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更为可悲的是,即使他们知道皇帝的一切图谋,也决计无力反抗€€€€草原游牧部族绝不能拒绝水草的诱惑;他们可以分享食物分享金银乃至分享家小,但唯独在水源上毫无妥协,必定只能拔刀相向!
是谁出的这等毒计,是谁出的这等毒计?!
两个蛮夷心中咒骂万千,用尽了所能知道的一切草原诅咒来詈骂皇帝的谋臣。但他们终究不敢出声,只能软软跪伏在地,俯首不语。
皇帝欣赏了片刻蛮夷惊恐的神色,终于敲敲几案,示意宫人再送来一盘锦衣。
“好了呼衍卿。”他柔声道:“你在大汉也羁留够久了,朕不想再强留。穿上这身新衣,便回去向单于复命吧,少府已经给你备了快马。”
呼衍父茫茫然直起身,抬头看了锦衣一眼,脸色忽然一点一点的变了。
“陛下要放我回去?”他一字字道:“为什么?”
“也不为什么。”皇帝微微一笑,语气颇为随意:“朕只想用一用离间计罢了。呼衍卿觉得很奇怪吗?”
呼衍父一言不发的看着皇帝,脸色腊白得像是腐坏的乳酪。
毫无疑问,他在惊恐与震骇之中,再次意识到了皇帝那狠辣的图谋。
€€€€汉朝有关水源的消息到底从何而来?
即使在匈奴王庭之中,有关水源分布变迁的消息也仅仅只掌握在单于左右贤王几个寥寥可数的贵人手里。换言之,汉人手中的水源舆图,必然来自于这几人的泄漏。
到底会是谁?到底会是谁?!
这是生死攸关,决计不容疏漏的破绽;但在找到那个答案之前,猜忌、恐怖与憎恨必然会打破单于王庭脆弱的平衡,制造出不可想象的混乱。
而且€€€€而且这混乱是遏制不住的!即使呼衍父向单于解释了这是汉人的离间计,又有任何一个贵人会相信么?当然不会……水源的消息太重要,太致命了,所以宁肯杀错不肯放过€€€€相较于汉人而言,那个泄漏了水源底细的人才是各部的生死大敌!
毫无疑问,单于王庭的纷争与撕裂便因这一条小小的消息而起了。呼衍父笔直跪在台阶之下,只觉头晕目眩,喉咙中都冒出了血腥气。
“外臣€€€€外臣还可以自尽。”他低声道。
“这就从卿所欲了。”皇帝淡淡道:“不过,朕手上的匈奴俘虏多得是,尽可以挑人去报信。”
不过嘛,其余的俘虏可没有呼衍父的见识,设若在回报中添油加醋几笔,那想必更为妙不可言。
这等于逼迫着匈奴重臣摧折匈奴王庭,真正是杀人诛心的毒计,呼衍父长长吐气,终于缓缓瘫软了下去。
大概是被这匈奴人的心气激起了一丝怜悯。皇帝叹了口气:
“朕本来不打算要你的性命,只是听闻你在狱中詈骂高皇帝高皇后,那便实在留不得了……也罢,朕会赐给你一把最锋利的匕首,待给单于报信之后,你便用这匕首自尽吧,也算朕的一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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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呼衍父被宫人架了出去。皇帝也不由有些感叹:
“哎,此人真正是惶惶如丧家之犬了。”
天子圣学精微,所说的“丧家之犬”正是当年郑人议论孔子的言辞,在讥讽尖酸之下,隐约还有一丝钦佩的怜悯。
但丁零部的使臣显然没有这个学识。眼见孝顺大汉的劲敌已走,他赶紧趴了下来,献上奉承:
“陛下说得不错,像这样丧家的狗,跑来跑去都不知道他的主人是谁!我们丁零部能做大汉的狗,那才是最大的荣幸啊!”
第42章 大汉 第二个视频(一)
听见所谓“做大汉的狗”云云。皇帝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敲击几案,打断了丁零使臣实在不成体统的奉承,冷声开口:
“朕听说丁零曾经向匈奴称臣?”
