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为李世民剧透玄武门[历史直播] 第19章

啊,有的观众觉得有点熟悉了,对不对?大家的确也应该熟悉……因为这条路线概而论之,便是“欲征服中国者,必先征服满蒙,欲征服满蒙者,必先征服朝鲜”。

现在,你该明白,这是一条多么凶险、可怕、不能退让寸步的路线了吧?

现在,你该明白,什么叫“必为后世子孙忧”了吧?

有时候历史总表现得那么残酷。贞观一千五百年之后,华夏文明终于见证了太宗的预言,只不过是以数千万人的鲜血为代价,惨痛凄楚,铭心刻骨,再也不敢有丝毫的忘怀。】

魏征不自觉的停了停,即使以他的城府,依旧被这“数千万人的鲜血”震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默然片刻之后,魏征念诵了下去:

【也正因如此,我们才能理解历代中原王朝对辽东本能的警惕;那是深入骨髓的戒惧,不可稍有忘却的威胁。那是足以令华夏文明亡国灭种的要害,一切有识之士都栗栗危惧。即使这个文明最优秀、最出色的孩子,那个真正挽狂澜于既倒的人杰,在祭祀先祖轩辕黄帝之时,所锥心刺骨,念念不忘的,也是“琉台不守,三韩为墟”!

不错,“三韩为墟”!无论占据辽东的政权叫做什么名字,无论它是高句丽、新罗还是朝鲜,中原王朝都必须果断出击,将它牢牢掌握在手心之中。辽东与东北是巨龙咽喉上致命的逆鳞,一旦刺入便将穿透心脏;因此这小小的鳞片必须被严密防卫,触之必杀人。

某种意义上说,这可以视为历代占据正统的朝廷为子孙后代所负的责任,为历史所负的责任。它必须一代一代的监视这小小的辽东之地,必须一次又一次的出兵,清理一切可能有的危险。而一旦防卫松懈……一旦防卫松懈,接踵而来的便是不可预料的祸患。灭亡文明的祸患。

不要忘记了,上一次失去辽东、失去朝鲜之后,中华文明曾经一度被逼迫到“最危险的时刻”,以至于被迫用它最英勇的孩子的血肉,铸成最后一道长城。

这样的惨痛,是永远不可以再有了。

当然,一千五百年前的太宗未必能洞察往后的进展。他那念念不忘的忧惧与焦虑,多半只是出自于一个天才战略家本能的直觉而已。皇帝对着大臣强调“必为后世子孙忧”,恐怕自己也未必知道是在忧虑什么,以至于在大臣的询问前沉默不能应对,只得顾左右而言他。

看得太远的人常常不会被理解,这是所有天才战略家的悲哀。

但无论怎么样,太宗皇帝还是决定恪尽他的职守。贞观十九年,太宗皇帝率李道宗、长孙无忌等诸将军征伐高句丽,并亲自出面慰劳士卒、安抚百姓。

此时太宗皇帝已经四十七岁,距离人生的终点不足四年;而多年以来旧病未愈、风疾缠绵,更是极大摧残了皇帝的健康。隆冬时率军入东北苦寒之地,对衰老的病躯而言无异于酷刑折磨。

此时皇帝的功业已经到达顶点,而人生也近乎完满无缺。但在此风烛残年之际,他依旧率领军队,走上了此生最后一次远征。

死去元知万事空,到了人生末梢的时候,李二陛下恐怕也没有什么功业美名的欲念了。支撑他苦苦在辽东挣扎的,大概只有一点灼灼燃烧的信念。

€€€€总归,总归要为后代子孙尽到责任。】

第19章 默喻

念到此处,魏征喉头作梗,终于再也发不出声来。

偌大御花园中同样是一片静默,众位宰相公卿环侍于皇帝之侧。彼此以眼观鼻以鼻观心,都不知道如何开口。

如果说一千五百年后亡国灭种的危机还只是遥远而模糊的恐惧,那么确凿无疑的听到皇帝的死期,就真正令重臣们神思混乱、惊心动魄,乃至于茫茫然作声不得了。

在死寂沉默之中,竟然是皇帝先开了口。

“说来奇怪。”他平静道:“无论我如何想象,都实在揣摩不出十九年后领兵出征高句丽的心情。”

话中是“我”而非“朕”,俨然是推心置腹,再无芥蒂的语气。但惟其如此,几位相公才喉头噎得发疼,实在难以自已。

长孙无忌下拜:“陛下……”

他也说不出话来了。

“死生有命,辅机不必做这样的小儿之态吧?”皇帝微微而笑:“再说,‘盈缩之期,不但在天;养怡之福可得永年’,朕好好调理,总可以稍延寿算。”

纵使长孙相公才智无双,满腹经纶,此时竟也不知道作何言语,迟疑半晌之后,只能再次下拜:

“唯愿陛下珍重御体,善自养摄。”

他停一停,说出祝祷: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数位大臣随之一同下拜,神色莫不肃然。

