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场似乎也没有人发现端倪,大概对这种小众工艺熟悉的人太少,又或者,有些人是看破不说破。
毕竟,这场合有几个人能似梅子规这么眼尖又嘴快?
李先生心里又气恼又害怕,色厉内荏地说:“梅子规,你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要知道,你侮辱的不仅仅是我,更是唐氏千金!”
面对李先生的指责,梅子规并没有动摇,他淡定地注视着唐小姐手中的折扇,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有力:“李先生,我理解您的担心和愤怒,但我需要告诉您的是,这把折扇确实是一件假货。”
这对峙也实属有趣,众人都带着几分好奇和纳罕看着这个场面,而元大君则饶有兴味地站在梅子规身后,仿佛在无声地为他摇旗呐喊。
唐小姐的脸色也涨得发红,一时不知道是羞是怒。
梅子规平静地说:“我注意到,唐小姐折扇的左上角似乎有一个圆点。”
唐小姐低头一看,发现折扇的左上角确实有一个小圆点,看上去像是茶渍,应当是刚刚喝茶聊天的时候不小心溅到了。
李先生连忙解释说:“这一看就是不小心弄脏了,难道这也能证明它是假货?这是上等丝绸做的扇子,娇贵一些,也很正常。”
梅子规听了李先生的解释,微微颔首,平静地回应道:“确实,丝绸折扇容易受到污渍,尤其是在使用过程中。”
李先生心下微微松一口气。
却听得梅子规话锋一转:“然而,正品的唐州蜡染折扇在遇水后是不会留下痕迹的。”
李先生和唐小姐闻言脸色都僵住了。
梅子规耐心地解释说:“唐小姐,制作蜡染折扇的工匠会选择高质量的扇面材料€€€€通常是细腻而坚韧的丝绸或棉纸。这些材质很娇贵是不假,但是工匠会将蜡坯加热至融化成液体状并用特制的笔刷将其涂画在扇面上。融化的蜡在扇面上凝固后会形成一层薄膜,起到一种保护的作用。这层薄膜使水无法渗透到扇面上,同时也保护了扇面的纹理和色彩。因此,即便唐小姐不小心把茶倒在扇面上,由于蜡的阻隔作用,茶水不会渗入扇面,而是顺滑地滑过蜡的表面。也就是说,即使水滴洒在扇面上也不会渗透进丝绸的纹路中,更遑论留下茶渍了。”
说着,梅子规轻轻一叹:“这种工艺也不难复刻。一般高仿也能做到完全防水,然而,您这一把……”
梅子规话顿在此处,但是未尽之意也不言而喻了€€€€这把扇子,不但是仿,还是低仿。
唐小姐听完梅子规的解释,她的眉头渐渐皱起。
李先生的脸色变得更加尴尬,无言以对。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眼神也变得好似看戏一般。
唐小姐可受不住这等目光,她自尊心极高,哪里能忍受这样的场面?
唐小姐感到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是被无形的巴掌给打得无地自容。
愤怒和羞耻充斥心头,唐小姐此刻竟然还不未想起要生李先生的气,倒是看着梅子规如看仇人。她目光如刀般射向梅子规:“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梅子规平和依旧:“唐小姐,请别误会。我不是质疑您的选择或李先生的眼光。作为一个专业的形象顾问,我的职责是提供真实的建议和信息。我想让您知道这把折扇并非您所认为的珍贵古董,而是一件仿制品。我希望您能理解,并对我的坦诚表示感谢。”
唐小姐火气更旺:“对你的坦诚表示感谢……??那我还得谢谢你?”
梅子规定定看唐小姐,没有回答,只在他冰山似的脸庞上浮现一丝职业假笑,让人看得咬牙切齿。
李先生已经背脊出了一层汗,却竭力保持镇定,朗声对梅子规说:“你又不是古董专家,可别信口雌黄!”