丁零部使臣一个哆嗦,赶紧叩头:“那是小人的部落未服王化,不知道大汉的威仪,才有这样愚蠢狂妄的举止……”
说到此处,使臣把心一横,大声开口:“臣一旦返回本部,便会劝族中的巫师杀掉当日向匈奴投降的贵人,把头颅风干后送到大汉来!匈奴单于只是无家可归的野狗而已!中原的大皇帝才是天上做的!”
皇帝面无表情,实在不想搭理这粗横野蛮、无父无君的蛮夷。他冷冷道:
“朕是天子,自然是天上的人物。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正因为朕是天子,所以天下地下,无所不覆,不所不载。蛮夷愚钝无知,胡乱称臣称王,岂不是坏了圣人的纲纪?尔等岂但不能向匈奴称臣,也绝不许随意以强力压服其余部族,妄作威福。否则匈奴今日,便是你们的榜样!”
说到此处,他声色骤然一转,语气中已经带了冰冷:“明白了么?”
丁零使臣微微一震,立刻猜到了皇帝的用意。
丁零本就是漠北强盛的部族,只不过被匈奴人强压一头而已,而今获得水源河流的消息,实力必然大为强盛;丁零使臣心中未必没有驱逐匈奴,统合漠北的想法,而今被一语点破,真真是一瓢冷水浇到头上。
当然,哪怕在数日以前,丁零使臣也不会在意大汉的威胁。汉人正与匈奴生死搏杀,难道还有精力远度千里干涉漠北么?可而今时殊世异了,皇帝只要稍稍露出一点口风,便有的是游牧部族愿意为大汉效力,将丁零人的狗脑子给打出来。
他只能一咬牙齿,叩首从命:
“是!”
皇帝瞥了一眼丁零使臣那血流满面的尊荣,终于朝宫人挥了挥手:“将使臣带下去包扎吧,另赐伤药、金帛,算是朕的一点心意。传召大行令,将坚昆、屈射等部族的使节请进殿来。”
被当面ntr的丁零使臣茫然看着皇帝,但终究不敢当众抒发爸爸再爱我一次的热情,只能神思恍惚的被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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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帝采纳主父偃毒计,忙于分化游牧部族之时。至元朔元年九月中旬,雁门关外的战局终于逐步展开,渐渐趋于激烈。
当水源地的消息被汉人掌握之后,汉匈战争的进程就变得颇为无聊了。车骑将军卫青处事谨慎,虽然身在大漠,有将在外的惯例,依旧每五日派轻骑向关内送入奏报,但内容相当雷同,先是于各水源处遭遇匈奴敌军,而后便“胜之”、“克之”、“大胜”、“俘一匈奴贵人”、“俘匈奴左贤王”、“俘匈奴阏氏”云云,一连串€€哩€€嗦,不断重复。
€€€€没办法,正如天幕所说,漠南的水源真正是匈奴人至关紧要的逆鳞、生死存亡的龙兴之地,哪怕明知有诈,也不能不咬牙决死冲锋,如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一个一个的往上送。到最后送人头送到急了眼,单于干脆集结能召来的一切精兵,反向冲入雁门关,直逼云中郡,意图效仿中原围魏救赵的计谋,迫使卫青回援。
可惜车骑将军料敌极先,早就令云中郡守坚壁清野,将百姓尽数转移,只留下布设陷阱的空城。单于军在云中大吃苦头,不得不仓皇向北退去,而入大漠时迎面撞上了等候已久的汉军伏兵。汉兵以逸待劳,立时将匈奴骑兵团团围住,以长箭与战车围攻。
但单于所领都是匈奴精锐,拼死抵抗之下,一时竟尔难以攻克。于是卫青令兵士押来在水源地俘虏的匈奴贵人,于四面高唱草原歌谣。匈奴人兵心大乱,终于溃不成军。汉军趁机掩杀,反复冲击践踏、搅动阵型,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了极为惊人的杀伤。匈奴人死者枕藉、尸横遍野,死人与牲畜的鲜血泼洒而下,将关外的泉水都染成一片通红。
在山崩地裂的溃军之中,单于近卫亦死伤殆尽,仅帅十余精骑冒死突围而出,还在跨过无定河时时被追来的汉军一箭射中臀部,剧痛无可忍耐。手下只能捡来木板草草搭成马车,驮着屁股中箭的单于疾驰而去,一路留下不绝于耳的惨叫。
