只沉默地看着那名低伏跪地的暗卫,其实自从这人进入客房,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身为已经练成的皇家暗卫,青年的脚步实在太沉了,气息听起来也急促地不太正常,就算柳€€言没有具体诊查过,也能知道他的身体状态十分糟糕。

糟糕到下跪时连身形都稳不住,以至于还让顾睿看出异样,无端招惹来一顿斥骂。

可是按照卯金的说辞,这人为了护顾睿周全,在应对卯五时不惜以命换伤,就凭这种死士般的拼法,他身上的伤势肯定只会更重,而卯金连对自己的部下都不敢挪用好药,又怎么可能有余力妥善安置好敌方的俘虏?

更不要说出于慎重,卯金可能还在囚禁期间封住了这人的内力,柳€€言眸光晦暗地收回视线,几乎快要压不住心里翻涌的烦躁。

顾睿处处碰壁,还以为柳€€言气定神闲,甚至是热衷于看他自找罪受,实际上自从他们开始对弈,柳€€言也在因为顾睿的言行消磨耐性,现下还听他对着以身相护的暗卫恶语讥讽,自然更没办法平心静气地继续下去了,

“都说承午不愿意了,王爷怎么还扯着不放,是听不懂别人说话吗?”

柳€€言慢慢摩挲着柳承午的手腕,全靠对方略低的体温才勉强维持住一点理智,

“人你是别想带走的,不过王爷若是想做什么不妨直言,说不定我还能帮上点忙。”

顾睿脸色几经变换,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轻视到这个地步,他难以置信,没忍住又试探了几次,结果却见柳€€言软硬不吃,愣是把那暗卫护的死紧,这才终于意识到对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根本没想过留下一点商量的余地。

但要让他就这样无功而返,却又实在是觉得不甘心,顾睿思前想后,终究还是认命地把手臂放上桌面,倒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能屈能伸,若有必要也是可以做到忍辱负重的,

“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劳烦神医替本王诊个脉了。”

且不论态度如此,顾睿能说出这话都已是莫大的退让,柳€€言见好就收,便顺势诊看起顾睿脉象,只是等他看出问题所在,却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上次见您也才不过半年之前,王爷怎么又被惦记上了?”

即使身在王室确实容易树敌,但总是像这样被人下毒,多少也显得有些可怜了,柳€€言啧啧称奇,听乐子似的听顾睿解释起原委,方知两次遇袭皆是出自同个势力,只不过见顾睿上次中毒后命大没死,于是才会又来一次。

至于这背后究竟是何人所为,顾睿不愿相告自己与谁结下了仇怨,柳€€言也懒得在意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他迅速略过顾睿含糊其辞的部分,只对小王爷提到的双生毒有些感兴趣。

按照顾睿抓住的活口供述,这东西乃是专擅制毒的玲珑庄所出,一味叫作‘桐花间’,一味叫作‘渌水连’,其中桐花间是隐毒,即便中招也能不被察觉地潜伏于体内,之后只要再用上另外一味,等到两毒完全相融,发作起来的速度便快的出奇,并且还剧痛难忍,无药可医,让中毒者只能在煎熬中凄惨死去。

由于单独服用能够相安无事,所以作为引子的桐花间与其算作是毒,倒不如说更像是蛊,但比起寻常蛊毒,玲珑庄制出的这道双生又有所不同,若是两味毒一起使用,那确实会变成世间难解的奇毒,但若是只中了其中之一,却可以拿另一味研制解药,如此相生相克,相辅相成,是以被其称之为双生。

顾睿坦言下毒之人想要取他性命,为了万无一失,在上次暗算他时不仅用了半盏,还一并种下了桐花间,后来眼见半盏没有达到目的,才又找机会对他下了渌水连。

然而对方下手无情,再次中毒的顾睿却并没有像他们希望的那样不治身亡,由于双生没有起效,顾睿便猜测自己身上没有引毒,也就是之前根本不曾中过桐花间,

“本王身边有暗卫随行,在遇袭时被人挡下毒物也不足为奇,可惜当初那批暗卫差不多都折在了里头,倒只剩下送给神医的这个还可以试上一试,”

柳€€言呼吸一顿,忽然有了个非常不好的猜想,他下意识紧皱起眉间,接着就听顾睿坦诚说道,

“本王需用这人的心头血做药引,神医想要什么大可直接开口,只要本王拿的出来,便都可以和你交换。”

作者有话说:

万万没想到会被读者用离谱的理由得出正确的结论

第124章

其实光是提出这个条件, 都已经远远超出顾睿的预期了。

他只是想要一个下人而已,又是拿另一名排名更靠前的暗卫交换,在他看来柳€€言不仅不会有任何损失,甚至还能算是赚了, 所以按照常理来说, 这事应该非常容易,只要随便谈几句就能结束了才对。

由于低估了谈判的难度, 顾睿连商讨的筹码都不曾多心想过, 以至于现在只能让对方来提, 反而让自己一下子处于被动的局面。

顾睿头疼的不行,被迫开始考虑需要不要改变策略,他来之前其实并没有想过要让柳€€言知道自己中毒的事情, 倒不是有什么更深层的顾忌, 实在是他上次求医时被对方宰的太狠,每每想起就让顾睿痛心疾首, 心道要是以那种要价再多来几次,他的府库就是再丰厚也不够造的。

所幸柳€€言虽在江湖中医术最高, 但却不是唯一有真才实学的大夫, 顾睿想着身上这毒尚且不到迫切的程度, 便准备先找其他人来诊看,若是他们确实没有能力解开, 再来寻医仙出手也不算太迟。

至于这名暗卫, 顾睿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地过来要人,一是研制解药确实需要桐花间做引,二则是若其他大夫当真如此不中用, 最后还是得找柳€€言帮忙解毒, 那么这暗卫作为药引, 最好是能从他自己手里拿出来。

毕竟要是在事前商议,这人对柳€€言来说不过是个护卫,那他用同样的东西相换便再合适不过,但要是改在求医之时提起,让柳€€言知道了双生毒的存在,这人便会成为一味珍药,以顾睿先前见识到的,柳神医按重量来算药钱的架势,到时他的血说不定得按滴来算价。

顾睿在柳€€言这里吃过一次亏,怎么想都觉得以对方随心所欲的性情,还真有可能干出这种事,偏偏他出师不利,软磨硬泡都没能把人给要回来,眼下除了尽可能表明诚意,似乎就没有其它选择了,顾睿忧心忡忡,正烦恼柳€€言会不会因此狮子大开口,忽然就听对方低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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