皇帝微微一笑。他当然能体会到臣子殷殷的心意,但却很难开口回应这样的心意。生死毕竟太渺茫难测了,实在不能做出什么保证。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下定最后的决心。

“寿算之事渺茫难定,就不是你我君臣能妄议的了。”李二陛下道:“以现在的境况开,还是把该办的事办好吧,最好不要给后世的子孙们遗下什么隐忧。”

几位宰相微微变色,不由面面相觑:皇帝而今重复天书中“必为后世子孙忧”的判断,毫无疑问是决断已定,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但,但以朝中的局势……

皇帝却没有给重臣们迟疑思虑的时间,他拍一拍手,又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卷白纸,双手抖开,挂在了身后的树枝上。

即使在茫然呆愕之中,宰相们的目光依然被这张白纸吸引了。白纸上正是北方数十州的地图€€€€但又与寻常的舆图迥然不同。图纸上并未勾勒边界与道路,反倒是涂抹出了曲折起伏的山脉、平原及盆地,这些山岭丘壑惟妙惟肖,逼真之极,不像是图画,反倒像是被微缩的真山实水。

纵以长孙无忌这见惯珍宝的家世,看到舆图后都不由一呆:“陛下,这是……”

皇帝叹了口气:“这是朕命人在天幕处临摹来的东西,据说是什么‘立体等高地形图’,妙用无穷。”

他欲言又止。这是李二陛下以大量偏差值兑换来的宝贝,而今想来仍旧肉疼。

但无论如何,换来这幅舆图都是值得的。李二陛下以腰间短匕指点图纸,一一为重臣们讲解细节处的用意。这张舆图名为“等高地形图”,除勾勒山势起伏之外,还以各种颜色描绘出了各地平均高度的变化,涂抹极为精微。

诸位大臣都是聪颖明悟之辈,被提点几句后渐渐看懂了这张前所未见的舆图。他们的目光随着皇帝手中的匕首转移,落在了舆图的北方,燕山山脉与渤海交汇的地方。

皇帝陛下的匕首指点着燕山渤海之间那短短的一节平地:“以朕的看法,天音中所说之‘山海关’,便在此处。”

尉迟敬德一眼认了出来:“武德七年时,太上皇曾令人在此修建‘临榆关’,防备突厥。”

房玄龄道:“此处也修建有古燕长城,应该是当年抵御匈奴的战场。”

说到此处,几位大臣不由彼此对视。立国以来大唐也在此处设置过防卫,但并未如何重视。毕竟历年突厥入侵,走的多半是泾州、武功的路线,很少波及辽东。但以天音所言,如若突厥与高句丽联手,在获得充裕物资保障后冲击这道小小的关隘,那么……

“从此处往下,的确便是一马平川。”长孙无忌忽然道:“只要以骑兵冲击,就几乎无法设防。”

不错,燕山往下平坦如砥,再也没有什么山岭关口可供遮护,偌大平原一望无涯,可以供骑兵任意驱驰蹂躏。更为可怕的是,若占据山海关后依仗燕山高耸的山势俯冲而下,那么居高临下势如破竹,中原几乎无法抵御。

一旦这“山海关”被攻破,那么下一道可以依仗的天险,便只有……

众人目光向下,一路看到了……“黄河”。

好吧,他们总算明白什么叫“逆鳞”了。龙有逆鳞,不可撄,撄之必杀人。

不,不,岂止是杀人而已?如若真有人胆敢触碰这要害的逆鳞,那么便应当降临天子雷霆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那么,就什么都不必多说了,心腹重臣们依次整理衣冠,郑重在皇帝面前下拜,以此表示自己紧随至尊的坚定决心。

在一片拜伏的重臣之后,只有魏大夫手捧天书,犹自站立,身形格外突兀。

这已经算是在冒犯圣驾了。但皇帝却并未动怒,只是叹了口气:

“魏卿还有什么疑虑么?”

“不敢。”魏征魏大夫俯首道:“陛下与天音深谋远虑,为千秋万代计,臣不能不钦服,亦不能不为之鼓舞。征伐高句丽,的确势在必行。”

他停了一停,又道:

“只是,臣每每念及亡隋的教训,总是忧心恐惧,不能自已。”

这句话实在直击要害,皇帝不由默然。

不错,隋亡的阴影实在太深刻也太震撼了。如果以天音所透露的未来,自己之所以会拖到垂垂老矣时才对高句丽动手,多半也是因为大臣的畏惧与忧虑,难以统合人心;最终才时不我待,遗憾收场。

十余年后尚且如此,那么现在……现在朝中对隋末教训的警惕只会更强上百倍,魏征的犹豫忧虑,不过只是小小的缩影而已。

但事情总归是要做下去的。

皇帝默了一默,道:“正因如此,朕绝不会贸然出兵。总得十五年的休养生息,待国力恢复之后,再图谋进取。现在告知诸卿,只不过是要徐徐筹谋,有备无患而已。”

十五年精心筹备,不算鲁莽操切了吧?