至此,单于本部及左、右贤王部皆大败而亏输,骑兵阵亡重伤凡十万以上,国中青壮几乎为之一空;马匹牲畜、各色粮米的损失不计其数,基本耗干了匈奴十年来积蓄的那点家底。而最为惨烈的,还是被汉军整体犁过一遍的珍贵水源地€€€€在击退匈奴援军之后,卫青令人于水源地的上游开挖沟渠,改移水道,将整个水系挖得乱七八糟,五六年内再也不可恢复。
相较于可以招募的骑兵、再次豢养的牲畜,这才是匈奴至为惨痛、不能不刻骨铭心的要害。也正因如此,单于逃窜后不过十余日,卫青便收到线报,得知匈奴王庭及主要的部族已经紧急驱赶牛马北上,仓促惶恐之间来不及收拾辎重,沿路四处丢弃毛皮与帐篷,乃至金玉珠宝绸缎、历年聚敛的珍稀财物。
没有办法,漠南水源被破坏后再难放牧,要想活过这个冬天,就非得到北面的牧场修养生息不可。
但如此一来,匈奴历年所苦心经营的王都要害都被毁弃,军械物资也近乎清零,数年内是绝没有南下骚扰大汉的能力了。
汉兴七十余年以来,自高皇帝、高皇后而至文、景,与匈奴虚以委蛇凡四代人,终于卧薪尝胆,等到了攻守异势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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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上奏之后,皇帝狂喜而不禁,于大朝会时广集六百石以上的公卿,当众宣示卫青的战绩,并下诏明谕天下,广示士庶黔首€€€€高皇帝白登之围、高皇后被冒顿书信冒犯的耻辱,终于可以在今日洗雪了!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皇帝于朝会上唏嘘感慨,却又不胜喜悦:“朕千秋万代后,终于可以见列祖列宗于九泉之下了!”
在这么激烈难耐的情绪之下,皇帝几乎又一时上头,意欲打破汉法成例,当廷为卫青割膏腴之地,敕封五千户的列侯。还是汲黯及时伏阙进谏,才终于一瓢冷水浇上,坚决请求皇帝按祖制成法行事。
天子兴致被阻,只能悻悻然收回成命,但又立刻下旨督促丞相与御史大夫,定要特事特办,尽快走完记功行赏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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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旨意抵达军中,已经是十一月中旬了。汉承秦制,依照文皇帝以来的成例,每有大战之后,都有大臣携御史赴军中清点首级、统计军功,审问至关紧要的俘虏。此次大战规模空前,又有皇帝严旨督促,负责记功的大臣身份水涨船高,竟派来了数月以来显贵非常,被皇帝钦点为太子太傅的中大夫汲黯。
车骑将军恭谨之至,纵使在战中连日奔波,疲惫致病,依旧挣扎着起身,亲自到太原城外迎候远道而来的天使。天子钦差威仪隆重,随行护卫的便有数百骑兵步卒,而浩浩荡荡卫队仪仗之后,才是一架无大不大的马车,光鲜华丽,骏马如龙,实在莫可比拟。
纵然讲究汉宫威仪,但以汲大夫谨慎持正的脾气,按理说不会如此高调。随行候驾的官吏正在悄然议论,却见马车径直驶入城门驰道,而后车门缓缓打开,汲黯被一个童子搀扶了下来,立于车前整理衣冠。
卫青快步上前,俯首谒见钦使,抬眼一瞧,却不觉大骇:
“去病?!”
€€€€不错,扶着汲黯手臂的,正是车骑将军的宝贝外甥,霍氏去病。
骤然在太原城外见到自己的亲亲外甥,纵以车骑将军的沉稳镇静,一时也是目瞪口呆,反应不能,以至于下意识看向了汲大夫€€€€钦使是朝廷要臣,怎么能随便带一个黄口小儿?
汲公是朝廷中出了名的板正忠臣,为什么会如此的纵容霍去病?
他还以为只有自家陛下能如此跳脱越矩呢!