这时候,元大君却开腔了:“那找个专家鉴定不就可以了?我很愿意给你们出鉴定费。”
元大君的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李先生一下站在那里,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小姐现在可是十万分的愤怒,但也是十万分的难堪,咬了咬牙,蓦然转身,大步走开€€€€她不再理会周围的议论,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她感到羞辱的场面。
唐小姐迈着急促的步伐,一脸愤怒地走向茶厅出口。
李先生见状,急忙追上去,试图再狡辩几句,或是哄哄这个千金小姐。然而,他还来不及说出任何话,唐小姐就突然转身,将手中的折扇猛力摔向他的脸部。
折扇狠狠地撞击在李先生的额头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李先生顿时感到剧痛,额头上的皮肤被磕破,鲜血顷刻间沁出。
李先生呆立在原地,痛苦和惊讶交织在他的脸上。
周围的人们被这一幕惊呆了,一时间,众人都没有说话,场面安静得尴尬。
唐小姐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李先生则狼狈地捂着流血的额头追上去。
这场闹剧上演的时候,唐大君与妻子也一直在旁看着。但他始终不发一言,直到现在唐小姐拂袖而去,他才站起来,微微一笑道:“小女失礼,让大家见笑了。”说着,他举起杯子,说,“我想,我们不应该纠结于这个小插曲,而是应当继续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
他这么讲,也算是找了台阶下。大家心里明白,便笑笑继续宴会。
杯盏交错,闲谈笑语回荡在宴会厅内,气氛逐渐和缓。
灯光在水榭内部温柔地散发出光芒,光影交错之间,茶几上的茶具闪耀微光,分外高雅。
湖边水波荡漾,倒映月光和灯光,微风轻拂湖面,带来阵阵清凉,舒适宜人。
元大君和梅子规循着湖边小路缓缓慢行,享受阵阵晚风的吹拂。
元大君笑着对梅子规道:“梅顾问,您的道行还是不够。”
梅子规闻言挑眉:“不知道大君的意思是什么?”
元大君却道:“你说只消一句话就能让他们二人一整晚抬不起头,但我看,你倒说了不止一句,而是许多句。”
梅子规只是淡淡一笑:“那许多句,我原本也不用说。”
这话也是,其实只要梅子规戳破那一句“扇子是仿品”,怀疑种子便会散播在唐小姐心上,李先生也表现心虚。唐小姐必然是会求证的。
这么拙劣的仿品,唐小姐只要有了求证的心,总能得到答案。
在场都是名流,用惯了好东西的,对此类工艺品有研究的人说不定不止梅子规一个,或许有人看出来了,却不直接戳破而已。
简而言之,梅子规只要说了一句“扇子是仿品”,他们这一晚上的傲气就毁了。
梅子规静静地注视着湖水,目光也和这湖水一般沉静而平和。湖面如镜,清澈而平静,倒映着无尽的宇宙,映照着星辰和月光。
元大君望着梅子规在湖光月色下的侧脸,温和道:“我很谢谢你。”
梅子规愣了一下,回头往元大君。
却见元大君深沉道:“我自来这圈子以后,还是第一次得到别人这样的保护。”
梅子规忽觉脸颊一热,却故作冷漠道:“大君身份贵重,性格坚毅,不需要别人保护。而我,身份低微,也保护不了任何人。”
元大君低笑一声:“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梅子规无言以对,看着元大君月光下那张狂的笑脸,突然想化作一只山猫往他脸上来几爪子狠的,把他的戏谑撕碎。
就在这时候,一位侍者匆匆赶来,恭敬地说道:“请元大君与梅子规先生回到座上,茶已经准备好了,请两位入厅品茗。”
当元大君和梅子规返回茶厅时,便发现众人已经坐好在座位,人人都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品茶仪式的开始。
茶厅中央,一位茶艺师端庄端坐,认真泡茶,手法娴熟,眼神专注。
一轮华丽的工序后,茶艺师表演似地完成了茶叶的冲泡,淡淡的茶香弥漫整个茶厅。
侍者们步履轻盈地走到每个桌子旁,优雅地将盛满香茗的茶杯递给每一位宾客。
宾客们接过茶杯,先仔细端详着茶汤的颜色和气息,然后才杯中轻轻品味的茶水。
元大君仰头喝了一杯茶,这时候,却听得唐家少爷缓缓开声道:“元氏大君,恕我直言,您拿茶杯的姿势错了。”
这话让场面瞬间陷入了僵硬的状态。
唐家少爷好似感受不了气氛的变化,只是微微一笑,语气极佳地解释道:“在品茶的时候,您应该用拇指和食指夹持杯腹,中指支撑杯底,如此一来,不仅可以保持茶温,还能更好地感受到茶的香气和口感。”
元大君闻言一笑,似不在意:“我倒没注意。”
唐家少爷却道:“您自然是不拘小节,但您身旁的礼仪指导怎么也这么疏忽,没有提醒您?这是他的不对了。”
唐家少奶便在旁笑道:“这位梅先生盯别人的打扮配饰的时候还挺细心的,但自己雇主的服务却没留意,怕不是灯下黑?”