魏征却依旧没有下拜。

“陛下。”他叉手道:“隋文帝末年天下殷富,府库中存积的粮食足够国家数年之用,铜钱堆积太久,以至于串钱的绳索都腐烂不可辨识。但炀帝继位以后,享国不过十五年。”

隋文帝辛辛苦苦攒了二十几年的家底,被好大儿三场大战霍霍得干干净净,大唐承亡隋乱离之后,即使再如何休养生息,又能积蓄多少呢?

皇帝皱一皱眉,神色忽然放松了下去:“既然如此,朕便向魏卿做个保证吧。”

李二陛下陛下负手踱步,面色却渐渐平静,再无焦虑之色;他伸手一指房玄龄房相公,竟露出了微笑:“房相公已经在长安城外勘查了多块荒地,预备修建十余栋与禁中太仓大小相仿的仓库,储备各地的粮食布帛。朕可以与魏卿立一个约定,如若这十余栋仓库没有尽数储满,便绝不会出兵高句丽。如何?”

他想了一想,又补了一句:“自然,朕绝不会竭泽而渔,胡乱加征税赋。”

魏征叉手俯身,不觉愕然。禁中的太仓是国家最大也最主要的仓库,几乎可以存下每年上缴赋税财物的三分之一。而今要新修十余个仓库,还要一一尽数填满,那岂不是,那岂不是要将收纳的赋税翻上七八倍有余?

这样恐怖惊人的数字,即使以当年隋文帝的敛财有术,那也望尘莫及吧?

€€€€魏大夫的目光还是被过往的经验局限了。大概穷极他一生的想象力,都想不出会有国家强盛到赋税充溢无处存放,财政丰沛到能让官吏们数钱数出痉挛抽搐……

如此迟疑犹豫之后,魏大夫终于撩开衣摆,恭敬拜了下去:

“臣谨奉命。”

€€

命宫人将诸位重臣送出花园之后,皇帝屏退了仆从,独自一人在小径之上徘徊,手中犹自把玩着酒盏。

在读过《风疾论》后,李二陛下节制己身,已经很少饮酒食肉。但今日心绪起伏,如鼎如沸,实在不能不稍稍饮酒助兴。

皇帝仰头凝视悬挂于树干之上的舆图,凝望那辽东与中原之间狭窄如一线的关隘,心中萦绕回响的,却是在天音沉声念诵的祭文:

【……越数千年,强邻蔑德。琉台不守,三韩为墟。以地事敌,敌欲岂足?……】

【……万里崎岖,为国效命。频年苦斗,备历险夷。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为了简明扼要,突出要点,李世民不得不删繁就简,仅仅在绢帛中保留下“三韩为墟”这句要害。但天音背诵出的祭文却时时在他心中萦绕,不能忘怀。

李二陛下是写文章的绝顶高手,当然可以认出一篇顶尖祭文的样子。所以他沉吟许久,才轻声感慨:

“真是极好的文章啊。”

是啊,真是好文章,真是用鲜血混着泪水写成的、沉痛悲郁的好文章。

但这悲郁却并非颓唐,这沉痛却并非绝望;泪水中之中还有激昂,鲜血之中还有生气,在巨大的痛苦与愤怒之后,是同样熊熊燃烧的热望。仿佛十年饮冰,热血难凉,依旧是少年金刚怒目的模样。

所以,这虽然是亡国的血泪,却绝非亡国的篇章;毕竟,还有这样的人物在,华夏便绝不应该灭亡。

皇帝默然不语,终究长长吁气:

……真是,真是了不起的文章;真是,真是了不起的人呐。

英雄不会认不出另一个英雄的样貌,李二陛下端起了酒杯凝望辽东,灼灼目光仿佛穿透那一纸薄薄的舆图,穿透自此往后一千五百年的岁月,与另一双凝视辽东的眼睛相望。

尽管只有天音介绍的寥寥数语,但皇帝已经能嗅到了顶级战略家的气味,那是天才之间的暗然心许,人杰与人杰之间的惺惺相惜,彼此只能默喻,而不能言传。

于是他对着舆图微笑举杯,遥遥敬祝那一千五百年后的知音;而后皇帝翻转手腕,杯中酒液尽数浇注于地面。

葡萄美酒倾泻而下,顷刻将青白石板染做殷红。

€€€€又或者它也并不是酒,而是这一千五百年来,流不尽的,英雄血。

€€

在与几位心腹重臣达成共识之后,事情办起来就容易多了。很快,右卫尉迟敬德等便向皇帝上表,以防备突厥与吐谷浑为名,请求从各州县的驻军中选调精兵,逐年送入京中训练,掌握新的阵法与战技。

这是暗渡陈仓的伎俩,调入京中的士兵除了演练针对北夷的骑术与箭术之外,还要掌握各类攻城的器械,为他日用兵于高句丽做预备;皇帝还特意下旨,令少府监的工匠尝试长孙相公所推敲出的那张“火药”的秘方,逐一实验,以备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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