面对车骑将军诧异之极的目光,纵以汲公的城府,亦不由面目抽搐。
中大夫沉默片刻之后,终于咬牙出声:“还请车骑将军屏退闲杂人等,随我进马车一观……”
卫青莫名其妙,但终究还是抬手令众人退后,跟着中大夫上了马车。
刚刚登上马车,卫青抬眼一望,登觉头晕目眩,险些软软跪了下去:
“陛下?!”
不错,坐在宽阔马车内神色悠然的,正是当今天子,万乘之君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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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见到至尊的御驾现身于北地,这惊吓比看见霍去病更刺激一万倍。卫青跪伏于地满头大汗,下意识便想开口劝谏:
“陛下,千金之子,坐不临堂……”
皇帝微微一笑。要应付汲黯、公孙弘等人的谏言,或者还稍有难处,但自己的车骑将军谨慎寡言,实在没有巧言辩口直指要害的才华。他随意挥一挥手,轻松自在的便转移了卫青生涩的进谏:
“外有羽林随行侍卫,内有汲公赞善救失,仲卿又何必过虑?再说,朕不过是出巡时偶有所得,想与仲卿议论议论对匈奴的处置,才令人昼夜奔驰至此。”
再次背上黑锅的汲大夫面无表情,卫青却顺利被移开了注意力:
“陛下要处置匈奴么?”
“这是自然。”皇帝点头:“仲卿一战功成,三五年内都不必再忧虑匈奴的侵扰,但三五年以后呢?兵凶战危,再如何百战百胜,终究不能长久。为今之计,应该借此大胜之威,谋划一劳永逸的策略,长远的制服匈奴,免除中原的忧虑。”
卫青俯首称是,沉吟良久之后,下拜进言:
“陛下,以臣的愚见,还是该持守元光年间的廷议,所谓北取河套、西连西域,则匈奴自困,灭亡无地矣。”
元光年间,皇帝为谋划对匈奴的战局,曾经召集谋臣武将群议于宣室殿内,而众人争辩之后已有共识,认为匈奴之所以能连连袭扰中原,依靠的正是河套膏腴之地,及西域掠来的财富物资。这两处便如匈奴的两条臂膀,只要一一斩断,便能令匈奴元气大伤,自此龟缩漠北,不敢窥伺中原。
卫青此时旧事重提,无疑是委婉进谏,劝皇帝不要随意改弦更张。天子自然领会,点头稍一沉吟:
“而今匈奴北逃,取河套易如反掌;而今的关窍,便在于西域了。”
卫青低声应和,又道:“只是可惜,朝廷现下对西域不甚了了,难以措手。不知张骞何时才能返回……”
建元元年,皇帝遣郎官张骞出使西域,十余年间渺无音讯,没有传回只字片语。纵然汉廷也设法收买过往来西域的商贾,但终究所知不多,难窥全貌。
天子微微一默,却只淡然一笑:
“张骞是朕派去的使者,自然万灵呵护,不会有什么大碍。朕连爵位都已经为他预备好了,只等他回朝便可敕封。”皇帝平静道:“不过,朕数日前也得到了一些有关西域的绝密消息,正要请仲卿品鉴品鉴……”
说罢,他长袖一挥,卷出了一道闪亮的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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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场厮杀的将军终究要胜过坐而论道的大臣。虽然卫青被这玄妙的神迹震得周身一晃,但到底稳住了身形,没有当场匍匐于地,只是惊骇绝伦,仓促间言语不得而已。
眼见车骑将军呃呃难言,皇帝微微而笑,只令霍去病搀好自家舅舅,而后随手一点,拨动了光幕的开关:
€€€€因为卫青料理匈奴的速度出乎意料的迅速,第一波成就值来得猝不及防,迅速填满了皇帝干瘪之极的余额。而刘彻在骤然暴富后立即恢复了他败家子的属性,毫不犹豫的大手一挥,买下了自己觊觎已久的、长久解决匈奴后患的方案!
【公元九十年夏,在汉帝国的西疆发生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战争。尔时,位于帕米尔高原以西的贵霜帝国(也即汉人所称之月氏国)逐渐强盛,又仰仗自己曾为汉朝征服西域出力,终于生出了觊觎之心。他们派遣使臣向汉廷求娶公主,试图拥有如匈奴一般的地位。当然,也毫不意外的遭到了拒绝。