这话把现场的氛围带到了另一个新的低谷。
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唐家少爷这是在替提早离场的妹妹出头,要去刺梅子规。
梅子规闻言倒是八风不动,一句话不说,仿佛真的在悠然品茶。
元大君可受不了这气,正想教训一下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年轻,却见唐大君清了清嗓子。唐氏大君淡声训斥儿子道:“好了,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什么都是其次,最重要不过是尊重二字,就算人家真有什么不是,你也不该这么不留情面地提出。做人做事,都得留有余地。”
梅子规和元大君听了这话,立即就回过味儿来了。
这唐氏大君哪里是在教训儿子,这是在点梅子规和元大君呢?
他的意思是,就算唐小姐有什么错漏,梅子规也不该当场指出来,这是不尊重人,不给人面子!
而梅子规是元大君带来的人,他们甚至怀疑,梅子规就是元大君放出来咬人的狗。这是指桑骂槐上了。
这两父子一唱一和,倒叫元大君险些笑出声€€€€这明明是他们管教不严,放着跋扈大小姐不分场合地讽刺元大君。现在倒成了元大君和梅子规不尊重人了。
听着唐氏大君指桑骂槐的教训,唐家少爷一脸受教地点头,说:“父亲说的当然对,但是,这场品茶礼是王氏大君精心操办的。她特地为了来宾们准备了上等的茶器和茶叶,还请了驰名的茶艺大师为我们烹茶。这元大君如此不讲礼节,会不会是缺乏对茶文化的尊重?”
唐家少爷的话语让气氛再度有些紧张起来,众人不禁将目光转向元大君。
元大君却笑了,正想说“人家办那么好的茶会,你们在这儿唱大戏,到底是谁不尊重谁?我看王氏大君请什么老茶师真是请错了!该请你们啊!你们才是真正的茶艺大师!”
未等元大君和他们说理,主人家王氏大君却抢先开腔了。
她淡笑道:“品茶就和沟通一样,总难免会有疏忽和误解,但我相信我们都是以尊重和友善的心态参与其中,不然,可就真的是辜负了我辛苦筹办的这一场宴席啦。”
得了她这话,气氛才又稍稍缓解。
唐氏这边也愿意给她面子,便不再提出质疑。
元大君自然也懒得搭理。
待茶席散去,宴会完结,众人纷纷离场。
在离去之前,唐家少爷意有所指地看了元大君一眼,说道:“据说不久后元氏就要举办宴会,我们倒是很期待,大君会给我们一场怎样别开生面的晚宴!”
唐氏大君淡淡笑道:“元氏请了这么一个耳聪目明的形象顾问,想必不会失礼于人的。”
元大君像是听不懂阴阳怪气一样,满脸热情地说:“是啊!你们可一定要到!带上唐小姐啊,我们这儿有蜡染折扇可以送她!保真!”
这话听得唐家父子脸色发青,却不得不保持笑容,和元大君客气道别。
梅子规跟着元大君坐上回家的汽车。
在路上,梅子规还一脸认真地问元大君:“真的需要准备正品蜡染折扇作为礼品么?”
“当然不!”元大君摇头,“那么贵!送她?我傻呀?”
梅子规淡淡一笑,微微摇头:“那您对宴会有什么设想吗?经过今天的事情,怕这个宴会会相当引人注意,任何细节的出错都会被对礼仪颇有研究的唐家所放大。”
元大君却一脸无所谓:“随便他们。”
他把手摊在后座的靠背上:“我以为这一晚上下来,你已经看明白了。”
“看明白了什么?”梅子规问。
元大君道:“不是我不守礼节,是他们不讲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